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空一把火點著了整艘船,那火燒得燎著了江邊的蘆葦蕩,火光映滿江,他在大火中帶著謝蘭池跳下水,趁亂逃了。


    謝蘭池肩膀上的箭還沒拔,他被江水灌了幾口水,在一陣冷一陣熱之下昏了過去。


    他像是掉進了一個黑漆漆的空間裏,在那寂靜的黑色裏做了許多許多零碎的夢——


    夢裏他與喬紗在另一個世界。


    她披著濕漉漉的發躺在他的床上,哭泣著對他說:“我也會傷心……隻是我的傷心沒有人會在意,神在等著看我心碎。”


    夢裏,他又一次愛上了她,他在心中打算好了,等這個世界結束,他吞並另一個分,接管所有主神係統之後,將她帶進他的係統世界,讓她成為主神係統,永遠留在他的身邊。


    神不想看她心碎,神也有了偏愛。


    他不想利用她,傷害她,他打算好了快些結束這個世界。


    可是,她騙了他。


    她朝他開了槍,一槍又一槍……


    他染滿了血,他看著她跳下高樓,被人帶走,他衝出去抱住她,她忽然按下他脖子中的芯片,他在爆炸聲中聽見她又狠又果決地說:“吞下白鷹,吞下你的另一個分身!”


    她幫著她喜歡的人,毀掉他,吞並他。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他在爆炸那一瞬間,將新的係統綁定在她身上,將她和他的神格一起傳送進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


    他要做最恨她的人,這樣才能毫不猶豫地殺了她,隻要不再愛上她,殺了她,他就可以在這個世界裏孕育出新的分身,隻要他的神格還在,他就可以重回神壇……


    他將她的所有痛苦複製過來,她脆弱、痛苦、滿是軟肋,這樣他才能攻略她,然後再殺了她,再次重歸神壇。


    他成為了世上最恨她的繼子。


    他恨她、恨絕了她……


    他……


    夢裏,她在船上紅著眼眶對他說:“從前沒能救你,現在我救你一次,我們兩清了。”


    她縱身跳進滾滾江水中。


    夢裏,她捧著他的臉,輕輕親吻他,喃喃對他說:“我想對你好一點……”


    她擁抱他,撫摸他瑟瑟發抖的脊背。


    她握著他的手腕,輕輕喘息著融化在他懷裏,失神地叫他:“謝蘭池、謝蘭池……”


    他低頭親吻她滾燙的唇,她像一塊蜜糖,像軟綿綿的乳酪,她滿身緋紅,用濕漉漉的眼睛望他,抱著他的脖子撒嬌一般說:“親親它……”


    他俯下身埋在進她的懷裏,香甜的氣息交織成他最美最柔軟的綺夢……


    少年時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得到了撫慰一般,他在她懷裏汗津津地掉眼淚。


    她用最溫柔的吻,吻掉他的淚水。


    再也不會有這樣溫柔的人,甜蜜的人,帶他進入一場場綺夢……


    他愛她,他愛她。


    --------


    他在那一場場零碎的夢中發著高熱,將酸甜悲哭全部品嚐一遍,像是記起許多許多被封禁的記憶——她騙他、她傷害他、她毀了他……


    可最後全部終結在那一場綺夢裏……


    他不知道自己夢了多久,他隱約有感覺時,背上一陣陣地痛,似乎有人在替他換藥。


    他昏昏沉沉聽見鏡空的聲音。


    “葉太醫,大人什麽時候會醒過來?”


    鏡空在問誰?葉太醫?那不是……


    他又聽見葉太醫的聲音:“他的高熱已經退了,理應醒了。”


    “或許是他自己不想醒來。”另一個聲音,那麽清晰地傳來。


    是李容修,他做鬼也不會忘記李容修的聲音。


    李容修為什麽會在這裏?


    李容修的聲音再次傳來,他說:“不醒來他就不會知道喬紗在受什麽苦,不醒來可以永遠不痛苦……”


    喬紗、喬紗在受苦?


    她在受什麽苦?


    他聽見輪椅轉動的聲音,李容修似乎要走,他吃力地掙紮著想要睜開眼,可眼皮像是千金重一般。


    “大人?大人好像醒了?”鏡空驚喜地慌忙叫他:“大人,大人?”


    他抓住了一截衣袖,昏昏沉沉地睜開了眼皮,一點點看清了眼前的人,李容修。


    李容修坐在輪椅裏,就在床榻邊,抬著被他抓著的衣袖,靜靜看著他,一點點將衣袖抽了出去。


    謝蘭池的手無力地墜在床榻上,撐著還昏沉的腦袋,吃力地開了口:“她……”


    聲音又啞又虛弱。


    “她在受苦?”他喉嚨裏著了火一樣疼,但他仍然要問:“她不好嗎?”


    李容修看著他,慢慢地苦笑了一下,“不好,若是你沒有帶走她,或許她現在還能好一點,可你將她帶出宮,她是被顧澤抓回去的,顧澤怎麽可能再信任她。”


    謝蘭池腦子不太清醒,可他清楚李容修說的意思,他將喬紗帶出了宮,要帶她逃走,顧澤將她抓回去自然不可能再信任她。


    “顧澤、對她做了什麽?”謝蘭池隻想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哪裏不好?


    “喂了藥。”李容修沒有隱瞞,幹脆利落地告訴他,“顧澤將她抓回宮,她發燒病了一場,顧澤在她的藥裏下了慢性毒藥,雖然被我暗中換掉了,但是……”


    李容修垂下眼去,眉心蹙了蹙,“在她侍寢之後,顧澤逼她喝了避子藥。”


    謝蘭池的腦子裏、耳朵裏嗡嗡作響,顧澤逼她喝了避子藥……他當然知道顧澤是怕她懷上李容昭的孩子,誕下皇子。


    可顧澤明明知道,她早已被藥傷了身體,不可能再有孕,為什麽還要折磨她?那藥多麽傷身,顧澤是要她死嗎?


    “她的身體本就不能再孕,可顧澤怕出現萬一。”李容修與他說:“我趕去的時候,她已經被逼著喝下了避子藥,她出了很多血,病了好幾日,昨日才醒過來……”


    “不要說了……”謝蘭池抓著床褥,吃力地撐著自己,喃喃地說:“不要再說了……”


    他哪怕隻是聽到,也覺得刀子絞似的。


    她那麽虛弱,她流了很多血……一定痛極了,他不在宮中,誰在照顧她?


    李容昭嗎?那個廢物,他連自己也保護不了,就那麽任由顧澤對她下藥,還能指望什麽?


    翠翠在她身邊嗎?


    他聽見了一個女人的哭聲,他抬起頭看見滿臉淚水的翠翠跪在了李容修的輪椅旁,哭著求他:“貴人,您把我帶回宮吧,求您讓我回去照顧夫人吧!她一個人在宮中該怎麽辦……誰能照顧她?”


    他的心被反複碾碎,她一個人在宮中,如今宮中隻怕全是顧澤的人了,誰能照顧她?誰會任由她發脾氣,耐心地照顧她?


    他恨自己,為什麽要衝動之下帶她出宮?他應該準備得更妥當一點,再帶她出宮……


    “謝蘭池。”李容修忽然叫了他,李容修的臉色也差極了,他和他說:“我將你救到這裏,不是可憐你,是想利用你去對付顧澤,救出喬紗。”


    李容修救了他?


    謝蘭池看向鏡空,鏡空點點頭道:“屬下帶您漂落到江水下遊,遇上了追過來的羽林衛,是楚王殿下將您救到了這裏,還請了葉太醫來。”


    “我們的仇恨此生此世無法化解,我仍然恨不能你死。”李容修語氣平淡地對他說:“但我不願看到喬紗受苦,我希望和你聯手,除掉顧澤,將喬紗救出宮,等她出宮之後,再清算我們的恩怨。”


    謝蘭池看住他,他和李容修的仇怨確實不死不休,當初他輔佐二皇子,幫著二皇子陷害李容修的母妃與侍衛偷情,逼著李容修親手殺了他的母妃。


    而李容修加倍奉還了他。


    他從未想過,有一日他會和李容修聯手,可現在除了李容修,誰還能救喬紗?


    他一個人根本救不了喬紗。


    “你要怎麽除掉顧澤?”謝蘭池沙啞地問他。


    李容修垂著的眼動了動,抬起眼來看著他說:“這些年,你和顧澤聯手做的那些謀逆之事,足以讓顧家滿門處斬,我隻需要你將證據交給段老將軍,其他的你不必管。”


    謝蘭池定定地看他,李容修看來已經部署好了,隻需要他提供證據。


    “好。”謝蘭池回答他:“但我想見見她。”


    李容修點了點頭,“你先休養幾日,五日後是立後大典,到時候我偷偷送你入宮去見她。”


    “五日後立後大典?”謝蘭池困惑地問:“我……昏迷了幾日?”他昏迷之前還有半個月啊。


    “大人,您昏睡了六日,今日是第七日。”鏡空答他,又說:“顧澤在將喬姑娘帶回宮之後,就逼著新帝將立後大典提前了。”


    顧澤是怕夜長夢多嗎?


    謝蘭池扶著鏡空坐了起來,與李容修說:“不必再等,今日就動手,先從顧澤的臂膀內閣大臣王安宇開始。”


    -------


    白露那日,顧皎皎又進宮來看她了。


    回宮這些日子,顧皎皎總是來看她,一開始是為了得知謝蘭池的下落,在得知謝蘭池生死不明之後,顧皎皎和顧澤鬧了兩日,以死相逼來威脅顧澤放了謝蘭池,不要再追殺他。


    但她到底是沒顧澤狠心,顧澤不但沒同意,還將立後大典提前了,顧澤告訴她,若是她死了,立後大典之日沒有皇後,他們顧家全跟著她一起死。


    顧皎皎到底是妥協了,她沒有那樣的狠心,拖累全家和她一起死,她甚至連絕食後,顧澤要打死她的貼身丫鬟,都會沒有辦法地放棄絕食。


    她沒有辦法要挾她的大哥,她被大哥、顧家裹挾著不得不嫁給她根本不喜歡的李容昭。


    她隻希望,謝蘭池能活下來,不要被她哥哥找到。


    她沒有可以說話的人,隻有喬紗肯聽她說,懂她的痛苦。


    所以她幾乎隔天就來看喬紗。


    喬紗回宮後,永寧宮裏裏外外的人就都換成了顧澤的人,她跳江之後確實發了燒。


    顧澤照顧了她一夜,她總算退了燒。


    之後照顧她的,便是顧皎皎。


    白露之後就一天天冷了,顧皎皎燉了補身子的湯給喬紗送了過來。


    喬紗正靠在窗台下的側榻裏,看著宮女喂鸚鵡,撫摸著懷裏的兔子,瞧見走進來的顧皎皎,歎了口氣。


    這幾日顧皎皎瘦成了一把骨頭,憔悴的那張臉也滿是病容。


    何必,為了一個男人不值得。


    鸚鵡在學著說吉利話,顧澤將鸚鵡送給她的時候,這鸚鵡就隻會說:“貴妃娘娘萬安。”


    如今它被宮女教著會說的可多了。


    顧澤送她鸚鵡,是在她侍寢之後,她高燒才退的那夜就去侍寢了,也是那日李容昭將立後大典提前了。


    不用猜她都知道,定然是顧澤和新帝的交易,顧澤允許新帝和她在一起,新帝就提前立後。


    也許她在侍寢那日演技太逼真了,將委屈和甘願被顧澤利用,演得以假亂真。


    她是哭著被顧澤親自送進李容昭的寢宮。


    聽說,顧澤在寢宮外站了一夜。


    她原本想半夜起來,推開窗看一看顧澤,再將侍寢之後的脆弱和委屈演一演,但那夜她被李容昭侍候得太舒服了,少年人總是生怕她痛了、不舒服了,累了,硬是憋著先讓她滿足了。


    也沒舍得太折騰她。


    她隻隱約記得,自己被李容昭抱去洗了澡,又被他摟在懷裏,舒舒服服睡到了天亮。


    等醒了之後,顧澤就在殿外等著接她回永寧宮去。


    她看他,比她還憔悴。


    她坐在輦轎中,昏昏沉沉睡著,還是被他抱進的永寧宮。


    她歪在他懷裏,滿足他的自我腦補,與他說:“能不能留下陪我說說話?”


    顧澤眼眶都紅了。


    當天就命人送來了鸚鵡,還送來了許多奇珍異寶,仿佛在彌補她。


    壓根用不上,李容昭夜夜想盡辦法來陪她,即便不能來,也會送兔子,送吃的過來。


    李容昭不來的時候,長守會想辦法送李容修的信來。


    信上隻有人的名字,大前日是王安宇,前日是錦衣衛都統和康王爺,昨日是誰她忘記了……


    隨著人名一日日增加,顧澤來宮裏的次數也變少了,是啊,外麵都亂了套了,他怎麽還能來與她談情說愛?


    “皇後娘娘萬安!”鸚鵡嘰裏呱啦地叫起來。


    顧皎皎抬起頭看了一眼那鸚鵡,沒有半點喜悅,她將湯盛出來遞給喬紗:“今日可好些了?我瞧你氣色好了不少。”


    她的氣色確實養好了不少,但她看顧皎皎,那雙從前不染風霜的眼裏全是憂愁。


    瘦得眼眶也深了。


    喬紗在心中歎氣,將懷裏的兔子放下,接過了她的湯,攪動著湯不看她,問道:“明日就是你的立後大典了,你可想好了,要嫁給李容昭?”


    顧皎皎被她問得頓了一下,低下頭苦笑道:“輪不到我想,我大哥已經替我想好了。”


    喬紗想勸她什麽,可到底是閉了嘴,她知道沒有陷在對方的處境裏,就無法理解對方的苦楚。


    她可以做到自私自利,隻為自己開心。若是她,她自然不會被這個大哥綁架,犧牲自己去成全家族,她會讓家族給她陪葬。


    可是顧皎皎不同,她被寵著長大,她半生的嬌寵是顧家和顧澤給她的,她這十幾年中,沒有被她的大哥責罵過半句。


    喬紗想,她在她的世界裏,何嚐不是為了她的父母,去努力活著,撐過一次次治療,不然她早就自殺了。


    她在死了之後才得到解脫,這些世界裏她反而做了真正的自己。


    自私、任性、卑劣、不為任何人妥協。


    她將顧皎皎的湯喝下,聽見顧皎皎問她說:“你說,若是我不做顧皎皎該多好。”


    她抬起眼看顧皎皎。顧皎皎在望著那隻鸚鵡,也在望著窗外的雲,明明在笑,眼淚卻落了下來。


    “我就做隻鳥,做一片雲。”顧皎皎聲音裏滿是憧憬,也滿是哽咽:“自由自在,隻落在我喜歡的人肩頭……”


    她抬手將眼淚擦了點,笑著問喬紗:“你下輩子想做什麽?”


    喬紗望著她,認真地想了想,回答了她:“做女人,還做女人。”


    顧皎皎不明白地愣了住,“做女人……好嗎?那樣身不由己。”


    “做鳥也會被捕回來,當個玩物。”喬紗將碗遞給宮女,靠在軟榻裏說:“做雲太易消散,不如做捕鳥的女人,隻要我不在意任何人,就沒有人可以令我傷心。”


    顧皎皎呆呆地坐在那裏,看著她。


    她眉目間沒有一絲愁容,她平靜地說:“我不喜歡落在喜歡的人肩頭,我喜歡被許多許多人愛慕,最好全天下都喜歡我,落在我腳底下,為了我頭破血流,做女人就很好。”


    顧皎皎望她望得癡迷,她從來沒有聽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這樣的話即便是聽著都讓她吃驚,可她卻那樣羨慕。


    羨慕她敢這麽想,這麽說。


    她甚至連想也不敢想,若是她大哥聽到她這樣說,一定會覺得她瘋了。


    可是……


    女人真的不可以這樣嗎?


    喬紗不就是這樣嗎?新帝喜歡她,舊太子喜歡她,蘭池大哥也愛她,連她的大哥也隱藏不住對喬紗的偏愛和在意。


    她被這樣多的男人愛慕著,不還是活得好好嗎?至少比她快活太多太多了……


    女人不可以像喬紗那樣嗎?


    她呆呆地坐著,想著。


    她沒有在永寧宮留多久,就被接出了宮,她要從今日就開始準備著明日的立後大典。


    ------


    喬紗送走了她,逗了一會兒鸚鵡,在窗下的軟榻上睡了一會兒。


    今日白露,秋風是涼的,吹進來夾雜著桂花的香味。


    真安靜。


    她在秋風中睡得昏昏沉沉,再醒來已經是月上中天。


    今日誰也沒有來。


    她坐在榻上癔症了一會兒,發現這大殿靜得出奇,仿佛外麵巡邏的侍衛也沒有了。


    沒有一絲腳步聲。


    她這殿中甚至沒了宮女。


    方才還給她蓋了毯子的小宮女呢?


    她扭頭朝殿外看過去,殿門是緊閉著的,回廊下的宮燈沒有點起來。


    奇怪,往日裏這個時辰宮燈早已點起。


    她沒有叫人,光著腳剛想下榻,背後開著的窗戶忽然吹進來一陣風。


    一道黑影掠了進來,她驚得忙往後一縮。


    背後有人輕輕捂住了她的嘴,“別怕,是我。”


    這個聲音……


    她扭頭看見了背後捂著她嘴巴的謝蘭池。


    那黑影不是別人,正是鏡空。


    她拉下了謝蘭池的手,驚訝地問他:“你怎麽進的宮?沒人發現你嗎?”


    她的驚訝不是演戲,她是真的驚訝謝蘭池怎麽混進了宮中來?如今宮中不全是顧澤的人嗎?


    難道,李容修和謝蘭池聯手成功了?


    他捧住了她的臉,仔細看她,“我來帶你走,帶你離開這裏,你受苦了。”


    他的眼眶竟是紅了。


    喬紗看著他,暗暗猜測現在李容修到了哪一步,便問:“這裏全是顧澤的人,你快走,別被發現了。”


    謝蘭池卻笑了一下,握緊她的手,“別怕,顧澤的人已經死在外麵了。”


    “都死了?”喬紗忙往門外看,什麽人也看不見,卻隱約看見從門縫裏滲進來的血,謝蘭池帶人把永寧宮的人殺光了嗎?


    “是,我的人在外麵。”謝蘭池蹲下身,替她將鞋子利落地穿上,“趁著現在出宮。”


    “我們能逃得了嗎?”喬紗擔心地問他:“顧澤會帶人抓住我們……”


    他抬起了頭,仿佛內疚一般,捧住了她的臉,“這次不會了,顧澤帶著人逼宮謀反,現在正被李容修堵在新帝的寢宮。”


    “逼宮謀反?”喬紗驚得睜大眼睛,“為什麽?明日、明日不是皎皎立後大典嗎?”


    謝蘭池替她將披風裹上,“因為他罪行敗露,他的黨羽已經落網,今日段老將軍帶兵抄顧家,他不謀反就隻有死路一條。”


    哦,喬紗想起今日李容修沒有送信來,因為今日要下大獄的不是顧澤的黨羽了,而是顧澤本人。


    沒想到,謝蘭池這把刀還挺快。


    “我帶你走。”謝蘭池握住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趁著李容修沒騰出手來,他先帶走喬紗。


    他太清楚李容修了,一旦他幫他除掉了顧澤之後,李容修下一個要對付的就是他。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他緊緊拉住喬紗的手,鏡空率先跳出了窗戶,在外伸手要接喬紗出去。


    殿門“哐當”一聲被人撞了開。


    喬紗看見了外麵透進來的火光和血腥味,外麵著火了。


    火光中顧澤拎著血淋淋的劍,滿身是血地走進來,目光如烈火直勾勾地盯住了要跳窗離開的她和謝蘭池。


    “快走!”謝蘭池忙要托起她塞給鏡空。


    喬紗卻躲了一下,抓住他的手臂說:“好像隻有他一個人。”


    隻有他一個人?


    謝蘭池看向殿門外,殿門外依舊一片寂靜,隻有遠處的火光中傳來隱隱的廝殺聲。


    隻有顧澤一人逃到了這裏?李容修怎麽會讓顧澤逃到這裏?


    謝蘭池不明白地皺緊眉頭。


    可喬紗卻明白,那定然是李容修故意放顧澤來的,讓他和謝蘭池對上才好玩。


    喬紗湊到了謝蘭池的耳朵邊:“你不替我殺了他報仇嗎?”


    話音沒落,顧澤忽然提著劍衝了過來:“把她交給我!”他知道他已經一敗塗地,但抓了喬紗,或許還可以要挾李容修放了他的家人。


    他猛地朝謝蘭池出劍。


    謝蘭池立刻將喬紗推到一邊的榻上,瞬間拔出了佩劍,抬手一架。


    “鐺”的一聲響,兩把相撞在一起的劍發出劍吟聲。


    顧澤臉上全是鮮血,盯著謝蘭池一字字道:“如果你還有一丁點良心,不想看著皎皎死的話,就把她交給我去換皎皎。”


    謝蘭池的眼神卻冷極,他隻低叫了一句:“鏡空。”


    窗外的鏡空和暗地裏的暗衛,全部衝了進來,拔劍對向顧澤。


    顧澤慌忙閃躲,剛剛擋下衝過來的暗衛,背後一把劍猛地送進了他的後背,捅穿了他的胸口,直挺挺地捅了出來。


    他痛得張口吐出一口血,扭頭看見謝蘭池毫不留情的臉。


    謝蘭池盯著他,冷冷地道:“你不該傷害她。”


    顧澤張口想說什麽,那把劍猛地從他心口裏撥了出來。


    扶在榻邊的喬紗輕輕笑了,她抬手拍了一下,開心極了喊:“平安,長守來收網了。”


    房梁之上兩道人影閃身而下,一左一右劍尖全部衝著謝蘭池而去。


    “大人小心!”鏡空忙替他去擋,想讓他先離開。


    可謝蘭池卻伸手去拉喬紗。


    他的手指在握到喬紗的一瞬間,就被喬紗緊緊握住了手腕,一把匕首從她的袖中伸出,從他的喉嚨口,頂住了他的下巴。


    “大人!”鏡空被撂倒在地。


    殿門外傳來刀劍聲、腳步聲,還有輪椅轉動之聲。


    李容修的人將殿中暗衛一個個押在地上。


    他沒進來,他停在了殿門口,看著地上的顧澤,和喬紗匕首下的謝蘭池,他故意將顧澤放過來,是想看顧澤和謝蘭池自相殘殺,他沒想到……喬紗會親自動手。


    他看著謝蘭池蒼白愣怔的臉,竟有那麽一瞬間想歎息,不是為謝蘭池,而是為自己。


    他聽見喬紗笑吟吟地問謝蘭池說:“你怎麽還會相信我啊,謝蘭池?”


    謝蘭池的脖子上流下血珠來,他望著喬紗,不相信,卻又不得不信地問她:“你,在騙我?”


    她還沒回答,謝蘭池就先啞聲否定:“不、不,你為了救我跳下船,被抓回宮,被逼侍寢喝下避子藥……你怎麽會是騙我?”


    喬紗望著他的雙眼,沒有反駁,而是說:“是啊,我對你這樣好,你忍心看我被病痛折磨嗎?”


    他呆呆地望著她。


    “你可以救我的。”喬紗的匕首輕輕挪了開,看著那一點血珠對他說:“隻要你死了,這個世界就可以重新來過,就像你那次重生,謝蘭池你願意再死一次,讓我重生回嫁進你們謝家之前嗎?”


    謝蘭池望著她、望著她,忽然笑了一下,眼眶裏發燙的眼淚無聲無息地滾了下來,“喬紗,你又在騙我,這個世界的男主是李容修,隻有他死了才能帶你重生,而我為你死了,就會徹底失去我的神格……”


    喬紗愣了一下,隨後笑了:“你恢複記憶了?全部記起來了?亞蘭。”


    是,他全部記起來了。


    他看著眼前的喬紗,她還是那麽的心狠,她終究是個捂不熱的人,到最後還在騙他。


    還在理直氣壯地嘲笑他:“既然都想起來了,那你怎麽還回來救我?還要被我騙?”


    他不知自己是哭還是笑,隻覺得眼淚在往下掉,喉嚨裏的聲音低啞極了:“我以為或許,這一次你不是騙我的……”


    “喬紗。”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問她:“為我跳江回宮……這些也是騙我的嗎?你、你在船上的話,眼淚,這些全部是假的嗎?”


    喬紗看著他,認認真真地回答他:“不然呢?”


    不然呢?


    他的心被碾成灰燼。


    “不這樣怎麽能讓你以為,你是我的例外,甘心上當呢?”喬紗的眼神比刀子還冷,“我的眼淚隻在有用的時候流,你怎麽就忘了呢?”


    他站在那裏徹底明白了,是了,他怎麽會以為他會是她的例外?她會真心實意地為他流眼淚?


    她從來都是個沒有心的人。


    喬紗眉頭蹙了蹙,手指壓在了心口上,嘴唇一點點發白,她手指扶住了身側的榻,不舒服地皺眉。


    她又不舒服了是嗎?


    謝蘭池望著她發白了的嘴唇,她的胃又痛了,對不對?


    “我沒心情和你囉嗦了。”她忽然發起脾氣來,生氣地對他說:“你將我拖進這個世界,讓我痛苦,還指望我能愛上你?”


    她拿著匕首朝他的肩頭一紮,恨恨地說:“你怎麽不為了我去死?”


    他站在那裏,被她紮得顫了顫,卻抬起頭對她苦澀地笑了一下,慢慢抬手握住了她拿著匕首的手,猛地拔了出來。


    她想掙紮,卻被他攥得緊緊,他握著她的手腕,將那匕首挪到他的喉嚨口,仰起頭看她。


    眼淚和笑容全在他臉上,他喃喃說:“我為了你去死,你會為我掉一次眼淚嗎?”


    喬紗愣了一下。


    他握住她的手,猛地捅進了他的喉嚨,血噴湧在她手上,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一寸寸地往裏捅。


    他張口,嘴裏全是血,喃喃說了什麽。


    她聽不清。


    101說:“他說:他知道你不會。”


    喬紗甩開了他的手,看著他墜落在她的腳邊。


    他吐著鮮血看著她,眼淚滑進黑發裏。


    主神係統的聲音終於出現在了她耳邊——[恭喜您,完成本世界任務。]


    ——[主神[亞蘭]解綁,主神更改成功,歡迎主神大人。]


    ——[本世界結束,您的係統升級為主神副本係統,是否與您契約綁定?]


    ——[三秒之後將您傳送回係統空間。]


    ——[3.2——]


    喬紗在[1]的時候,眼前彈出來兩個選項【綁定】與【解綁】,她在眼前一黑之前,選定——【解綁】。


    “宿主……”101叫了她一聲,可他知道,宿主決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更改。


    她選擇了與他解綁,就一定會與他解綁。


    ------


    倒數聲結束之後,喬紗睜開了眼。


    卻沒有在係統空間內。


    而是在一間房間,灰色的牆壁,灰色的地毯,不遠處是亮著的睡眠艙,到處浮動著冰封鬱金香的氣味。


    這是,純白之刃那個世界裏,容伽的臥房。


    她從床上坐起,看見了走過來的容伽,他那張美極的臉再一次出現在她麵前。


    她有些愣怔,看著他走過來,走到睡眠艙旁,從睡眠艙中抱出了個小小女孩兒。


    看起來隻有三四歲,小胳膊小腿,穿著小熊的睡衣,黑色的頭發剪成了娃娃頭。


    “噓。”容伽輕輕過來,與她說:“阿加睡著了,你想看看她嗎?”


    喬紗像在做夢一般,點點頭。


    他將孩子抱過來,輕輕地放在了她的懷裏。


    軟綿綿的小小女孩,像是被吵到了一般,腦袋一歪,靠進了她身上。


    她長的像容伽,可又有一點點像她小時候,不是這個世界裏的她小時候,而是真實世界裏,她的小時候。


    真正的她。


    真奇妙。


    她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嗎?


    容伽伸手輕輕將阿加臉上的黑發撥到耳後,坐在她身側,輕輕地問她:“你喜歡她嗎?”


    她說不上來,不討厭,卻也沒有非常強烈的母愛,她甚至覺得陌生。


    容伽的手指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又問她:“你想留在這個世界,我們永遠在一起嗎?”


    她抬起眼看容伽,他已經是新的主神,唯一的主神了。


    “我們可以陪阿加長大。”容伽描述美好未來一般,與她說:“你怕老,我們就不等到老了,等她十八歲,我們就回到係統空間內,你若喜歡做主神,就做主神,我願意成為你的主神係統。”


    “好嗎?”他握緊了她的手指,怕一鬆開她就消失不見了。


    他甚至願意將主神讓給她,去做為她服務的專屬係統。


    他隻想留住她,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


    喬紗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捧著他的臉吻了吻他,在他回吻之時,輕輕和他說:“我喜歡你,或許日後也會喜歡阿加,但我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也不要做什麽主神。容伽……你知道我不喜歡在一個地方停下來,體驗生老病死。”


    她討厭極了。


    所以她不要留下來,她也不想做主神,那會多出許多不能做的事情,她不適合。


    “你才是最適合做主神的人。”喬紗又親了親他,“去做你的神吧,我就走了。”


    容伽猛地握緊她的手指,他知道會這樣,他在謝蘭池被她殺了之時就明白,沒有人能留住她。


    她拒絕係統綁定,他就清楚,她不願意留在係統空間裏了。


    但是……


    “喬紗,投胎再次為人也會很苦。”他抬手捧住了她的臉:“你不想去體驗一下別的世界嗎?不用經曆生老病死,就像這樣做任務一樣,體驗你從沒有體驗過的世界,你不需要做任務,我可以不給你任何任務,隻讓你去體驗,去玩。”


    他看到她頓了一下,湊上前親吻她,“你不想再見見你的神仙教父嗎?他去了新的世界。”


    他將可以給她的,全部給她,他甚至可以不介意她喜歡別人。


    他才剛剛和她重逢,他隻希望她能多留一會兒。


    他望著她的雙眼,看她似乎想了想。


    投胎也會很苦,還不一定是自己想去的世界,要是真的再投胎成個病人……


    “還有什麽世界,我沒去過?”喬紗問他。


    他抑不住喜悅,捧住她的臉,親她的唇,她的眼睛,她的額頭,和她說:“許多許多世界,上千上萬個世界。”


    每一個世界,他都會陪著她。


    他可以為她,創造新的世界,隻要她想去。


    喬紗伸手抱住了他,“好,那我就再去看看。”


    懷裏的阿加突然動了一下,睜開了眼,睡眼惺忪地眨巴著眼睛望著眼前的喬紗。


    她好像在哪裏見過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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