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秀有心想走出臥雲軒去尋點吃的東西,可是她站在月亮門前,看到眼前縱橫往來的道路,心中犯愁。


    昨夜小桃帶她來的時候,她根本就沒記住路。


    現在眼前的路這麽多,該走哪一條?


    又是通往何處?


    她一無所知。


    雖然她出身青樓,也得知大戶人家的規矩,尤其是在太子府裏,如果不得太子殿下的命令,就在府裏隨意走動的話,乃是大忌。


    就算太子殿下不怪罪她,她也擔心自己迷了路。


    算了,再忍耐一下,等等小桃吧。


    她站在門口,翹首以盼,脖子抻得都快斷了,也沒看到小桃的半點影子。


    別說沒有小桃的影子,這半天連個別的家丁、仆婦、甚至侍從的影子也沒看到。


    她不禁納悶起來。


    難道這偌大的太子府裏,沒有下人嗎?


    千秀的腿都站酸了,脖子也伸累了,好不容易終於看到小桃的影子出現在遠處的小路上。


    她又氣又急,罵了一句“死丫頭”!


    然後叉著腰等在門口,準備要她的好看。


    小桃手裏端著一隻金光閃閃的麵盆,裏麵盛滿了熱水,盆子旁邊搭了塊雪白的巾帕。


    那盆子的水太滿,她走路小心翼翼地端著盆子,生怕裏麵的水灑了出來,當然走得更加慢了。


    “小桃,還不快過來!”


    千秀看到這副情景,越發上火,提高了嗓子喝道。


    這丫頭就是故意的,故意的!打個水去了一個時辰,現在又走得這麽慢,她是想餓死自己啊!


    “是,千秀姑娘,我來啦,這水是剛燒開的,實在太燙了,你再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到。”


    小桃答應著,果然加快了腳步。


    千秀見她越走越近,快要來到門口,按捺不住地奔下台階,壓抑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出來,伸手就去扭她的耳朵,嘴裏罵道:“死丫頭,你為什麽去了這麽久!是不是想餓死我?快給我送吃的喝的來!”


    小桃往後一躲,腳下似乎踩到了一顆小石子,立足不定,驚叫道:“啊喲!千秀姑娘,不好,水、水要灑了……”


    話音未落,手中的麵盆果然一個傾斜,滿滿的一麵盆水,不偏不移地盡數潑在了千秀的身上,登時將她淋成了一個落湯雞。


    “啊!”千秀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像是一隻被踩了尾巴的猴子般跳了起來。


    “燙、燙死我了!”


    那滿滿的一盆水果然很熱,這兜頭兜腦地一澆,登時將她全身的皮膚都燙紅了起來,全身火辣辣的疼。


    這還不說,更讓她覺得難堪的是……


    她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了,緊緊的像是一層皮一樣貼在了身上。


    她這件衣服又薄又輕,做得又很緊張,原來是為了突出她美好挺秀的身材,讓太子殿下看了更加動心。


    現在,衣服一濕,她的整個曲線暴露無疑,就像沒穿衣服一樣。


    然後,突然之間,不知道從哪裏呼啦啦地蹦出一群人來,看那穿衣打扮像是府裏的傭人、仆婦還有侍從,有男有女,圍著她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嘖嘖嘖,穿成了這副模樣,真不愧是青樓裏出來的姑娘。”


    “是啊,真不要臉,你還說她長得像太子妃,她哪裏配和太子妃相提並論,你別汙辱了太子妃!”


    “就是,就她這副下作的樣子,連太子妃的一根頭發絲也及不上。”


    “瞧她那尖嘴猴腮的樣子,活脫脫像個狐狸!”


    “走,走,別看了,這姑娘人長得醜就算了,還跑出來嚇人,我怕看多了夜裏會做惡夢。”


    千秀原本又羞又惱,可她畢竟是青樓裏出來的,對男人們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得多了,也並不覺得有多害臊,反而暗自有些得意。


    讓你們這些沒見過世麵的人看看什麽樣才叫好身材!


    可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那些下人們的眼睛的確是盯在她的身上,但是隻瞧了一眼,就滿臉不屑和鄙夷的轉開了頭去,像是多看自己一眼就會髒了眼睛一樣。


    再聽到他們的一言一語,千秀差點吐出一口血,覺得連臉上都熱辣辣地發起燒來。


    這、這實在是太羞辱人了!


    要是地上有一條縫兒,她會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可惜地上沒有縫,她身後卻有一扇門。


    她當下毫不猶豫地掉頭跑進了月亮門裏,一口氣衝進了房裏,撲在房上,用錦被緊緊地蒙住了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有腳步聲走了進來。


    “千秀姑娘,你還好吧?”是小桃帶點怯怯的聲音。


    “滾出去!”千秀想都不想地拿起一個枕頭就丟了過去。


    “對不住啊,剛才我一個沒站穩,手一滑,不小心打翻了麵盆,淋了千秀姑娘你一身水,姑娘,我幫你找了一套衣裙,你先換上吧,穿著濕衣容易著涼的,你要是病了,太子殿下恐怕晚上就不會過來了。”


    小桃滿臉歉意地說道,順手把掉在地上的枕頭撿了起來,拍了拍,又放回了床上。


    千秀還待繼續要扔,可是聽到小桃的最後一句話,腦子一個激靈,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臭丫頭說的對,自己犯不上和她一個丫頭生氣,氣壞了自己,凍壞了自己,那可是自己生病遭罪,而自己剛一進府就生病,太子殿下一定會覺得不吉利,恐怕剛剛對自己產生的一點柔情就消失了。


    她現在已經開始覺得身上不再發燙,而是有些冷了。


    風從外麵一吹,濕衣貼在身上,她一下子打了兩個噴嚏,鼻子有些不通氣。


    “這是誰的衣服?”


    千秀斜著眼睛瞥了小桃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捧著的一套衣裙上。


    這套衣裙看上去很是華美精致,淺黃色的布料不知道是什麽織成的,又滑又軟,在陽光下發出金子般的光芒,她一看就喜歡上了。


    “這是我家小姐的,是前天宮裏禦衣坊剛剛送來的新衣,小姐從未穿過,剛才我去向小姐請罪,說我不小心弄濕了千秀姑娘的衣服,小姐就吩咐我把這套衣裙拿來送給千秀姑娘,算是給姑娘賠罪。千秀姑娘,太子殿下最喜歡的就是這種淡淡的金黃色,又華麗又漂亮,千秀姑娘,讓小桃服侍你換上吧?”


    小桃把衣服往千秀的麵前送去。


    一聽這衣服是若水的,千秀猶豫了一下。


    年輕姑娘哪有不喜歡穿新衣的,尤其是這麽難得一見的漂亮衣裙。


    從看到的第一眼,千秀就喜歡得不得了,想象著這衣裙穿在自己身上,該有多麽的驚豔。


    可這是太子妃的服飾,自己穿……真的合適嗎?


    這可別是那太子妃挖的一個坑,有意引得自己跳下去。


    千秀曾經聽得容媽媽說過皇宮裏的故事,宮裏有的嬪妃就是穿錯了不屬於自己位置的衣服,戴錯了飾物,就遭了殺身之禍。


    比如正紅色,隻有皇後娘娘一人可穿,比如九鳳金釵,隻有皇後娘娘一人可戴。


    這皇家對禮儀規範的要求最為嚴格,自己可別一不留神,上了那太子妃的大當,她要是借著這個由頭發落自己,自己真是有口難辯。


    “小桃,這衣服是太子妃的,我穿……怕是於禮不合,你還是拿回去吧。”


    千秀依依不舍地把目光從那套衣裙上移開。


    小桃鑒貌辨色,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笑嘻嘻地道:“千秀姑娘,你長得這麽好看,就得穿好看的衣服來配,這衣服這麽好看,你為什麽不喜歡呀?”


    她一邊說,一邊把那套衣裙抖了開來,衣裙的袖口和襟邊都用金線刺繡著牡丹,雍容華貴,在陽光下一照,隻映得滿室生輝。


    千秀的眼珠子往那一轉,就被吸引住了。


    這衣服太漂亮了。


    自己要是穿上它,就會像個發光體一樣,灼灼引人注意。


    太子殿下看到這樣的自己,怕是再也移不開眼睛了吧。


    不過她還不敢掉以輕心,仔細地看著那衣服的式樣,卻是普通的閨閣女子常穿的斜襟款式,並不屬於王妃身份的正裝,便放下心來。


    “我家小姐不喜歡穿正裝,總是說拘得慌,所以禦衣坊的繡娘們給我家小姐縫製的衣裙,基本都是這種樣子,千秀姑娘可是不喜歡?那我再去取一套來,千秀姑娘,你喜歡哪種樣子的?”


    小桃眨了眨眼,殷殷相詢。


    千秀更不懷疑,微笑道:“這套便很好,太子妃有心了,替我向太子妃道謝,說我多謝她的盛情厚意。”


    “那……千秀姑娘可要更衣?”


    “嗯。”


    千秀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換上新衣了。


    可是看到小桃守在一旁,她不想當著小桃的麵脫衣,自己身上的肌膚燙得又紅又腫,像個剛出鍋的蝦子,她可不想讓自己的這副模樣落在小桃的眼睛裏。


    她想了想,說道:“你先出去幫我弄點吃的來,我餓了。”


    “好的,千秀姑娘,請問千秀姑娘想吃什麽口味的飯菜呢?”


    千秀不禁一怔,然後問道:“都有什麽口味?”


    她略帶不解地看向小桃。


    小桃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屈起手指數道:“咱們府裏共有精擅烹調各種口味的廚子十八人,他們會做酸的、甜的、辣的、鮮的,不知道千秀姑娘喜歡吃嫩滑爽口的,還是脆香酥炸的,或是清香鮮甜的?”


    千秀不由抽了一口冷氣。


    這太子府裏果然是氣派不凡,光是做菜的廚子就有十八人,想吃什麽應有盡有。


    自己現在……是掉進福窩窩裏了嗎?


    想起從此以後,自己就像過著這種富極一時、人上之人的生活,千秀不由地輕飄飄起來。


    “我喜歡吃酥的,香的,甜的,脆的,你讓廚子按照這個口味,每樣做幾道來。”


    千秀也毫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吩咐道。


    “是,千秀姑娘,請問您還有別的吩咐嗎?”小桃眨了眨眼,一口答應。


    “沒有了,快去快回。”


    千秀不耐煩地揮揮手,她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小桃要是再不走,她的肚子又該咕咕叫了,免得讓她聽了笑話。


    小桃剛剛走到門口,千秀突然想起一事,叫道:“小桃!”


    “在。”小桃回過身來。


    “小桃,你這次不會一去就是一個時辰吧?”千秀似笑非笑地睨著她。


    “不會,不會。”小桃看著千秀的表情,恍然大悟:“噢,千秀姑娘,你是怪小桃剛才回來晚了吧?小桃不是故意的,因為沒有熱水,我去現燒的,所以就多花了點時候,這次肯定不會了,千秀姑娘請稍等,最多半個時辰,我馬上就會回來。”


    “那就好,如果過了半個時辰你還沒回來,那就不用回來了。”


    千秀話一出口,覺得不對,趕緊又加了一句:“你就直接去告訴太子殿下,你不願意留在這裏服侍我,然後讓太子殿下定奪吧。”


    小桃吐了吐舌頭,道:“小桃不敢,半個時辰,我一定回來。”


    “嗯。”千秀擺了擺手,“去吧。”


    小桃前腳剛一出門,千秀馬上把房門一關,然後快手快腳地脫下濕衣,拿起那套新衣,她這才發現,小桃這丫頭想得很是周到,不但有外衫,還有貼身的小衣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尤其是那貼身的衣物,摸上去柔若無物,就像摸在自己的肌膚上一樣。


    千秀簡直愛不釋手,這樣好的東西,從前的自己別說沒用過,就連聽都沒聽到過。


    她一件一件地穿好了新衣,攬鏡自視,隻覺整個人煥然一新,連自己都有些不認得自己了。


    往日裏,為了顯示自己獨特的品味和風情,她總是穿著一身空靈的白衣,彰顯氣質。


    可現在她才發現,她最適合的不是白色,而是這種華貴非凡的淺金色。


    這套衣裙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做一樣,每一處都熨貼得恰到好處,使得她十分的容貌,更增加了十分的美色。


    她沾沾自喜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越瞧越是心愛。


    太子殿下見了這樣的自己,又怎麽會不喜歡呢?


    她的心中越發的篤定。


    小桃果然說話算話,還不到半個時辰,千秀就聞到一陣陣奇異的香味飄了進來,頓時饞涎欲滴。


    “千秀姑娘,等急了吧?您要的菜已經備好,請慢慢享用。”


    小桃的身後帶著十名仆婦,手裏各提著兩個食盒,跟在小桃的身後,魚貫而入。


    她指揮著仆婦們把食盒裏的菜一樣一樣的擺放在八仙桌上,擺了滿滿的一桌,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仆婦們布完菜後,就規規矩矩地肅著雙手侍立在側,隨時等著千秀的吩咐。


    千秀幾乎被驚呆了。


    她出身青樓,何嚐見過吃飯也擺這樣大的排場?


    就算到了花王爺的府裏,她也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坐在八仙桌前,眼角微微一掃,看著身後十名低眉順眼的仆婦,千秀突然有了一種被眾星捧月的感覺。


    她們……包括小桃在內,全都是那不起眼的小石頭子兒,而自己,就是那一輪高懸在空中,散發出瑩瑩光輝的圓月。


    這樣的日子,不要太美妙!


    可是更美好的日子,顯然還在後麵。


    千秀發現,這些人都太有眼色,也太會服侍人了。


    隻消自己的目光在某道菜上多停留那麽一會兒,馬上就有人幫自己把那道菜中最精美的部分,夾到自己麵前的碗裏。


    “千秀姑娘,你嚐嚐這個,可愛吃?”


    小桃更是十分殷勤,將小碗中的菜再送到了她的嘴邊,她隻需要張張口,就可以吃到合心意的菜。


    這就是平時青樓裏的姐妹們常說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嗎?


    千秀幾乎要放聲大笑了。


    她更是想讓眼前的這一幕能夠被那些姐妹們看到,讓她們全都好好地瞧一瞧,自己現在有多風光,讓她們所有人全都羨慕嫉妒恨去吧!


    她張開嘴,將小桃送到自己唇邊的一筷子菜吃了。


    味道的確很好,是她從未吃過的美味。


    可是她更多的卻是心裏的滿足感。


    從今天開始,她以前從來沒吃過的東西,她要全都吃一個遍,她從來沒穿過的,她以後也會天天穿在身。


    千秀的這一餐飯吃的很慢,足足用了兩個時辰。


    直到她飽得再也塞不下去任何東西,這才戀戀不舍地對著桌上的菜掃了一眼,吩咐道:“撤下去吧。”


    她享受的不隻是美食,而是被眾人服侍的這種美好感覺。


    兩個時辰?遠遠不夠!


    她轉了轉眼珠,對小桃道:“小桃,這府裏的管家呢?叫他來見我。難道太子殿下就沒吩咐過,我這臥雲軒也需要人來打理伺候的嗎?就你一個,怎麽夠?”


    “好的,千秀姑娘,小桃這就去找何管家。千秀姑娘千萬別見怪,您昨天突然進府,太子妃就賜了這所院子給你居住,一時忘了通知何管家,所以何管家也沒有安排人手進來。”


    小桃一邊指揮著仆婦們收拾東西,一邊答道。


    “快去吧。”


    千秀吃飽喝足,覺得有些困了,擺了擺手。


    她突然覺得後背上有些癢癢的,想伸手去撓,可是當著一屋子下人的麵,這姿勢有些不雅,於是強行忍住。


    可是,越忍越覺得癢得厲害,千秀忍不住聳了聳肩膀,那光滑的衣料貼在身上,不再像剛才那麽舒適了,衣料碰過的皮膚,好像都開始發起癢來。


    就像是有一隻毛茸茸的蟲子,順著她的衣領爬了進來,然後沿著她的背脊往下爬。


    千秀再也顧不得體麵,伸出手去就往背後搔癢,可是背心的位置,她怎麽也撓不到。


    “小桃,幫我,幫我撓撓背,癢得緊。”


    千秀忽略掉周圍仆婦看著自己詫異的眼神,她隻想趕緊止癢。


    小桃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答應著走上前來,在她的背心上輕輕一撓。


    “千秀姑娘,是這裏嗎?”


    千秀舒服了一聲,小桃這一下正好撓在她的癢處。


    “用力點,繼續撓。”


    小桃依言加了點力氣。


    千秀卻扭來扭去,不停地晃動著身子,她覺得全身都開始發起癢來,像就那個小蟲子變成了十個,百個,千個,在她的全身上下爬來爬去。


    她再也忍耐不住,伸出手拚命地抓,可越抓越癢,連心裏也癢了起來。


    “好……好癢,好……好舒服,啊,不……好難受……”


    千秀擼起了衣袖,露出光滑的肌膚來,看上去全無異樣,可是她卻感覺到從皮到骨都在發癢,長長地指甲用力地在皮膚上抓著,撓著,撓出了道道血痕,仍是解不了那種發自骨子裏的癢。


    她癢得實在受不了,倒在地上,打著滾,突然撞到了桌子腿,隻覺得一陣疼痛,倒不那麽癢得鑽心了,她心中一喜,拚命拿身子發癢的地方去撞桌腿,不光是桌腿,所有帶尖帶角帶棱的地方,她都去撞。


    撞完之後,她還一臉的舒適,叫道:“好爽!”


    仆婦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她,小聲地竊竊私語。


    “這姑娘莫不是瘋了嗎?”


    “是啊,好端端地竟然拿頭去撞牆,還一個勁地喊舒服。”


    “太嚇人了,咱們趕緊走吧,別過了她的瘋病。”


    仆婦們一個個提著食盒,一臉恐懼的溜之大吉。


    千秀心裏氣得大罵,可是嘴裏發出來的聲音,卻是似痛苦、似歡娛的呻吟。


    她顧不得答理那些下人們,她隻想讓自己的身上不再癢。


    “千秀姑娘,我有一個辦法,可以幫你止癢。”


    小桃一臉的同情之色,不但沒有避開千秀,反而上前把她扶了起來,幫她抓著癢,突然開口說道。


    “什麽、什麽法子?”千秀不由眼前一亮。


    “你跟我來。”小桃帶著千秀來到院子裏,一徑出了月亮門。


    千秀顧不得問小桃要帶自己去哪裏,一路上縮頭縮腦,拚命忍著不去抓後背。


    小桃一口氣帶著千秀出了府門,指著府門前一個拴馬的木頭樁子,道:“千秀姑娘,你要是癢得厲害,就在那樁子上蹭蹭。”


    那木頭樁子上頭纏了一條又一條的粗索,千秀看了一眼,正想斥責小桃。


    小桃已經搶先開口:“千秀姑娘,這是奇門偏方,這法子真的好使,你試試,如果不靈,小桃隨你怎麽處罰。”


    千秀半信半疑地走上前,她已經癢得實在受不了了。


    她試著將後背靠在木頭樁子上,上下蹭了蹭,登時發出一聲舒適的歎息。


    被蹭過的地方,果然不癢了。


    她頓時激動起來,兩眼灼灼地看著那根拴馬的樁子,就像看到了無價之寶。


    帝都的百姓們覺得今兒個真是稀罕。


    都說是在太子府的門前,發生了一樁稀奇事兒。


    一個長得頂頂漂亮的姑娘,穿著華麗的衣衫,卻抱著一棵拴馬的樁子,就像抱著她最親密的情人,蹭來蹭去,蹭個沒完。


    聽到這消息的人自是不信,可是說的人活靈活現,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


    於是大夥兒紛紛趕往太子府,趕著看這件奇事。


    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這事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幾乎傳遍了帝都的每個角落。


    大夥兒都好奇啊,一窩蜂地湧出家門,直奔太子府。


    去得晚了的人,隻看到前麵裏三層,外三層,把太子府門前堵得是水泄不通,隻看到烏壓壓的人頭湧動,裏麵什麽情形,卻半點也瞧不見。


    隻是一陣陣叫好喝采聲卻不時地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用力點,就這樣蹭。”


    “好,好,這姿勢夠漂亮!”


    “哈哈,老子活了六十年,頭一遭看到這樣的事,這麽好看的姑娘,幹嘛抱住個馬樁子啊?”


    “怎麽,您老人家是不是想和那馬樁子易地而處啊?”


    “老子倒是想,可人家那姑娘不樂意啊。”


    周圍的人們嘻嘻哈哈地看得很歡樂。


    而抱著馬樁子蹭來蹭去的千秀,剛開始被人圍觀的時候,她隻臊得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去,臉紅得要滴出血來。


    可是身上的癢就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襲來,打從心眼裏兒,從骨頭縫裏頭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隻不抱著馬樁子不停地蹭,她才會覺得好受。


    那種舒爽的感覺,讓她很快就對周圍所有的一切都視若無睹,有如不聞。


    什麽嘲弄、諷刺、譏笑、調戲,她全都聽不到,也看不到。


    她專心致誌地蹭著馬樁子,臉上露出了迷醉的笑。


    然後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她來,叫道:“呀,她不是醉春閣鼎鼎大名的千秀姑娘嗎?”


    “對啊,還真是她,上次我去醉春閣還聽過她彈琴,真是妙音隻應天上有,她怎麽會變成了這模樣,莫不是瘋癲了不成?”


    “聽說花王爺回帝都之後,聽了千秀姑娘的美名,花了十萬兩銀子的身價為她贖了身,將她納進府裏,聽到這個消息後,我還惋惜,從此再也聽不到千秀的仙音妙曲了,是她,就是她!”


    “她既然是花王爺的愛妾,怎麽跑到太子殿下的門口蹭馬樁子來了?這可真是奇哉怪也!”


    “想必是得了癲癇之症,讓花王爺趕出府來了。”


    “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這位千秀姑娘現在已經不是花王爺的人了,聽說被花王爺送了人啦。”


    “莫非是她得了這種怪病,所以花王爺才將她送了出去?否則以花王爺這般憐花惜玉之人,怎麽舍得把這麽漂亮的美人送人呢!”


    “原來是自己不要的東西啊,嘖嘖,不是我說,花王爺這做法……似乎有點……”


    那人左顧右盼,將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人群中竊竊私語不斷,各種對花王爺的非議之聲也越來越多。


    人們看向千秀的目光中大多充滿了同情。


    多好看的姑娘啊,就是因為得了癲癇之症,就被花王爺送了人,還跑到太子殿下府門口來蹭馬樁子。


    人們說得是口沫橫飛,卻沒有人留意到,在人群的外圍,一條僻靜的街道上,正靜靜地停靠著一輛馬車。


    馬車以素幔做簾,打眼一看似乎平平無奇,仔細看的時候,會發現那車廂的木柱泛著紫紅的光澤,竟是極為難得的紫檀木所製。


    低調中透著奢華。


    識貨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此車的不俗。


    車上的簾幕低垂,兩旁的車簾都拉得緊緊的,讓人不由猜測,這馬車裏的主人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居然能夠乘坐得起這樣一輛不凡的馬車。


    隻是旁人誰也不敢過問,遠遠地看那馬車一眼,便悄悄地離開。


    那馬車上雖隻坐著一名車夫,但整輛馬車停在那兒,就是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讓人不敢靠近。


    從圍觀的人海之中擠出來一名身材高瘦的中年人,他左右張望了一下,便快步向馬車走來,靠近車窗的位置,壓低了聲音,將剛才看到的情景和人們的種種議論,一五一十地向車中之人做了稟報。


    他說完之後,肅手退在一旁。


    車廂裏頭靜得出奇。


    過了良久,隻聽得“啪”的一聲脆響,緊接著,一個圓溜溜的白玉小環從車廂裏掉了出來,在地上滾了滾。


    那中年人定睛瞧去,卻是半枚白玉指環。


    他識得此物,這正是自家王爺常年佩戴在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聽說這枚扳指乃是東海底打撈上來的一塊暖玉所雕,觸手生溫,算得上是一件奇珍。


    自家王爺愛若至寶,戴在手上十幾年從未離身。


    沒想到……


    今天卻斷成了兩截!


    中年人惋惜之餘,又暗自後怕。


    這塊暖玉堅逾磐石,縱是用寶刀利劍相砍,也不能傷它分毫。


    可自家王爺卻用手勁,硬生生地將它裂為兩半,可見自家王爺的功力有多強,心中的怒氣有多重。


    中年人大氣也不敢透,唯恐一不留神,成為了自家王爺的出氣筒。


    車廂裏麵,花王爺臉色鐵青,陰沉得似要下雨。


    他的右掌緊緊攥成了拳頭,緩緩伸了開來,掌心中躺著半枚白玉扳指。


    他靜靜地盯著它看了半晌,再次攥了起來。


    抬起頭,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車帷,看向太子府的方向。


    好!很好!


    果然是一份大禮!


    那個太子妃,真的送了自己一份出人意料的禮物。


    她的這份禮物就是,當著全帝都人的麵前,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記巴掌。


    所謂流言止於智者。


    但是流言也始於愚者。


    這件事一傳十,十傳百,要不了多久,這件事就會被傳得沸沸揚揚,街知巷聞。


    那千秀丟的不是她自己的臉,而是他花王爺的臉!


    他這十餘年來苦心經營的好名頭,就這樣毀於了一旦。


    這讓他如何不恨到了骨頭裏!


    那個女人……


    花王爺的眼睛眯了眯,從微微合攏的鳳眸中透出一道淩厲的光芒,一閃而逝。


    他的唇角勾了勾,臉上怒氣漸消,竟然微微笑了起來。


    他想要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他……記住她了!


    ……


    千秀不知道自己抱著馬樁子蹭了多久,她終於覺得身上再也不癢了,長長地出了口氣。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身周竟然圍滿了看熱鬧的人,一雙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像看戲一樣地瞅著自己。


    見她停了下來,人群中紛紛傳來不滿的聲音:“怎麽不蹭了?”


    “繼續蹭啊,老子還沒看過癮哪!”


    “這銷魂的小模樣,這窈窕的小身姿,蹭起馬樁子來的樣子真迷人啊。”


    “蹭啊,大爺賞你五兩銀子,蹭得好看了,還有賞!”


    站在前排的一名膀大腰圓的漢子露出色迷迷的笑,手一揮,“當”地一聲,一錠銀子落在千秀的腳下。


    千秀目瞪口呆,整個人像是被點了穴般。


    “啊!”


    她愣了半晌,猛地抬手捂住了臉,發出一聲尖叫,返身就往府門裏跑。


    丟、丟死人了!


    她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了。


    在那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她一個沒出閣的姑娘家,竟然抱著一根木頭樁子,左蹭右蹭。


    雖然自己知道是在解癢,可是落在別人的眼中,那可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她現在隻要一想起來眾人那輕浮的語調,那看笑話似的眼神,臉就羞臊得發燙,恨不得找口井跳下去。


    “千秀姑娘,千秀姑娘!”


    小桃追在她的身後叫道:“你跑錯方向啦,這兒不是去臥雲軒的路。”


    千秀猛地站住了腳步,回過身,惡狠狠地盯著小桃。


    “這一切都是你搗的鬼,是不是!”


    她幾乎馬上就猜到了問題出在哪兒。


    自己身上的這套衣服!


    怪不得太子妃會那麽大方,小桃會那麽好心,把這樣名貴華美的衣裙送給自己,原來她們在這套衣裙上做了手腳。


    害得她在全城的百姓麵前出了大大的醜,丟盡了臉!


    以後,她就是全帝都的笑柄。


    這事要是傳進了皇宮,太後和皇帝會用什麽樣的眼神看自己?千秀幾乎都不敢想下去。


    她剛剛做的華麗的美夢,還沒變成現實,就破滅了。


    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太子妃和眼前這個小桃……她看上去一副蠢相,實則卻是故做癡傻,讓自己不知不覺地著了她們主仆倆的道兒!


    “千秀姑娘,你說什麽呀?”


    小桃一臉無辜地看著她,大眼睛眨啊眨的。


    千秀恨得幾乎要咬出血來。


    “是你,就是你,什麽太子妃新做的衣服,你在這套衣服上做了什麽手腳?”


    剛剛穿在身上還那麽讓她喜愛的衣裙,現在卻變成了讓她倒黴的禍殃。


    千秀氣極了,拚命撕扯著,三下五除二地脫了下來,劈頭蓋臉地對小桃砸去。


    她隻穿著貼身的小衣,抱著雙臂站在原地,秋風吹來,不禁瑟瑟發抖。


    小桃接住了她丟過來的衣裙,一臉恍然地道:“啊,千秀姑娘,你懷疑你身上癢癢,是因為我在這衣服上做了什麽嗎?小桃冤枉啊!我一片好心,向太子妃討來了她新做的衣裙給你,你卻懷疑我。”


    她眼圈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牙齒在嘴唇上用力一咬,毅然道:“千秀姑娘,你要是不信我,咱們回臥雲軒,我當場穿給你看。”


    “好!”千秀斜睨著她。


    她敢肯定,問題百分百就出在這套衣衫上。


    小桃當先帶路,千秀抱著胳膊躲躲閃閃地走在小桃身後。


    沿途遇到不少下人和侍衛,都向她投以異樣的眼光,千秀越發覺得無地自容。


    她開始後悔自己不該一時衝動,脫了衣服扔給小桃,她巴不得小桃走得越快越好,這一路上周圍人的眼光已經快要讓她抬不起頭來了。


    可是這條路似乎格外的長,總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千秀頭一次覺得這太子府的府邸實在太大,大得她都受不了。


    這一路走來,她幾乎把府裏上上下下的仆傭們全都見了個遍,每個人看到她的時候,都錯愕地睜大眼,然後吃吃地笑了出來。


    那眼神中絕對不是驚豔,而是鄙夷和不屑。


    原來的她,巴不得所有的人把目光都凝聚在她的身上,這會兒她卻恨不得所有人都別生眼珠子。


    該死的,為什麽還不到!


    那丫頭不會是故意帶自己繞遠路吧?


    小桃帶著千秀把整個府裏該去的,不該去的全都轉了一圈,聽到千秀在身後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這才心滿意足地帶著她回到了臥雲軒。


    “千秀姑娘,你瞧,我穿上這衣服,真的一點也沒事啊,身上哪裏也不覺得癢。”


    小桃滿臉委屈地看著千秀,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千秀狐疑地圍著小桃轉了好幾圈,發現她的確沒什麽異樣,不禁皺眉凝思。


    她可不信自己好端端地會身上像爬滿了毛毛蟲,癢得鑽心,其中一定有古怪。


    小桃換上了自己的衣服,然後站在原地,打量了千秀好幾眼,忽然提議道:“千秀姑娘,我家小姐的醫術很是高明,要不,你去找我家小姐瞧瞧,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千秀一聽,不由一陣心虛。


    她今天出了這樣一個大醜,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那位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她一定聽說了自己的糗事,這會兒不定在怎麽樣笑話自己呢,她才犯不上送上門去給她當笑料。


    “我沒病,我不去。”她咬著嘴唇道。


    “啊!我想起來了,千秀姑娘,我曾經聽我家小姐說過,有些人先天體質特殊,有一些東西不能食用,如果吃了,就會身上發癢,倒是和千秀姑娘你的症狀一樣呢。”


    小桃突然一拍額頭說道。


    “什麽?真有此事?怎地我從未聽說?”千秀半信半疑。


    “我也是聽小姐無意中提起的,比如說有的人不能吃羊肉,有的人不能吃魚類,像我,就不能吃楊桃,隻要吃了楊桃,我的身上就會起好多的小疙瘩,癢得厲害呢!哎,我明明叫小桃,卻偏偏不能吃桃,這真是老天爺故意捉弄我。我猜,必是今天的飯食當中有千秀姑娘你不能食用的東西,所以才會這樣,千秀姑娘,你說是不是?”


    “你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千秀不由信了幾分,想起那頓美味佳肴,裏麵幾乎都是自己不曾嚐到過的美味,說不定真的如小桃所說,裏麵有自己不能食用的食材也未可知。


    “你告訴廚房的人,今天吃過的菜,以後一律不許再送過來。”千秀想了想,吩咐小桃道。


    “是,千秀姑娘。”


    “你說的那個……那個奇門偏方,又是從哪裏聽來的?”


    千秀微微漲紅了臉,忍著羞問道。


    她還是懷疑小桃和此事脫不了幹係,要不然她怎麽會好巧不巧地想到這個法子,讓自己如此出醜。


    “這個麽……”小桃為難地看著千秀,欲言又止。


    “說!”


    看著小桃的神情,千秀越發起疑。


    “我要是說了,千秀姑娘可不要怪我,我……我也隻是胡亂猜測,碰碰運氣,沒想到這法子真的很靈。”


    “快說,少廢話。”


    千秀緊緊地盯著小桃,隻要小桃敢當麵說謊,她馬上就能察覺出來。


    小桃不好意思地低著腦袋,眼睛盯住自己的鞋尖,細聲細氣地道:“我經常看到馬兒身上癢了,就跑到馬樁子上去不停地蹭,然後就會很舒服地長嘶一聲,所以我想,那馬樁子說不定可以解癢,嗯,沒想到那馬樁子不但可以解馬的癢,還可以解人的癢,倒真是件寶貝呢。”


    千秀再次憋紅了臉。


    這個該死的小桃!


    她這是拿自己比作了畜牲嗎?


    她想發作,可是自己有言在先,要是馬上食言,豈不是讓她瞧自己不起?


    “你!你出去!”


    千秀現在誰也不想見,尤其是小桃。


    她本來想給小桃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吃了個啞巴虧的人卻是自己。


    她咬著嘴唇,看著小桃那一臉無辜的樣子就有氣。


    這丫頭看上去就是一塊不開竅的蠢木頭,要是讓她相信,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丫頭在做戲,她卻怎麽也說不服了自己。


    如果說這麽聰明伶俐的自己會栽在這麽個蠢丫頭的手裏,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所以她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在懲罰她。


    懲罰她貪心不足,得隴望蜀。


    難道她想要的一切,老天爺並不想給她?


    所有的美夢,都是她一廂情願?


    千秀絕望地用手捂住了臉,伏在床上。


    她知道,從今往後,自己不但再也得不到太子殿下的歡心,就連這帝都裏的任何一個男人,都將再也瞧她不起。


    她的下半輩子,就會在孤獨中鬱鬱而終。


    “千秀姑娘,你不要我服侍了?可是嫌我服侍得不周到嗎?”


    小桃那怯生生的聲音猶如一勺油,澆在了千秀的心裏,讓她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火冒三丈,指著小桃的鼻子叫道:“對,你給我滾出去!你滾回去告訴你的太子妃,你服侍得太周到了,可是本姑娘用不起你!滾,馬上給我滾!”


    看著張牙舞爪的千秀,小桃一臉怯意地扁了扁嘴,移動著腳步向房門口退去。


    千秀眼中如要冒出火來,惡狠狠地盯住小桃。


    小桃退到房門口,忽地回過頭來,小聲再問了一句:“千秀姑娘,你真的不要我啦?”


    回答她的是千秀的一聲怒吼:“滾!”


    小桃飛快地閃身出門,然後伸了伸舌頭,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月亮門。


    隻聽得身後的房間裏響起了瓷器碎裂的聲音,和千秀嘶聲的嚎叫。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了頑皮的笑容,加快了腳步,向怡然居走去。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小姐報告這個好消息了。


    來到了熟悉的庭院裏,小桃奇怪地發現,院子裏服侍打掃的人全都不見了。


    咦,這人都去哪兒了?


    難道全跑去看熱鬧了嗎?可千秀已經不在府門外麵蹭馬樁子了。


    她一邊猜測,一邊向若水的房間跑去。


    “小姐,小姐,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她推開房門衝了進去,然後聲音戛然而止,睜大了圓圓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房間裏並不是隻有若水一個人。


    還有一個男人!


    她看到若水坐在床邊,那男人就坐在她的身旁,靠得她緊緊的,還把整個頭埋在了小姐的懷裏,那模樣要有多親密,就有多親密!要有多親昵,就有多親昵!


    小桃的嘴巴張成了一個圓形,好半天合不攏來。


    吃驚的不隻是她,還有若水和她身邊的人。


    若水滿臉漲得通紅,沒想到會被小桃闖進來看到這一幕。


    她又羞又惱地推開他的頭,低聲埋怨道:“有什麽可聽的,才三個月又能聽到些什麽?你卻非要聽,現在讓小桃瞧見了,我看你羞也不羞!”


    小七慢慢地抬起頭,轉過臉來,對著小桃冷冷地掃了一眼。


    小桃合不攏的嘴巴一下子合上了,牙齒差點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她的眼睛瞪得更圓了。


    那個男人居然是……太子殿下!


    我的媽呀,太子殿下這眼神太嚇人了,冷得就像是萬年的寒冰,隻這一眼,就讓她渾身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


    小桃向來畏懼小七,被他瞪了這一眼,嚇得想都不想,掉頭就往外跑。


    見到小桃像耗子見了貓似的落荒而逃,小七勾了勾唇角,回眸看向若水。


    若水是好氣又好笑,斜眼睨著小七:“你說,你究竟怎麽欺負小桃了,她怕你竟然怕成了這個樣子!”


    “我何嚐欺負過她!這輩子,我隻欺負過一個人……”小七含情脈脈地瞅著她,“就是你!”


    若水的臉再一次紅了起來。


    “來,再讓我聽聽,老八明明告訴我說,三個月就能聽到胎兒的心跳,還能感覺出來他在用小腳踢人呢,我剛才卻什麽也沒聽到,也沒摸到他的小腳在哪兒。”


    小七抱住若水,撫著她平坦的小腹,再次把頭湊了過去。


    若水氣惱得一把推開了他。


    “老八胡說八道的話,你也信!三個月怎麽可能聽到心跳,要六七個月的時候,才能感受到他在踢人呢!我是大夫,你不信我,卻去相信老八!”


    小七微笑著看她:“我信你,可是我真的感覺到他在動,在我的掌心裏,動得很有力!”


    若水不由好笑,心中卻感動。


    做為一名醫生,她知道三個月的胎兒在母體裏剛剛孕育成形,幾乎不會動,可小七卻極為認真地說,他感受到了!


    這讓她明白,他渴望做一個父親的心有多麽迫切。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要等著這個小生命的出生了。


    若水相信,他會傾盡所有的愛,全都給予他們共同的孩子。


    “小七,再過三個月,你會真的感覺到他在動……”


    若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門響打斷。


    “咣啷”一聲,房門再次被推開,小桃像個冒冒失失的小火車頭一樣衝了進來。


    她這次連看也不看小七,因為她知道,小七的眼神實在是太可怕。


    她一下子衝到了床前,拉著若水的手,閉上了眼睛,叫道:“小姐,你別再理這個人了!他負心薄幸,他背信棄義,他始亂終棄,他對不起你!你、你別讓他碰你,他髒得很,我親眼看到,他和那個千秀……睡在了一起!”


    她把眼睛閉得緊緊的。


    隻要她不去看,她就不怕他!


    可是她依然全身都在怕得發抖,她知道當著太子殿下的麵說出這些話來會有什麽後果,但她不能不說!


    她不能任由小姐繼續被他的甜言蜜語哄騙下去。


    太子殿下肯定是聽說了千秀今天的糗事,所以又轉過頭來討好自家小姐,一定是這樣!


    看小姐的樣子,顯然是準備原諒他了,可小姐一定不會知道,他真的和那千秀睡在一張床上。


    小桃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必須把自己看到的實情全都告訴小姐。


    “小桃!”


    小七沉聲怒喝。


    就算他的涵養再好,也被小桃這番話氣得額頭上青筋暴跳,恨不得伸出手去,一把扼住這丫頭的喉嚨,讓她這些胡說八道的話再也無法出口。


    她哪隻眼睛看到自己和那個千秀睡在一起了,居然敢這樣血口噴人的汙蔑自己!


    要是若水真的相信了,自己可真是跳到海裏也洗不清了。


    “水兒,如果我說我沒有,你信她,還是信我?”


    小七轉眸,緊緊地盯著若水。


    若水的眼珠轉了轉,還沒來得及回答,小桃再次閉著眼睛,叫了起來:“小姐,你千萬別信他!林姑姑說,男人的甜言蜜語都是不可以相信的!小桃我是從小跟在小姐你身邊長大的,我從來不會說謊,小姐,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你給我閉嘴!”小七怒氣衝衝地瞪向小桃。


    可是小桃把眼睛閉了起來,看不到他那像要殺人般的目光。


    但她仍是被小七的吼聲嚇得渾身一哆嗦,扁了扁嘴巴,差點哭出聲來。


    “小七,不許對她這麽凶,小桃不會說謊,我相信她。”


    若水趕緊把小桃拉過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身邊,伸手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


    “那你是不信我嘍?我說的就是假話、謊話,是不是?”


    小七有些受傷,聲音雖然平淡,卻帶著一絲寒意。


    若水白了他一眼,“我什麽時候說不信你,說你在說謊了?”


    小七這麽大的人了,居然也和個孩子一樣較真。


    “小桃,”她拍了拍小桃的後腦瓜,溫言道:“你睜開眼睛,小七他不是老虎,你不用像怕貓一樣怕他。”


    小七的眉梢挑了挑,差點沒樂了出來。


    若水這是當麵在說小桃是耗子啊,不過估計那個笨桃聽不出來。


    聽得若水說相信他,他的心意登時變得平和,當下袖手旁觀,等著聽若水如何開導她的這個笨丫頭。


    果然,小桃乖乖地睜開了眼睛,她仍是看也不敢看小七一眼,隻是一臉執拗地看著若水。


    “小姐,我真的沒有說謊,我真的親眼看到……”


    “噓!小桃。”


    若水伸出食指按在小桃的嘴巴上,封住了她要衝口而出的話。


    她看著小桃的雙眼,微笑地道:“事實上,你什麽也沒有看到……”


    “小姐,我真的看到了……”小桃的話含糊不清地說出來。


    若水搖搖頭,收起了笑容,認真地道:“你真的什麽也沒看到,你別急,聽我說。”


    小桃聽話地眨了眨眼。


    “你隻是以為你自己看到了,可事實上真的什麽也沒有。”若水不慌不忙地問道:“你隔著窗戶看到了兩條人影,分別是小七和千秀,你看到他們好像抱在了一起,是不是?”


    小桃睜大眼,用力點了點頭。


    “事實上,你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們兩個抱在一起,隻是人影隔著窗戶的重疊,我相信,小七是不會碰那個千秀一根手指的。”


    若水抬眼看了小七一眼,微微一笑。


    小七終於滿意了。


    “可是第二天……”小桃又性急地開口。


    “第二天,你仍是什麽也沒看到,你隻是看到了淩亂的床榻和被褥,還有兩個深深凹陷的枕頭印兒,你並沒有親眼看到他們兩個躺在一張床上,是不是?”


    小桃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笨丫頭,你還不明白嗎?你眼睛裏看到的東西,並不是真實存在的。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是我們弄出來迷惑那個千秀的,沒想到,卻把你也給迷惑住了。”


    若水解釋完了,不由抿唇而笑。


    小桃還是有些不懂,她眨巴了半天眼,看著相視而笑的小姐和小七,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原來你們是在捉弄我!”


    她終於叫了出來。


    傷心、憤怒、還有一種被欺騙的情緒充滿了她的胸臆。


    眼淚奪眶而出。


    她淚眼朦朧地看著若水,覺得小姐變得那樣的陌生,陌生得她都認不出來了。


    “小姐,我是那麽相信你,對你一心一意的好,你讓我去服侍那個千秀,我再不願意,可是我還是去了,我還想盡了法子替小姐你出氣,可是你卻……卻全是騙我的!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嗚嗚……嗚嗚嗚……”


    小桃用力掙脫了若水的手,掉頭就往門外跑去。


    “小桃,你回來,你聽我說……”若水追出去兩步,就被小七拉住了手。


    “別去!”小七道。


    若水又氣又急地跺跺腳,“你讓我去和她解釋清楚,這丫頭是一根筋,我要是不去找她說清楚,她不知道會想歪到哪裏去!她和我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讓她這樣傷心,我心裏難過,你放開我。”


    她用力一掙,小七卻抓得緊緊的。


    “她就算是你的親妹妹,你們遲早也會有分離的一天。她總要長大,總要嫁人,不可能永遠在你的護翼下,你越是護著她,她就越是不知人心險惡。咱們這次不是騙她,而是在用一個事實,教導她,懂嗎?”


    小七深深地凝視著她的雙眼。


    若水不由點了點頭,她沒想到小七會說出這番話,的確是她以前從來不曾想到過的。


    很顯然,小七考慮問題比她更為深刻。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她還小,讓我慢慢地教她吧,我要是再不去找她,這丫頭不知道跑到哪個角落裏,哭成了桃子眼呢。”


    若水一臉擔憂地看向門外,小桃已經跑得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不需要你去,自然有人會安慰她,寬解她。”小七微微一笑,目光若有意若無意地對著窗外掃了一眼。


    若水頓時恍然,兩人相視一笑……


    小桃一口氣跑出了大門外,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她停了下來,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隻見身後空空蕩蕩的,小姐並沒有追出來。


    這一下,她更加傷心了。


    小姐……小姐是真的不要她了。


    嗚!嗚嗚嗚!


    她用手背堵住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下來。


    她也不看路,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好遠,直到裙子被路旁的樹枝勾住,她停下腳步,用力一扯,“哧啦”一聲,裙子被扯破了好大一條,露出裏麵晶瑩如玉的小腿肌膚來。


    小桃又氣又羞,幸好周圍無人,沒人看到她的狼狽樣。


    “都欺負我,小姐欺負我,太子殿下欺負我,現在連你這個破樹枝也欺負我,你們真當我小桃是好欺負的嗎?”


    她越說越氣,越氣越傷心,一邊哭著,一邊折下了那根樹枝,用力抽打在地上,濺起了一片塵土。


    “啊!”她忽然覺得手指一痛,忙脫手扔了樹枝。


    那樹枝上生了小刺,她的手指被刺破了一個小口,正在滲出血來。


    看著手上殷紅的血,小桃更委屈了,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


    小姐不要她了,青影也不要她了,這天下之大,她該何去何從?


    “哇……”她正準備放聲大哭,聲音一下子頓住了,像是被人一把捏住了喉嚨。


    因為她的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高高瘦瘦,一身灰撲撲的緊身衣,看上去毫不起眼。


    他一把握住了她受傷的手,送到唇邊,毫不猶豫地幫她吸著手指傷口上的血。


    小桃愣住了,呆呆地像個石頭像,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人。


    他的嘴唇很軟,一點也不像看上去那麽冰冷堅硬,他的下巴上還有硬硬的胡荏,癢癢的刺得她的手很難受。


    小桃的手忍不住往回縮了縮,他卻加重了力氣,握得更緊,絲毫不容她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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