電梯門內外,兩人安靜對峙。


    老李還保持著靠在牆上,臉色青白,表情猙獰,沒回過神的模樣。


    而外頭那年輕人雙手插褲兜,神情冷漠,明明是來討錢的,卻有點不耐煩。


    眼見著老李沒出電梯,電梯門重新要合上,那年輕人上前一步就用腳擋住了電梯門,臉色陰沉了下來:“幹嘛?想逃?”


    老李回過神,拚命喘著氣,驚疑不定地道:“你、你怎麽這麽晚還在這裏?”


    這是他前妻的兒子。


    前妻嫌棄他沒錢,在他四十歲的時候受不了跟他離婚了,帶著兒子離開了這個家,從那時候起,老李就一個人生活。


    聽到這話,年輕人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笑了聲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撚了撚:“裝什麽傻呢?我錢用光了,我媽又不知道逃到哪裏去了,你是我爸,不給我點錢花花,難道讓我死嗎?”


    老李心裏頭一梗。


    他和前妻、兒子的關係,非常差。


    這事得從好多年前說起。


    他和前妻離婚兩年後,就聽說前妻結了婚,找了個小老板,日子過得不錯。


    那會兒心裏還有點酸——畢竟老婆跟人走了也就算了,但就連他那兒子,竟也跟他媽媽一樣嫌棄他是窮鬼,兩年間沒來看過他,從未提過一句想爸爸,找到新爸爸後,更是跟在人家後頭一個勁“爸爸”“爸爸”地叫。


    ——沒錯,老李心裏鬱悶,當初偷偷跟在人家後頭看著呢。


    可他沒什麽誌氣,當不了大老板,隻稀罕穩定舒服的日子,這又能怎麽辦?


    人各有誌,這詞拿來形容他和他妻子兒子可能有些不太對,但大致就是那個意思。


    所以老李接受現實後,也就正式把自己當做了一個孤寡老人。


    沒想到前妻的好日子沒過多久,結婚五年,她那新老公就破了產,欠了債,跳樓自殺了。


    前妻帶著兒子四處逃竄,躲著討債的人,躲到後頭實在無路可走,竟重新找上了他,哭著跪著求他幫忙。


    畢竟是曾經相濡以沫過的人,更何況有兒子呢,老李心一軟,就收留了母子倆,幫了一段時間。


    他還天真的想著,也許他們這破碎的家庭能重組呢。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


    這母子倆,是一個無底洞。


    他們欠著外債不說,前妻自己和小老板結婚才五年,就養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什麽都要用最好的,一不順她的心就發脾氣,大吼大叫,甚至打人。


    兒子呢,更是變得跟一個混混一樣,每天不好好讀書,拿了錢就去賭,或者泡女生,曾經甚至差點把女孩子肚子搞大,被人家家長打死。


    老李心想,這都叫什麽啊?


    他想要穩定舒服的日子,每天遛遛彎,逗逗鳥,他希望有一個妻子能每天跟他嘮嗑,散步,一起睡覺,他希望有一個小孩,他對孩子的要求不高,小孩隻要長得健康,思想端正,每天能活得快快樂樂就行。


    然而一切都破碎了!


    他隻有一個唯利是圖,瘋瘋癲癲的前妻,和一個如同討債鬼一般的混混兒子!


    朋友都勸他不要念舊情了,趕緊跟這母子倆斷了,不然接下來的日子有他受的!


    老李掙紮了一段時間,回想起這幾年來母子倆的不聞不問,亦清醒了腦袋,找了個機會和這母子倆說清楚,把他們趕出了家門——


    然而一旦被鬼纏上了,又哪有那麽容易甩掉呢?


    這幾年來,老李試過拿掃帚趕,試過報警,試過搬家,卻從未逃脫過這母子倆的魔爪——


    他從來找不到這母子倆的蹤影,而這母子倆一旦缺錢,就會鬧上他的門,攪得他不得安寧!


    此時此刻接近十點,鄰居對門近,老李不想把事情鬧大,但是他也實在不想給錢。


    他一直是這個原則——如果怕鬧事就要給錢,那他不就再次走上老路了?!


    老李深呼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沒錢!”


    他的兒子李葉林也知道會聽到這句話,嘴一撇,笑得極其陰沉:“沒錢?沒錢把你的手機賣了啊,把房子賣了啊?你能沒錢,騙誰呢?!”最後一句用的是吼的。


    老李微微一抖,氣也上來了,瞪大了眼睛道:“你少來這一套,說了沒錢就是沒錢,老子沒你這兒子,別來給我討債,你再這樣我報警了啊!”


    以往老李這麽威脅,五次裏有三次能逼得這小鬼走人——但那種時候往往也是這小鬼沒這麽缺錢的時候,真缺錢了,他就會變得非常難纏。


    不湊巧,今天顯然是後一種情況,甚至比後一種情況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老李沒做防備,突然被李葉林猛一拽拽出了電梯間,沒站穩直接“咚”一聲跪倒了地上,登時兩隻膝蓋生疼!


    他身體不太好,一年前被電瓶車撞過,左腿還骨折過一次,從此就留了點病根,雖然走路時沒什麽異樣,可這會兒雙膝一撞到水泥地,就疼得他耳朵都快聽不見聲音了!


    李葉林當然知道他當初出過事兒,可他要是在意老李身體,他還能成為一個討債鬼?


    不顧老李臉色煞白,痛得人都蜷起來的模樣,他直接揪起老李的衣領,眼睛通紅道:“別給我廢話,把錢拿出來,不然你今天別想完!”


    老李喘著氣,隻覺得頭暈眼花!


    這小鬼不對勁,老李想著。


    他肯定、他肯定又去賭了!欠了新債了,才急得紅了眼!


    李葉林沒耐心,他用力晃動了下老李的衣領,威脅道:“給不給?你再拖下去,小心我不顧你是我老子,直接揍人了啊?”


    老李氣急道:“你當我是你老子過?!你這是對老子的態度?!”


    “我草,還跟我講態度了是不是?”李葉林的臉猙獰了起來,真正地猶如惡鬼,他陰森森道,“看來你真想挨揍了啊?你也不想想你這把老骨頭經得起我幾拳?你不想去醫院躺個十天半個月吧,啊?”


    老李急火攻心,額頭上青筋暴起,嗓子都破了音:“你這個畜生!你這個畜生!”


    電梯間頂上燈的燈光晃過老李的眼睛。


    老李喘著氣,隻覺得頭腦發脹,滿腦子想著——


    老子怎麽就生了這麽個畜生?


    老子怎麽就生了這麽個畜生?!


    心髒一下一下跳得越來越重,老李渾身顫抖,隻覺怒氣、悲哀、絕望,一股腦湧上了心頭。


    驀的,“咕嘰”一聲,他肚皮底下的那東西,再次動了一下。


    被老李罵著,李葉林也沒什麽感覺,反正他破罐子破摔,甚至還想笑。


    “有病吧,敬酒不吃吃罰酒。”吐了口唾沫,他的目光狠厲起來,提起拳頭就想砸下去!


    然而就在他的拳頭砸下來的這一刻,電梯間頂上那盞燈閃了閃,滅了。


    李葉林被嚇了跳,拳頭半路刹停,他抬起了頭!


    燈一滅,電梯間就黑成了一團。


    除了李葉林身後樓梯間轉角那兒的逃生提示燈發出了幽綠色的光,就沒有了其他任何的光線,怪詭異的。


    李葉林這人說膽子大吧,那確實大得隨時敢抄家夥打群架。


    可說他膽子小吧,卻也小的連黑都怕。


    這突然滅燈的情況打得他一個措手不及,他被迫緩了緩,低聲罵了句“艸”,鬆了老李的衣領就想去牆上摸燈的開關。


    老李倒在了地上,咳嗽了兩聲,蜷起身體想爬起來。


    李葉林那頭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清楚,他摸了一兩下沒摸到開關,暴躁地又罵了句:“艸!什麽破東西!”


    話音落地,他突然就感覺到後頸有一抹冰冷的氣息拂過。


    李葉林差點跳起來,條件反射地捂住後頸轉過身,想罵誰他媽朝他脖子吹冷氣呢!


    可轉身轉了一半,他就僵在了那裏。


    ……是啊,誰、誰能在他身後,朝他吹冷氣呢?


    這個念頭一出現,瞬間,雞皮疙瘩一粒粒冒了起來。


    他聽到了老李的抽氣聲,那距離大概離他有一米多遠,在他的側麵。


    李葉林的心髒開始狂跳,手腳冒出了冷汗。


    心中仿佛生出了一種預感。


    有些東西吧,明知道不該看,可還是忍不住。


    人類似乎就是這樣,永遠對未知的,詭異的東西,感到害怕,卻又好奇,本能一般的就會往深淵衝去。


    而李葉林也這麽忍不住一點一點,僵硬地,木偶般地扭轉身去,轉動視線。


    黑暗的視野中,隱隱約約移過白花花的牆麵、電梯四周的花崗岩、電梯門,然後就是對門鄰居的門外鞋櫃,坐在地上緊靠著鞋櫃,抬著頭,瞪大眼睛驚懼看著什麽的老李,和——


    和靜悄悄佇立在他與老李之間的,一道黑乎乎的,巨高巨長的影子。


    李葉林抬起頭,呆住了。


    那影子頂到了天花板,細細瘦瘦的,像是一個巨人,垂著頭,長長的頭發遮著臉。


    “她”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幽綠色的逃生通道燈光被“她”全然擋住,隻能從兩邊艱難地照射進來,為這狹小的空間,提供些微的光亮。


    寂靜的一瞬間,空氣仿佛成了一碗靜止不動的黑色墨水。


    他和老李都呆住了。


    隨後,李葉林開始抖。


    手抖,腳抖,渾身都抖,牙關緊咬,眼睛瞪大,睚眥欲裂。


    ——


    這是什麽……


    這東西哪裏來的……


    這東西怎麽突然出現了!?


    風從樓梯間轉角的窗戶那裏吹來,“呼呼”作響,像是什麽動物的嗚咽。


    站在兩人中間的黑影忽然動了動。


    兩人都被嚇得抖了下,大腦空白。


    他們的視野之中,黑影慢慢轉過身,仿佛是在低頭看向老李,隨後——


    歪了歪腦袋,走近他一步。


    老李被嚇得蹬了蹬腿,往後退了退,縮得更緊,渾身發抖,大張著嘴,喉嚨裏卻一點聲都發不出來。


    而李葉林已經被嚇得貼了牆,嘴裏發出一串不成形的怪叫:“啊啊……啊啊啊啊!!!”


    聲音似乎引起了那抹黑影的注意,黑影飛快扭頭看向他。


    光線太暗了,看不清,但李葉林總覺得那黑影低下頭來時,露出的那雙眼睛,就是兩個小小的,圓圓的洞口,全是白的,壓根沒有瞳仁!


    “啊啊啊啊啊啊!”李葉林拚命按身後電梯的下行鍵,“啪啪啪啪”按得起勁!


    黑影開始轉而一步一步走向他——不對,是移動!


    李葉林根本不敢仔細看,但不用看也知道這抹黑影走路方式不對!


    “她”上下起伏著朝他前進,仿佛是在月球上跳躍一般,又像是腳和黑暗連成了一片,“她”是在黑暗的池水中乘著微波移向他——


    李葉林覺得自己要死了,他尖叫著拍了下行鍵十幾下,電梯門才遲遲打開——


    雖然電梯一直停在他們這一層,可老舊電梯反應慢,這是正常速度,李葉林卻覺得自己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他哭著連滾帶爬跑進去,轉身的瞬間,樓層裏的燈也突然亮了,恢複了光明,然而李葉林麵前的電梯門已經合上,整部電梯往下沉去。


    到達一樓後,李葉林瘋了一般衝了出去!


    ……


    四樓電梯門口,燈光大亮。


    老李依舊坐在那裏,呆呆的。


    他清楚看到,燈光亮起的一瞬間,那抹黑影……仿佛一縷煙一樣,湧入了他的身體裏。


    半分鍾後,他身後對門鄰居開了條縫,看到他坐在地上,嚇了跳,小心問:“大爺,您沒事吧?剛才那個……又是您兒子?”


    顯然,對門聽到了剛才的吵鬧聲,隻是不想摻和,所以沒開門。


    畢竟誰願意參與這種事情呢。


    老李隻僵硬地扭過脖子,扯了扯嘴角,嗓子幹啞道:“沒事、哈哈,沒事……”


    鄰居看著老李的臉色,白的簡直不正常,毫無血色。


    鄰居咽咽口水,也隻能當做不知道,幹笑兩聲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時間很遲了,早點休息哈。”


    老李:“……嗯,打擾你了。”


    等到鄰居門關上,老李又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汗水浸濕了整件汗衫。


    早點休息?


    這一晚他還睡得著嗎?


    *


    另一頭,夜宵攤在三點正式收攤,第一天的營業成果非常喜人。


    回家的路上,蘇玄還收到了溫魚的一筆轉賬。


    魚魚:“[小貓探頭.jpg]”


    蘇玄知道,這貨是想賄賂他,讓他私底下給她一顆靈珠嚐嚐呢。


    蘇玄非常正直地把錢轉進了他們的小團體公共賬戶,截圖給溫魚看了之後,回了句:“全放咱們儲蓄罐裏了[摳鼻]”


    魚魚:“……”


    魚魚:“[死魚眼]”


    蘇玄哼著歌,回了公寓。


    陸老爹的腰似乎傷得不輕,竟然早就安安靜靜休息了,隻有陸暉一個人坐在客廳,調低了聲音,著迷地看著電視。


    見他回來了,陸暉傻孩子還眼睛亮晶晶道:“哥,電視好好看,嘻嘻嘻!”


    蘇玄憐愛地摸了他一把腦袋:“看,多看點,過兩天就要送你去學校啦!”


    暫且還不知道學校是何地的陸暉傻傻問:“學校也好玩嗎?”


    蘇玄:“很好玩的喲,學習最好玩了!”


    陸暉:“那我要去學校,嘻嘻嘻。”


    蘇玄欣慰頷首,轉而去了自己房間,放下東西時,心念一動,下意識跑去陽台,往隔壁瞧了瞧。


    就如之前好幾次偷看一樣,都三點多了,顧朔的房間燈還是亮著的,光透到了陽台上,撒了一片。


    蘇玄一直覺得很奇怪,他們是妖怪,所以可以整夜不睡,顧朔這麽個人類怎麽也能做到老是通宵呢?這麽鐵人的嗎?


    蘇玄,非常擔心隔壁美人的身體健康問題,熬夜傷肝又傷腎啊。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找個機會提醒顧朔,準時休息,注意身體。


    想罷,他轉身去洗澡。


    而第二天傍晚,蘇玄正在刷新招聘網站的招聘啟示,納悶著怎麽還沒有優秀人士投簡曆上門時,老李循著名片上的地址上門了。


    ……


    老李的臉色難看得要命,一眼就看得出來一晚上沒睡,那眼睛底下黑坨坨的一片。


    祁寒雨被嚇了跳,連忙道:“爺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老李恍惚地笑著擺擺手。


    公司裏這會兒沒人,蘇玄把水遞上去,跟著瞧他的臉色。


    注意到他的目光,老李深吸一口氣,羞愧地低下了頭。


    “對、對不起,昨天我對你們態度不好,今天還厚著臉皮想求你們幫忙,”老李顫顫悠悠道,“但是我之前真的不信這種東西,今天也是花了一整個白天才緩過來……”


    蘇玄倒是理解,普通人肯定得花點時間才能接受這種靈異神怪的事情,不過——


    他敏銳道:“昨晚回去後發生事情了?”


    說到這,老李臉色就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他點點頭,捂著自己的肚子,大睜著眼睛問蘇玄他們道:“小……大師們!”


    “小大師”祁寒雨和蘇玄抽了下嘴角。


    老李顫抖著問:“不、不會是有一個鬼住在我的肚子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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