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霞飛道:“325的客人已經欠租兩個月,今天早上有人來租房,咱們沒有其他房間,所以我自作主張請他們離開,給肯付房租的客人騰地方。”


    “看,我就說吧。”燕小五帶挑釁的目光看著李樂,仿佛在說:“怎麽樣?沒冤枉你吧,雖然不是你幹的,可也是你的雇員幹的好事。”


    李樂心裏頭大約清楚這丫頭為什麽這麽喜歡針對自己,卻苦於不知該怎麽跟她溝通。有些事就是這樣,道理上站得住腳,道義上卻讓人為難。包括眼前這件事。從旅館經營者的角度看,蘇霞飛身為李樂聘請的經理人,這麽做完全是為了旅館能順利的經營下去考慮,可謂是無可厚非。但在燕小五看來,此舉就是為富不仁。


    “蘇經理沒有做錯。”李樂首先肯定了蘇霞飛的做法並無不妥,接著話鋒一轉又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兒主要怪我沒對蘇經理交代清楚,其實上次我去收房租,325的客人已經把房錢給了我,隻是我一時忙活忘了,沒有入賬。”這是一句善意的謊言。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既可以留下那一家三口,又不至於傷害到蘇霞飛的工作熱情。


    “人我已經領回來了,你看著安排吧。”燕小五有點掃興的樣子,打了個哈欠,起身上樓,走到樓梯口處停下,轉身對李樂說道:“這就對了,日行一善,免得做惡夢。”


    她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李樂看著她搖搖曳曳的背影,不免有些擔心。


    老張一家三口又搬回廉租旅館,老張夫婦見到李樂就下跪,一個勁兒的讓那孩子跪下磕頭。李樂哪裏肯受,閃身將一家三口扶起。老張一臉慚愧,嘴唇顫抖欲言又止。李樂擺手示意他什麽都不必說。


    四樓的回廊上,燕小五默默注視著下邊發生的一切。


    蘇霞飛來找李樂,麵帶不悅,說:“老板,我不想在你這兒幹了。”


    “為什麽?”李樂看著她,如果不是為了石頭,根本不需要這一問。


    蘇霞飛道:“我做了錯事,沒臉在你這兒幹了。”


    李樂道:“我沒說你做錯了,老張一家那件事,處在你的位置處置的沒什麽不當,隻是我開這家旅館本就對賺多少錢沒什麽期待,也怪我之前沒跟你說清楚。”


    蘇霞飛道:“我知道您不大歡迎我,如果不是因為石頭哥,您根本不會留下我。”


    李樂有點意外於她的直接,輕輕咳了一下,尷尬一笑,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


    蘇霞飛低眉垂頭,輕聲道:“我是湯汝麟派到這裏來的。”


    這句話並不讓李樂感到意外,反而是蘇霞飛突然的坦誠讓人一下子有些摸不到頭腦。那個男人來找蘇霞飛那天,李樂曾有意試探,當時那人被嚇的說出話來。而如果他真是省城來的,之前對自己一無所知,絕不該有那樣的反應。除非他早就知道李樂是什麽人。既然男人是在演戲,蘇霞飛自然也不單純。李樂所以會留下蘇霞飛,其實全是為了石頭。


    “嗯。”李樂點點頭,“知道了,還有別的嗎?”


    “你不問我湯汝麟派我來想幹什麽?”


    “你若不想說,我也不打算逼你說,你若想說,我又何必問?”


    “那天我們說的並不全是假話,我的確是省城人,來古城是為了找姐姐,我知道她就在金碧輝煌,剛來古城那陣子我跑到那裏做了幾天陪唱小姐。”


    這番話聽來倒像真的,李樂深視了她一眼,輕輕一歎,道:“看來你是被逼無奈才到我這來臥底的。”


    蘇霞飛眼中含淚,啜泣道:“湯汝麟扣住了我姐姐,我沒有辦法才??????”說至此處,泣不成聲。


    李樂等她哭聲小了,才又問道:“既然這樣,你更應該留下來呀,又為什麽突然想走了?”


    蘇霞飛道:“因為我發現你們都是真正的好人,我不想幫湯汝麟害你們,姐姐是我的,能救便救,救不了我們姐妹就死在一起,實在不該連累別人。”


    這個女孩子天生的一股柔柔淡淡的氣質,講話時淚珠盈盈,更增幾分楚楚可憐。縱然是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不被她打動。李樂似乎有些動容。但最終卻說道:“既然你決心已定,我就不留你了。”


    蘇霞飛捂臉啜泣,向李樂深深一躬,轉身淚奔而去。


    燕小五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姓李的,你果然是個鐵石心腸的大混蛋。”


    李樂抬頭看了她一眼,那張熟悉的臉孔不知不覺似又浮現在眼前,心中暗自歎息,長的還真像啊。


    燕小五冷笑道:“看什麽看?不怕告訴你,我就是來找你麻煩的,除非你主動把我想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否則,不管你是什麽樣的人,得罪了我燕小五,就別想過你那自在日子。”


    李樂揉揉鼻子,苦笑道:“你想怎樣?”


    燕小五道:“等那女的走遠了,我就去前邊把你剛才做的事情告訴給大石頭。”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李樂轉身出門,揚聲又道:“你要做什麽隨你好了,我惹不起你,至少躲得起。”


    ???


    郝露娜的瑜伽會館裏,休息間裏修了個小酒吧,郝露娜正坐在吧台後麵,笑盈盈給李樂倒酒。


    “怎麽這麽閑?”郝露娜給李樂倒的是極烈的威士忌,卻給自己選了瓶紅酒,淺淺倒了一杯,搖晃著酒杯,道:“不是要特意跟我保持距離嗎?這個時候過來就不怕你那好哥們兒生你氣了?”


    “有些話在心裏藏久了,想找個可以信賴的人聊聊,思來想去,我似乎隻有你和陳輝這兩個朋友,與其跟那個大嘴巴說了,再由他告訴你,不如我直接來找你。”李樂從郝露娜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起身道:“你要不想聽,我現在就走。”


    郝露娜對李樂的心思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難得有機會這般觸膝談心,見李樂要走卻哪裏肯依,佯嗔道:“想去哪?”


    李樂一屁股坐回原位,道:“哪也沒打算去,沒酒了,說不出話來,不想讓我動就得幫我倒酒。”


    郝露娜嘻嘻一笑,漫步邁步出酒吧,拎著酒瓶來到李樂麵前,滿滿的倒了一杯。她今天穿了條素白的運動短褲,一雙雪白修長的大腿就暴露在李樂眼前,作為溫莎瑜伽會館的創始人,深厚的瑜伽功底為她帶來了健康柔美的線條,長發如雲,貌美如花。整個人散發出驚人的魅力。


    李樂一指對麵的沙發,道:“你還是快坐下吧,這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除了大腿,腦子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咯咯。”郝露娜輕輕一笑,瀟灑的一轉身,走到沙發前坐下,美目注視著李樂,道:“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家夥原來也會口花花那一套。”接著慵懶的向後一躺,道:“說吧,到底什麽事情讓你這麽心煩?”


    “還記得兩個多月前,你在我店裏聊天,來了個女孩子登記租房。”


    “嗯,記得,挺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好像名字還挺怪的,前些日子還領著你那小姑姑跑到我這裏玩兒來著,她好像會點功夫的樣子,許多拉伸動作一學就會。”郝露娜單手拄腮歪頭沉思的樣子,問:“她怎麽了?”


    “她很可能是我一個死去戰友的妹妹。”李樂長長歎了口氣,道:“她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了解到我從前服役部隊的信息,又不知怎地找到了這裏,從住進樂不思第一天起就一直明裏暗裏找我別扭。”說著,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郝露娜聽罷,奇道:“想不到你李樂也有怕的人,卻不知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人家的事情,一個小姑娘就讓你愁成這樣。”


    “我不是犯愁,而是覺得為難。”李樂糾正道:“她是我戰友的妹妹,而她哥哥是跟我一起行動時犧牲的,這裏頭有些事情到現在連我都弄不清,對她就更說不清楚了,總之,她似乎不知從哪裏聽到了一些消息,所以才找到這裏,處處與我作對。”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其實並不在乎她那些小動作。”


    “最讓你難受的其實是每次看到她你就會想起那死去的戰友。”郝露娜不愧是李樂的紅顏知己,一語中的說中要害。“你不願意回憶起部隊上發生的事情,又出於某種原因不方便向她解釋你那位戰友的死因,所以你給不了她想要的答案。”


    “對!就是這回事。”李樂再盡一杯,道:“當初我們接到了一個錯誤的指令去執行一項幾乎不可能生還的任務,當時我們中了圈套,被困在一處絕地裏,沒有食物和水,沒有後援,隻有天上地下數不清想殺死我們的敵人,我們堅守了十三天,吃光了帶來的所有野戰食品,幾乎消耗盡了所有彈藥,她哥哥不想做俘虜??????”


    “你呢?”郝露娜目不轉睛看著李樂,眼色溫柔,“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三十天之後,趕上台風來襲,那些圍困我們的人被山洪包了餃子,全都死光了。”李樂緩緩說道:“在什麽都沒有的情況下,我用了四十五天穿越了整個委內瑞拉叢林,後來,有人認為是她哥哥的屍體救了我。”


    “啊!”郝露娜花容失色,吃驚的看著李樂,遲疑著問:“那你有沒有吃??????”


    “當然沒有!”李樂斷然搖頭,看著郝露娜吃驚的樣子,心裏卻想,如果是安亞妮,絕不會這麽問自己。她一定會問,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伊人芳蹤難覓,李樂心懷悵惘,輕輕歎了口氣,道:“事實是在前麵三十天裏,我從小苦練的氣功救了我,靠著龜息功,我靜默不動,隻要很少的食物和空氣中的水分,就能活下來。而後麵的四十五天裏,我獨自穿越麵積相當於二十個大興安嶺的叢林,在這個過程中,大到鱷魚,蟒蛇,美洲豹,小到蜘蛛,蜈蚣,蠍子,隻要是我發現的,能吃的全吃了。”


    那當然不是什麽美好的滋味。在那潮濕的雨林裏,一邊躲避著追兵,一邊艱難跋涉。不敢生火,隻能吃生肉喝生水。這樣的生存方式,郝露娜想一想都覺得不寒而栗,顫聲道:“是不是你把這個過程跟別人說了,人家卻不相信?”


    “至少部隊首長接受了。”李樂沉聲道:“但我知道他們並不完全相信,後來我又去了那個地方,但那裏已經被上百萬噸的泥石流徹底掩埋,她哥哥和那些想要我們命的人都被深埋在那裏,沒有人可以證實我說的。”


    郝露娜歎道:“別說他們,就連我聽到這樣的事情都很難接受,如果你不是李樂,我一定不會相信。”她話鋒一轉,又道:“可是因為你是李樂,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不會那麽做,而現在的問題是你要怎樣讓那個女孩子相信你沒有那麽做。”


    李樂道:“我不指望她相信任何事,來找你隻是想把一些壓在心底裏的往事說一說。”


    再強的人也有權利去疲憊,說出這番話,李樂仿佛剛搬開心中一塊大石,疲倦的低下了頭。


    郝露娜愛憐的:“謝謝你在這種時刻想到我。”她起身走過來,素手溫柔的撫摸過李樂的頭發,仿佛那首溫柔的老歌:穿過你黑發我的手。柔聲續道:“一切都過去了,不管別人怎麽看你,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英雄。”


    最難消受美人恩。這一刻,李樂生平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郝露娜身上散發著濃鬱的女性氣息,溫柔又淡雅的香氣從鼻孔裏,從眼睛的視線裏,從耳朵的聽覺裏,瘋狂的鑽進腦子裏。她正用雙手將自己攬入溫柔的懷抱中。而她細碎如雨絲一般溫柔的語言甚至比這溫柔飽滿的胸部更讓人為之迷醉。


    良久無聲,此時無聲卻勝有聲。


    終於,多年淬煉的意誌戰勝了欲望,李樂緩緩從郝露娜的懷抱中掙脫開來,深深凝視著眼前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溫柔,帶著歉意的說了聲謝謝你。


    郝露娜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但很快又被喜悅代替,與李樂第一次這般親密接觸讓她有些興奮又略帶羞怯,為了掩蓋這種感覺,她假作粗豪的樣子,伸拳在李樂胸前錘了一記,道:“說什麽呢?咱們不是最好的哥們兒嗎?你有心事了不找哥們兒說,難道大街上隨便找人說去?”


    她蹩腳的遮掩隻是讓氣氛變得更加曖昧,二人相對無言,李樂如坐針氈,終於起身告辭。


    郝露娜送李樂走出瑜伽會館,癡癡看著匆匆的背影,久久不願收回目光。會館那邊傳來悠揚悅耳的音樂聲,是陳慧嫻那首叫飄雪的老歌。當唱到那句:獨過追憶歲月,或許此生不會懂時,郝露娜瞬間淚流滿麵。


    ???


    李樂回到太行樓,已是華燈初上時分,短短的五百米路程,卻走了足足兩個小時。


    人生的路是那麽艱難,卻又那麽令人感到黯然銷魂。


    死去的戰友叫燕子衿,人如其名,不像個鐵血軍人卻像個浪漫的詩人。對初次見麵的戰友,他總會文縐縐的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叫燕子衿。現在,他早已被深埋在亞馬遜的叢林深處,而李樂卻還在承受著他的死帶來的責難。


    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把燕子衿的屍體帶回來。盡管李樂內心中十分清楚,如果真的那麽做了,自己在當時的狀態下根本不可能走出那比九天煉獄還可怕的亞馬遜雨林。


    人生不是靠後悔書就的,李樂又想起了老政委常說的那句話。唯有向前!


    麵館裏空無一人,許多顧客失望而去。


    能讓石頭在這個時間段丟下麵館生意,除了蘇霞飛,李樂想不起別的原因。從兜裏摸出電話,想要打給石頭,號碼按了一半兒,想了想,決定作罷。這本就是自己特意給石頭製造的機會。李樂並不擔心石頭的安危,湯汝麟隻要沒傻透了,就絕不敢動石頭一根指頭。


    房間裏亮著燈,書桌前坐著個少女。李樂推門便看到她,禁不住又歎了口氣。


    燕小五道:“你去哪了?”


    真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姑娘,她到底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呢?李樂心裏暗歎,無可奈何道:“去找一個朋友喝幾杯。”


    燕小五用指尖在書桌上輕輕劃著,她的指尖纖細潔白,是很適合彈鋼琴的那種。讓李樂想起了那個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燕子衿。雖然在部隊的時候很難找到跟他之間的共同愛好,但並不妨礙彼此間建立起深厚的友誼。記得燕子衿在思考的時候也喜歡這樣用指尖劃過桌麵。


    “你不問問大石頭去哪了?”燕小五唇角撇起一絲得意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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