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那看熱鬧的人唯恐天下不亂,飛快地跑去通報了知府衙門。


    就在藥鋪夥計煎藥的時候,四名身穿皂衣的衙役手持鐵鎖鐵鏈,踏入了杏林春藥鋪的大門,站在人群的前端,隨時等著出手抓人。


    若水和小七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小七微微冷笑,毫不理會。


    若水則神色自若,對著那幾名衙役打量了幾眼,唇角掛著淡淡的笑意,對他們四人點了點頭。


    那四名衙役心裏就納悶了,平頭百姓們見了自己,都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生怕自己找他們麻煩,尤其是在自己手中拿著鐵鎖鐵鏈的時候,更沒有人敢正眼瞧自己一眼。


    這小姑娘倒真是與眾不同,見到一臉凶相的官差,還能笑得出來?


    她是真不知道自己這四人就是衝著她來的麽?


    這時候圍觀的眾人已經開始對著若水和那掌櫃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甚至有人已經打起賭來,賭若水開出的這一劑藥服了下去,那藥鋪掌櫃會不會馬上七竅流血而亡。


    然後無一例外,所有人都將賭注押在了那掌櫃的必然暴斃之上。


    那提出賭局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賭局有了,卻無人肯將銀子押在若水身上,甚至有人喊到了以一賠十,都無人肯押。


    眾人都很是泄氣,眼瞅著這穩贏不賠的白花花銀子賺不到手。


    “我押她贏!”就在眾人滿是失望的時候,一個清越的聲音響了起來,“啪”的一聲,將一樣東西放在櫃台上。


    眾人一眼,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那東西正是讓眾人眼紅心熱的白玉發簪!


    說話的那人,也是那姑娘身邊的冷麵煞神。


    “好,還是這位公子有膽氣,肯支持那位姑娘,咱們就賭一賠十,你隻需要押一兩,就可從我這裏贏得十兩雪花白銀。”


    人群中站出中年瘦子,長得兩尾鼠須,對著小七拱手道,生怕小七反悔的模樣。


    他隨後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押在白玉發簪的對麵。


    “我這裏是一千兩寶源錢莊銀票,童叟無欺,就賭這位公子的一百兩。”


    “我也押,我押五百兩。”又一人上前,將十錠白花花的銀元寶擺在那疊銀票的旁邊。


    這兩人開了先河,登時群情踴躍,大家紛紛都要下注,場麵一時間變得混亂異常。


    那掌櫃的坐在櫃台後麵,臉色鐵青,已經氣得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了。


    他現在已經不是生若水的氣,而是生這群唯恐天下不亂之人的氣。


    他們這一窩蜂般一擁而上,叫嚷著要下注,押的無一例外,全是賭自己服藥之後,必會一命嗚呼!


    他又氣又惱,又恨又急,兩隻眼睛恨不得在這些人臉上穿出個洞來。


    他自問平時也算是公道買賣,從來不店大欺客,也算是廣結善緣。


    可是眼前的這群人裏麵,有不少人都是他杏林春的熟客老主顧,現在卻是一副巴不得自己早翹辮子的模樣,紛紛買自己暴斃而亡。


    更讓他忍無可忍的是,這些人當中,還有幾名是自己藥鋪的夥計!


    這幫子見錢眼開的東西,等事情了結之後,自己一個個全都把他們開出門外,再也不允他們踏進自己這杏林春一步!


    那掌櫃的在心中發誓道。


    可很快他就感到一陣悲哀,想到了那即將出鍋的藥劑,全身都像是墮進了冰窖,開始瑟瑟地發抖。


    吃了那丫頭開出來的藥,自己還有命活下去嗎?


    自己剛才怎麽就一時沉不住氣,受了那丫頭的激將,居然答應了拿命來試藥?


    他後悔莫及,嘴唇不停地翕動著,反悔的話好幾次就在嘴邊,可是看到眼前群情洶湧的人群,就是說不出口來。


    且不提那掌櫃的自怨自艾,後悔萬分。


    整個藥鋪的大堂現在亂成了一片。


    眾人擠著挨著的往櫃台前湊,舉著手中的銀票銀元寶紛紛說要下注。


    他們全都眼紅小七放在台麵上的那隻白玉發簪,這可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啊,就這麽擺在自己的眼前,唾手可得!


    雖然他們可能得不到這白玉發簪的全部,但隻要將它變賣,他們每個人都能分到厚厚的一筆銀子,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碰都碰不到的好事情!


    有便宜不沾,天理難容!


    人同此心,就連那四名手持鐵鎖鐵鏈的衙役也不例外,他們仗著官差之威,擠到了櫃台前麵,每個人都掏出了十兩銀子,也下起注來。


    “四位官爺,我有一件事,想勞煩四位。”若水一直笑眯眯地看著這鬧哄哄的一幕,她含笑的目光掠過小七,然後落在那四名衙役的臉上。


    這個小七,現在也變得這樣滑頭,在百花宴的時候,他就和自己配合演了一出好戲,今日像是舊景重現一般。


    以前這種湊熱鬧的事他是從來不喜歡沾邊,可是為了自己,他卻甘願配合。


    嗯,不錯,夫婦同心,其利斷金,這話誠不我欺也。


    “小姑娘,你有什麽事要麻煩官爺我啊?”其中一名官差看到若水,隻覺眼前一亮。


    他們當官差久了,自覺高人一等,見到平頭百姓的時候,都是吆五喝六,威風十足。


    尋常百姓見了他們,也是望而生畏,隻知討好巴結,哪裏有人敢招惹他們?


    所以這幾名衙役在曲池城裏向來是大搖大擺,從來不把旁人放在眼裏。


    而人們見到他們,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是要和他們說話,那也是一臉的戰戰兢兢,生怕一個說話不當,對方的鐵鏈一抖,就套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來。


    可這幾名官差發現若水看到自己的時候,臉上不但沒有露出膽怯之色,神態更是落落大方,笑語盈盈,讓他們本來想擺出官威的樣子,都擺不出來。


    說話的那名官差年紀較輕,看到若水秀美如蘭,語笑嫣然,更是心癢難耐,說話的口氣情不自禁變得輕飄飄的,哪裏還有平時在眾人麵前擺威風的模樣。


    “四位官爺想必都是在知府衙門當差的吧?”若水微笑問道。


    “不錯,小姑娘好眼力。”一名官差也笑著答道。


    “官爺,您瞧現在這兒亂糟糟一片,大家都在胡亂下注,卻無人保管賭注,不知道四位官爺是否願意費心,幫大夥兒登記一下,並保管此次的賭資呢?如果一會兒分成輸贏,大夥兒拿銀子的時候也能分得清清楚楚,不致於為了分多分少而爭執起來,不知四位官爺,意下如何?”


    若水依舊笑微微地說道。


    那四名官差更是大奇,對若水頓時刮目相看起來。


    嘖嘖,天下居然還有這樣奇怪的姑娘,她像是生怕自己不會輸一樣,居然讓自己幫著保管那堆白花花的銀子和銀票!


    “這個麽?”他們都沉吟起來。


    他們原本的目的是讓現場越亂越好,那等到最後分贓的時候,他們就可以渾水摸魚,趁機撈上一大筆。


    要不他們僅僅押了十兩銀子的注,換回來的隻有一兩銀子。


    這區區一兩銀子,如何能放在他們的眼裏?


    可是若水的眼睛裏不揉沙子,早就將四人的心理看得透透的,她豈能讓這四人趁火打劫?


    她這一番話當著眾人的麵前說了出來,登時贏得了一片叫好聲。


    “好!這位姑娘說得好,還是由官爺來幫咱們保管賭資最為妥當。”


    “就是就是,咱們信不過旁人,可沒人信不過官差老爺!”


    “我同意,官差大人,您們就多費費心吧。”


    眾口一辭,盛情難卻。


    四名官差麵麵相覷,心中都是暗叫晦氣,卻不得不答應下來。


    “好,既然大夥兒都相信咱們當差的,那咱們就免為其難,幫大夥兒保管一下財物,喂,小夥計,拿紙拿筆來,咱們好將這些東西一一登記,是誰的銀子,就記在誰的名下,這樣等到賭局結束,才能分得清清楚楚。”


    四名官差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心中卻是咬牙暗恨,卻不知道該恨誰。


    四人的話頓時博得了眾人的一片采聲,交口稱讚果然是官差大人,就連想出來的法子都最是公平公正不過。


    那四人得了眾人的奉承和讚美,原本灰暗到極點的心情又慢慢變得好轉起來,陰沉沉的臉上居然也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四人分別取過紙筆,認真幫眾人登錄起來。


    那掌櫃的萬萬沒想到事情居然會變成這樣。


    他本來想趁著人多亂紛紛的時候,找個機會溜走,哪知道就連他的這點小心思也被若水看穿了。


    在四名官差的坐鎮下,現場的一切都變得井井有條,下注的登記的,涇渭分明。


    那掌櫃的隻覺得屁股下麵紮了個刺兒,說什麽也坐不住了。


    在這麽多雙眼睛注視下,他又哪裏有機會能夠溜走?


    他的眉頭皺得像一把鎖,臉色陰沉沉得幾乎要下雨,偏偏有人看出他神色不豫,卻偏偏要來招惹於他。


    “於掌櫃,您的臉色可不大好看啊,好像是憋了一肚子屎的模樣,於掌櫃的,您是不是肚子疼,想要出恭哇?”說話之人卻是隔壁九芝堂藥鋪的葛掌櫃。


    葛掌櫃的九芝堂就開在杏林春的旁邊,隻有一牆之隔。


    可是要論起生意的紅火來,他的九芝堂和杏林春簡直就沒法相提並論,甚至連給杏林春提鞋子也不配。


    每天裏來來往往這杏林春抓藥煎藥的人那是絡繹不絕,可是他的九芝堂卻門可羅雀,他隻瞧著對方紅火的生意,嫉妒得眼珠子都紅了。


    他怎麽也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同樣都是藥鋪,這城裏的人難道都瞎了眼珠子不成?


    都隻瞧見他杏林春,就瞧不見他旁邊的九芝堂?


    這葛掌櫃的隻知道眼紅嫉妒他人的生意,卻忽略了做生意的根基。


    那就是要做到:童叟無欺!


    他做生意的準則就是,見一個宰一個,見一雙宰一雙。


    他鋪子裏藥材的定價,和那杏林春相差無己,可是他那藥材的質量,卻連杏林春的一半都及不上。


    就連最尋常的藥材,如大黃、白芷等尋常之物,他都要在其中摻雜一些樹皮草根充數,短斤少兩更是不在話下。


    他隻注重了短期的盈頭小利,卻忽視了做生意講求的是細水長流。


    如此一來,上門的客人吃過一次虧上了一次當,又豈會再次光顧?


    所以他才會門前冷落車馬稀,而他隔壁的杏林春於掌櫃卻因為做生意公道實在,生意越來越好,越來越火,直到成為曲江城的第一家大藥鋪。


    這葛掌櫃早就對於掌櫃又恨又妒,他九芝堂又在杏林春的隔壁,最早知道了這個消息,這個熱鬧他又豈能不湊?這於掌櫃的笑話,他又豈能不瞧?


    他躋身於人群之中,幸災樂禍地瞧著於掌櫃那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樂得差點冒出鼻涕泡來,這時候便忍不住走上前,嘲笑起於掌櫃來。


    於掌櫃大怒,狠狠地瞪著葛掌櫃,目光如要噴出火來。


    他本來正想借著尿遁屎遁,可一下子卻被葛掌櫃的先行喝破,這時候如果他要是再說自己要出恭,豈不是讓別人笑話了去?


    他心裏狠狠地罵道:姓葛的你這個老王八蛋,老子咒你這一輩子都吃臭大便!


    “葛掌櫃,您今天怎麽有空來我杏林春,難道今兒個沒有人吃了葛掌櫃的藥,前來找葛掌櫃的麻煩麽?”於掌櫃冷冷的回敬了一句。


    要知道九芝堂賣假藥的名頭已經名聲在外,本城的人幾乎家喻戶曉,根本沒什麽人再去九芝堂買藥。


    所以九芝堂現在隻能做做外地人的生意,平時在門口豎起了一塊高高的牌匾,上麵寫著五個大字:全城最低價!


    以此來招攬生意。


    這塊大牌匾豎的位置,卻正好擋住了杏林春的半邊大門,讓從東邊街道走過的行人,隻能看得到他九芝堂,根本看不到牌匾後麵的杏林春。


    有許多外地客商不明究竟,便信步走進了九芝堂,由此一來,九芝堂的生意倒也能勉強維持下去。


    隻是這樣一來,因為吃了假藥壞藥而前往他九芝堂找麻煩的人,也日漸增加,隔三岔五就會發生一起,吵鬧的聲音直傳到杏林春來。


    於掌櫃對葛掌櫃這種坑蒙拐騙賣假藥的行為極為不齒,兩家雖為近鄰,卻老死不相往來。


    這時候他忽然抬頭看到了葛掌櫃,他就算是用腳後跟想,也知道這葛掌櫃的是為什麽來的。


    除了想看自己是怎麽死的,還會有別的理由嗎?


    他恨得直咬牙,雙手握拳,心道:自己就算是被毒死,也不會讓他姓葛的看了自己的笑話去!


    “掌、掌櫃的,藥、藥煎好了。”


    就在這時,藥鋪小夥計的聲音怯生生地響了起來。


    眾人頓時唰地一下回過頭去,齊刷刷地一起看向正向眾人走來的夥計。


    他手裏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碗,碗中藥汁濃黑如墨,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眾人老遠就被熏得皺起了眉頭,紛紛抬手捂住鼻子。


    “好臭,好臭!這味道怎麽這麽臭!”


    “這是藥汁麽?那小子不會是拿屎尿煎的藥吧?”


    那夥計也被自己手裏的藥味熏得受不了,他強自忍著,用力憋住了呼吸,緊走幾步,將藥往櫃台上一放,退後幾步,才長出了一口氣。


    “嘔——”於掌櫃差點被熏吐了,他張開嘴幹嘔了幾聲,嚇得周圍的夥計趕忙幫他拍背捶胸。


    “喲喝,於掌櫃,都說是良藥苦口利於病,這位姑娘開出來的果然是一劑良藥啊,這味道……嘖嘖,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難尋,您要是一口喝幹了啊,包管您是藥到病除,嘻嘻,哈哈,嗬嗬嗬!”


    葛掌櫃捏著鼻子,嘻嘻哈哈笑得直打跌。


    他現在簡直是開心死了,這麽一碗臭湯,就算是於老頭喝下去沒被毒死,臭也臭死了他!


    哈哈,太有趣了!


    自己這趟真的沒白來啊。


    於掌櫃的聞言,差點又是一口氣沒喘上來,隻憋得連連咳嗽。


    他這一咳就咳起來沒完,可惜咳聲還沒停,就聽到若水的聲音悠悠然然地在他頭頂響起:


    “掌櫃的,您要想咳,可以待到喝完藥再咳,這藥嘛,是趁熱喝藥效才為最佳,等您喝完了藥,您可以盡情地咳個夠。”


    一聽這話,於掌櫃的咳得更厲害了。


    “咳咳咳,咳咳咳。”


    他氣得咬牙切齒的,該死,這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又在將自己的軍,她當自己是在故意咳嗽的嘛!


    好容易他才止住了咳,若水已經端起了那碗濃墨汁一樣的藥,直往他麵前送來,殷殷地說道:“掌櫃的,您抓緊時間喝,這藥要是涼了,見效就沒那麽快了。”


    該死的!還見效快!


    她是唯恐自己咽氣咽得不夠快麽!


    於掌櫃咬了咬牙,隻見所有人的眼光都看著自己,一個個臉上露出期待的表情,他就很想破口大罵,更想一把奪過碗來,將這滿滿一碗臭汁盡數潑在這些人的臉上。


    瞧瞧他們一個個都是些什麽嘴臉!


    好像一個個巴不得自己早點死一樣!


    就為了打賭贏得的那點銀子,至於麽?


    於掌櫃越想越氣,再加上那葛掌櫃不住在旁邊煽風點火,添油加醋地說著不鹹不淡的風涼話,更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好吧,既然所有人都在看著自己,自己要是不喝這藥,豈不是活生生地讓那姓葛的看了笑話?以後他肯定會把這件事添油加醋地傳揚出去,他這張老臉往哪裏擱去?


    喝就喝!


    除死無大事!


    於掌櫃心一橫,從若水手中搶過碗來,張開口,咕咚咕咚幾大口就把那碗臭汁喝完了。


    說也奇怪,這碗臭汁聞起來是奇臭無比,可是喝在嘴裏,味道倒有些甜甜的,並不難喝,他喝完了之後,還用舌頭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猶未盡。


    “哈哈,這臭汁好喝麽?要不要再給於掌櫃的你來上一碗?嘖嘖嘖,老於頭,我老葛和你住了這麽多年的鄰居,居然不知道你還有這個愛好,喜歡喝這麽臭不可聞的東西,早知道如此,以後我家那夜壺倒可以每天送給你喝上一壺,哈哈,哈哈哈!”


    葛掌櫃的仰頭狂笑,越笑聲音越大。


    這一日簡直是他這輩子最快活的一天,他的老對頭於掌櫃的喝下了毒藥,馬上要一命嗚呼了,從此後,杏林春將再也不複存在,這曲池城裏所有的人都會看到,他九芝堂的輝煌崛起!


    若水的眉頭一皺,覺得這姓葛的簡直比烏鴉還討厭,笑起來比鴨子叫還難聽,“嘎嘎嘎,嘎嘎嘎”,特別刺耳。


    她對著小七使了個眼色,嘴角對著葛掌櫃的一努。


    小七馬上會意,手指輕彈,一縷極細極細的指風對著葛掌櫃而去,在他的笑腰穴上一點。


    葛掌櫃笑聲突然變大,“哈哈哈,哈哈哈”地笑個不住,好像看到了世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隻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的笑聲實在是聒燥,讓所有人都對他側目而視,人人都想:這人實在是心腸太壞,看到於掌櫃喝下了毒藥,居然開心成這般模樣!


    “快滾,快滾,要笑回你的九芝堂笑去,這裏可是我們的杏林春!”


    藥鋪的夥計忍不住開始往外轟人。


    他們心裏正籠罩著一層哀戚,眼見得於掌櫃喝下了一碗由八種劇毒無比的毒藥熬出來的毒汁,很有可能馬上就會氣絕身亡,想到於掌櫃往日裏雖然對自己等極為嚴苛,就算是稱量的時候出了一點誤差,也是非打即罵,讓眾夥計心中都頗有怨念。


    所以剛才在下注的時候,有人便悄悄地上去下了注,賭的也是於掌櫃服藥後必亡。


    可是此時看到掌櫃的服毒,命在傾刻,這些夥計們突然之間天良發現,才意識到往日掌櫃的對自己嚴苛,全都是為了病人,也是為了自己好。


    如果稱錯了克重,拿錯了藥材,那害的就是一條人命啊!


    故而掌櫃的平時才會格外的嚴厲,不容許他們犯任何一點細微的錯誤!


    那些下了注的夥計們心下大悔,眼中含淚,恨不能剁掉自己下注的那隻手。


    所有的夥計們感念於掌櫃這些年來的恩義,都忍不住在暗自落淚,可是那葛掌櫃卻偏偏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大笑,還越笑聲音越大,他那刺耳的笑聲有如火上澆油,讓眾人忍無可忍。


    “姓葛的老烏鴉,滾回你的烏鴉窩裏去!”


    “滾!快滾!”


    “笑,讓你笑,老子拿鞋底抽你的嘴巴子!”


    夥計們義憤填膺,紛紛操起家活什,往外轟趕葛掌櫃。


    有一個夥計聽得葛掌櫃笑聲不絕,怒氣上衝,脫下布鞋,對著葛掌櫃的大胖臉左右開弓,用鞋底抽了他一個滿臉開花。


    哪知道葛掌櫃的躲都不躲,任由那夥計抽打自己,越打他笑得越是大聲。


    “哈哈,哈哈哈!”


    旁觀的眾人麵麵相覷,都想這葛掌櫃的是瘋了不成?


    別人用鞋底子抽他的臉,他反而笑成了一朵花,那張肥餅子臉上全是鞋底灰,伴隨著他的笑聲,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且不說周圍的人看著訥悶,就連那葛掌櫃自己,都覺得自己是瘋了。


    他明明已經笑夠了,不想笑了,可是這笑聲就是停不下來,張開了大嘴,一個勁地“哈哈哈”個沒完,隻笑得他直翻白眼,連氣都喘不上來。


    他隻道自己是中了魔障,心中駭然,眼中全是恐懼,拚命想止住笑,可是那該死的笑聲就是止不住,就像流水般,從自己的嘴巴裏不停地哈哈個沒完。


    藥鋪的夥計們越加的氣憤,連轟帶趕,像趕死狗一樣將葛掌櫃給撅到了大街上。


    被趕到門外的葛掌櫃笑聲仍是不絕,他心中越加的驚慌失措,突然一口氣沒接上來,“哈哈”到了一半,就兩眼翻白,暈死了過去。


    可是卻沒人去管他的死活,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那於掌櫃的臉上,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那熬藥的夥計兩條腿直哆嗦,他幾乎不敢抬眼去看於掌櫃的。


    這碗藥裏用了些什麽藥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裏麵份量極足的砒霜,尋常人隻需要服下一錢左右的砒霜,就會七竅流血而亡,可是那張藥方裏的砒霜居然開出了足足三錢!


    三錢,就是五個大活人也能被毒死了。


    更不要說,那藥裏麵還有另外七種毒藥,每種毒藥的毒性都不在那砒霜之下。


    那九龍涎,取的是九名毒蛇的蛇毒混在一起,其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那蠍尾毒,就不用說了,所有人都知道,常常有人把狠心的女人比成是蠍尾毒,他憤恨的目光射向若水,覺得她就是大家口中說的那個比蠍尾還要毒的女人!


    居然開出了這麽多毒藥給他們掌櫃的吃。


    他們掌櫃的究竟是哪裏惹到了這個狠毒的女人,她和掌櫃的有什麽仇,什麽怨啊!


    於掌櫃的喝下了那碗毒汁之後,就閉目待死。


    在等待煎藥的時間裏,他已經寫下了一份“遺書”,那遺書上寫明了他死之後,所有家產的分配,以及這杏林春交由誰來繼承。


    他今年五十有三,有妻有妾,有子有女,最大的兒子早已經成家立業,而他的孫兒也已經出世,他因為舍不得這份杏林春的家業,每日裏仍是在藥鋪坐鎮,連含飴弄孫的樂趣都沒有享受到,此刻臨死之時,他才後悔萬分。


    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如此辛苦?


    應該早就歇息在家,將這藥鋪的生意讓兒子接手為是,自己好好在家享受一下天倫之樂,豈不美哉?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他可以不死,他真的想放下這副肩上的重擔,回家享享清福了。


    哎,可惜晚了,一切都遲了!


    而另一方麵,他心中也像是放下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


    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活得也夠了。


    什麽苦什麽累都吃過,幸福的日子也過了二三十年,自己由一個貧無立錐之地的藥鋪小學徒,經過了這數十年的努力奮鬥,白手起家,創下了杏林春這一大片家業,杏林春更在自己的努力經營下,生意越來越紅火,竟然一躍成為曲池城的第一大藥鋪。


    一想到這裏,於掌櫃就覺得說不出的驕傲。


    說起來,像他活到現在這把年紀,有家有業,應該活得甚是滿足才是,怎麽可能受了一個陌生姑娘的激將,就一口氣喝下了那含有八種劇毒的藥汁呢?


    隻因他實在是有不得己的苦衷。


    他雖然生活富足,表麵上風光無限,讓隔壁藥鋪的葛掌櫃羨慕嫉妒恨得要死要活,殊不知在他的心裏,卻對那葛掌櫃也是羨慕嫉妒恨到了極點。


    那葛掌櫃讓他羨慕嫉妒恨的不是別的,而是對方吃嘛嘛香、身體倍棒。


    雖然葛掌櫃那藥鋪的生意跟自己的杏林春沒法兒比,可是那葛掌櫃卻是滿臉紅光,一副比牛還要強壯的身體,讓於掌櫃羨慕萬分。


    他的苦衷就是若水所說的,他雙腿上的寒疾。


    事實上,他這些年來所受之苦,要遠比若水說出來的更要嚴重許多。


    他這一雙腿的膝蓋並不是隻有打雷下雨的時候,才會疼痛如割,而是隨時都會發作出來。


    隻要他心情略有激蕩波動,雙腿的膝蓋就會開始隱隱作痛,要是不加以控製情緒,這疼痛就會越來越劇烈,然後就會猛烈地發作出來。


    疼痛發作之時,就像是無數根燒得滾燙的細針在往骨頭裏攢刺一般,痛徹心扉,隻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這樣非人受的折磨,他有時候一天之中往往要承受個兩三次,每次發作,他就像是死過一次,全身大汗淋漓,渾身乏力。


    直到他後來年紀漸長,心情漸趨平和之後,這病勢才稍有減輕,但仍然會時不時的發作一下。


    每次發作,仍是痛楚難當。


    為了這雙膝蓋上的老毛病,他不知道服過了多少靈丹妙藥,看過了多少妙手神醫,卻均不見效。


    沒想到會在今天遇上了若水。


    對方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一見麵就說出了自己多年的痛疾,已經讓他大吃一驚,而對方居然還誇下海口,能用一劑藥就治好他的雙腿,更是讓他又是驚訝又是不信。


    等看到若水開出來的藥方,居然含有八種毒藥的時候,於掌櫃的心情更是複雜之極。


    每次痛楚發作的時候,他都曾經想過要自盡,結束這種痛楚折磨。


    “自盡”這念頭,這些年來在他心頭盤旋了不是一次半次了。


    隻是他想到家人家業,總是不忍心拋下老妻愛子,更不忍心撇下自己親手創建出來的杏林春,所以一直忍受到了現在。


    他之所以毫不猶豫地就喝下了那碗劇毒之藥,一是想要一死百了,徹底結束這痛楚折磨,二來他也抱了一絲僥幸心理,希望那小姑娘真是個神醫,這一劑神藥下去,說不定就能以毒攻毒,將自己治好也說不定。


    當然,這一線希望實在是渺茫得緊,就連他也不敢多想。


    他抱定的就是一個必死之心。


    服毒之後,他的心情竟然變得平靜了下來。


    閉目合眼,回首往事,前塵舊景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掠過,竟然清晰如昨。


    他看到了昔日的自己,一個年僅八歲的瘦弱男孩,因為父母雙亡,不得不寄身於姑丈籬下以求庇護,卻被勢利的姑母趕到了一定藥鋪去學徒,過著吃不飽、穿不暖,更是時時挨打受罵的日子。


    那一年的冬天,下著厚厚的鵝毛大雪,地凍三尺,師傅師娘一家坐在暖融融的大堂裏,烤著熱熱的炭火,隻因小師妹嫌棄堂屋裏炭火味重,師娘便命她去搬一個香爐過來。


    天寒地凍,他隻有一件破舊的薄棉衣,隻凍得瑟瑟發抖,手足僵硬。


    他人小力弱,好不容易將又大又沉的香爐搬到堂屋裏,正準備放下的時候,小師妹突然在他身後發出一聲暴喝,嚇了他一大跳,香爐從他凍僵的手中掉了下來,沉重的香爐蓋滾到了小師妹的腳上,碰痛了她,惹得小師妹大哭起來。


    這下子捅了馬蜂窩。


    師娘一邊將小師妹抱在懷中撫慰,一邊惡聲惡氣地怒罵著他。


    師父則豎起了眉毛,對著他就是一頓毫不留情的痛打,打完之後,就罰他跪在積雪滿地的院子裏,二十四個時辰不許起身。


    他又凍又餓,在雪地裏跪著,雙膝從疼到麻,由麻到木,到後麵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一日一夜之後,他已經昏倒在了雪地裏,是師兄們將他抱回房裏,連灌了幾碗熱熱的薑湯,他才蘇醒過來。


    他大病一場,病好之後,雙腿的寒疾卻落下了根,這輩子再也沒有好過。


    於掌櫃的眼眶微濕,一行清淚順著滿是皺紋的眼角流了下來。


    解脫了,今日終是要解脫了!


    從今而後,自己再也不必受那萬針攢刺、生不如死之痛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停駐在他的臉上,他眼角流下的淚自然也沒有逃過眾人的眼睛。


    眾人心中都是一陣唏噓。


    想起於掌櫃的生平為人,全都大生悔意,暗想自己剛才實在不該落井下石,居然下注賭人家於掌櫃服藥必死……


    實在太不是東西了!


    要說起於掌櫃,那平時待自己還真是不錯。


    在他店裏所買的藥材,絕對稱得上是貨真價實,而且童叟無欺。


    就算有手頭短缺的時候,於掌櫃的也會寬限幾天,先抓出藥來給自己回去治病,等手頭鬆動的時候再將銀子送來。


    再有一些疫症散發之時,於掌櫃都會在杏林春的門口免費施藥,幫助大夥兒治療疫症。


    說起來在場的人,沒有幾人沒受過於掌櫃的恩惠。


    那連那四名衙役,這時候心裏頭都是沉甸甸的。


    其中一名衙役想到年前自己娘親病重之時,前來杏林春抓藥,其中一味藥材十分稀少,就連杏林春這樣大的藥鋪也沒有,可是於掌櫃聽說之後,二話不說,親自趕赴帝都購買此藥,快馬奔馳了一日一夜才回,並親自將此藥送到自己家門。


    後來他娘親果然病愈,可他卻將此事忘諸腦後,竟然連謝,都沒向於掌櫃的說上一聲。


    原本鬧哄哄的現場突然出現了一陣靜默。


    那些下了賭注的人心裏麵全都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人們想起於掌櫃的恩義,心中的負疚之感更重。


    “不賭了,俺不賭了!於掌櫃的,他是個好人,俺王老三是豬油蒙了心竅,才會下這黑心腸的賭注,居然還賭掌櫃的服藥之後會……像於掌櫃這樣的好人,你會長命百歲的!”


    從人群中突然站出一壯年漢子,抹了抹眼角,聲音哽咽著繼續說道:


    “想當年,俺爹得了重病,奄奄一息,俺好不容易請了郎中來瞧了病,郎中開了藥方,可是俺當時全部家當隻有一兩銀子,付那郎中的診費就用去了七十文,剩下的三十文怎麽也不夠抓藥的,可是於掌櫃的二話不說,就給俺抓了藥,還讓夥計煎好了給俺送到家門,隻收了俺三十文錢,於掌櫃,您救了俺爹的性命,俺卻下注賭你會沒命……俺不是人,是畜牲!”


    他提起手來,劈裏啪啦地連抽了自己幾個大嘴巴,然後對著四名衙役說道:


    “官差大人,俺叫王老三,剛才下了十兩銀子的注,這銀子俺不要了,請替俺交給於掌櫃的,這是俺當年欠下的藥錢,俺沒臉再和於掌櫃的說話,要是萬一他老人家有什麽事,俺就在這兒,不管是啥事,隻要能用得著俺的,俺有得是力氣!”


    說完,他拍了拍胸膛,就退回了人群。


    這王老三的一番話,讓現場再次出現了安靜。


    於掌櫃的緩緩睜開了雙眼,詫異的目光投向人群,搜尋著王老三的身影。


    可是人群密密麻麻的,他根本看不到,不知道王老三藏到什麽地方去了。


    雖然沒看到人,他心中卻流過一抹暖意。


    畢竟不是所有的人心都是涼薄的,隻要有一人懂得感恩,他已經覺得此生無憾矣。


    “我!我也不賭了!不賭了,官差大人,我的名字叫謝有財,剛才押了五兩銀子,請您把我的名字劃去吧,那銀子我也不要了,三年前我也受過於掌櫃的恩惠,一直沒有報答過他老人家,這五兩銀子不夠,我再加上十兩。”


    人群中又站出一人,掏出一隻銀錠子放在櫃台上,然後低了腦袋走回人群。


    “我也不賭了!”


    “對,不賭了!”


    幾乎是所有押過賭注的人都紛紛上前,叫嚷著自己的名字,讓四名衙役把自己的名字劃掉,而那押出去的銀子都不要了。


    他們或多或少都接受過於掌櫃的救濟,之前卻是被貪婪之心迷了雙眼,這時候沉下心來,都覺得自己做出這等落井下石的事,實在不是個東西。


    那押出去的銀子更不好意思收回。


    這一變故大大地出乎四名衙役意料之外,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這些人居然到手的銀子都不賺,一個個都是嫌錢多不成?


    “三位大哥,小弟我也不賭了。”


    其中一名衙役突然開口,他剛說完,另外三人全都愣了。


    那衙役見三人都拿眼瞪向自己,臉上露出慚愧之色,“實不相瞞,於掌櫃的也於小弟有恩,小弟我卻從未報答過,甚至連一個謝字,我也沒向他老人家說過。古人有雲: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相報。小弟我雖然不及古人,做不到湧泉以報,但是落井下石這種事,小弟我實在是做不出來。”


    他提起筆來,毫不猶豫地從紙上把自己的名字也勾掉了,然後走到於掌櫃的麵前,深深一揖,抬起頭來,一臉慚色地說道:


    “於掌櫃,家母承蒙您老人家送藥,如今病體早已痊愈,可是我卻一直沒能來向您道謝,實在是慚愧啊慚愧。請您老人家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則個。”


    那於掌櫃已經被眼前突然逆轉的那一幕驚呆了。


    他服藥之後,自知必死,又看到一眾街坊鄰居還有客人紛紛下注買自己服藥暴斃,心中更是一片涼薄。


    他自問平時待人做事都是問心無愧,可是沒想到利益當前,那些受過自己恩惠的人卻是這樣一副嘴臉。


    他感歎人情冷暖,世態涼薄,加上自傷身世,不知不覺流下兩行清淚。


    哪想得到,轉眼之間,眾人竟然紛紛改變了主意,全都站到了自己這一邊,不但撤回了所有的賭注,還把所押注的銀子全都留給了自己。


    這真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眾人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暖流一樣注入了他的心田,最後匯成了一股極強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洶湧澎湃著。


    他激動得熱淚盈眶,老眼中看出去模糊一片,連人影都看不清楚是誰。


    那衙役雖然站在他的麵前,他卻分辨不出是誰。


    他抬手拭了拭眼淚,眨了眨老眼,這才認了出來。


    “官差大人,您向老朽行這樣的大禮,真真是折煞老朽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老朽開這杏林春,本就是為了治病救人,老朽所做的,隻求無愧於心。”


    他的話本是有感而發,哪知道他話音剛落,就聽到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


    “哼,好一個無愧於心!好一個治病救人!看到有人就躺在你的大門裏,你卻能忍心見死不救,這就是你的問心無愧麽?”


    聲音清朗,有如寒冰淬玉一般。


    眾人忍不住都循著那聲音看向那說話的人。


    然後人人都覺得眼前一亮。


    說話的是名弱冠少年,長眉入鬢,鳳眼生威,容顏如雪,卻是一臉的冷誚之意,正冷冷地瞥著於掌櫃。


    他一身黑衣,雙手抱胸,站在一副簡陋的擔架之旁,擔架上臥著一名少女,那少女一動不動,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過世了。


    圍觀眾人有些是後麵趕來湊熱鬧的,並不知道說話這人是誰,更不知道事情的原委,聽得他出言諷刺於掌櫃,便開口為於掌櫃辯解道:


    “這位小哥,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咱們都是於掌櫃的老主顧,他老人家明明是一副菩薩心腸,平時經常施藥贈衣,廣做善事,哪裏會見死不救?”


    “是麽?”小七冷冷一笑,一雙冷電般的眸子落在那人臉上,那人忽然覺得尾脊骨一麻,一股涼意爬上了後背,心中一驚。


    小七伸手指向擔架上昏迷不醒的唐絳兒,冷笑一聲道:“他要是菩薩心腸,為何我朋友病得馬上就要死了,我妻子開出了藥方請他抓藥煎藥,那菩薩心腸的掌櫃卻非要我們先交銀子不可,連先賒欠事後送銀子來他都不答應,這樣的人,也配稱菩薩心腸麽?他不是見死不救,又是什麽!”


    他聲音清越,有如敲玉擊磬般悠揚動聽,可是說來的話,卻像斧劈刀劍一般,俱都擊在那於掌櫃心裏,讓他有苦難言。


    於掌櫃被指責得麵紅耳赤,本來他認為自己不肯賒藥給若水他們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所以不覺得有愧,反而理直氣壯。


    可經曆了剛才那一樁事,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心善,原來,他的善心也是有標準的。


    他平時大發善心的對象,一般都是他鋪子裏的老主顧,要不就是街坊鄰居,因為他了解對方的情況,或家貧,或手緊,隻要對方不是坑蒙拐騙之徒,他都是樂於助人的。


    可今天他之所以見死不救,非要若水和小七拿出銀子來才肯抓藥,那也是有原因的。


    一來,他認定那唐絳兒已經是個死人,就算還有一口氣,那也是大半個死人,沒有必要浪費銀子去救。


    二來,小七和若水都是一副生麵孔,而且他見若水年紀輕輕,卻張口就說自己是大夫,還開出了那樣一副貴重的藥方,這將近百兩的藥材可不是鬧著玩的,這幾乎相當於他杏林春半個月的盈利,萬一對方是騙子,那他這藥材賒了出去,豈不是等於打了水漂?


    所以他才會一口拒絕,不肯賒欠。


    可是這時候,他服下了自認為必死的毒藥之後,由生到死的走了一遭,再看眼前這事,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實在是太主觀武斷了。


    他的目光落在唐絳兒身上,一看到她那醜陋的容貌,心中就打了一個突,忍不住想別開眼去,他咬牙忍住,再仔細向她臉上打量,見她臉容憔悴,沒有一點血色,顯然病勢沉重。


    她容貌雖醜,但看得出來她十分年輕,大約隻有十七八歲,正是一個少女最好的年華。


    韶華妙齡,卻奄奄待死,看著怎不讓人扼腕歎息?


    於掌櫃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愧意,就算她是半個死人又如何,就對那一男一女是江湖騙子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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