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廁所。


    破舊,古老,散發著難聞氣味的廁所。


    並非真沒燈,仰頭便能看到頭頂水泥石壁上懸著白熾燈,隻不過它壞了,燈管亮了微弱的白光,時暗時明,可以忽略不計。


    借著這點光,若是仔細地看,可以在洗手台右側的牆壁上,看到一塊水跡。


    人臉大小的水跡。


    要是湊近了看,便能發現——那的確是人臉。


    雖然模糊、潮濕,但有鼻子有眼,也有完整的五官輪廓。


    再湊近一些,你便會看到,那水跡凝成的眼睛,沒做別的,隻在昏暗的壞燈中,陰測測地望著你。


    他是隻牆鬼,顧名思義,是隻生活在牆壁內的鬼。


    而這個地盤,還有另外一隻鬼,名為臂鬼。


    當然,牆鬼同臂鬼不同。


    臂鬼死在廁所隔間裏,死相極為慘烈,全身都被用斧頭砍得四分五裂,隻有一根手臂還算是完整的。更慘的是,它隻能在那個小小的隔間裏活動,時隔久遠,這逼仄的隔間裏,仍舊散發著一陣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牆鬼不一樣,他當初被人嵌在牆壁之中,最後因窒息身亡,所以還擁有完整的身軀。


    夜間,衛生間內的所有地方。從黑乎乎的牆壁,到潮濕陰白的天花板,再到貼在牆上的那些鏡子,全都是他的活動範圍。


    因此,他常常於夜間遊走在這些地方,攥著尖銳的長釘,在人路過身邊時,探出牆壁,不聲不響衝對方來一下。


    隻是細微的傷口,大多數人都不會介意。


    當然,也有控製不住力道,不小心劃重的時候。但,即使那人想介意,也無從追究。


    一片漆黑之中,牆鬼的身形同牆壁融為一體。


    他不需要殺人,因為自然有“東西”替他殺。


    牆壁上濕漉漉的,像水潑上後顯現出來的人臉畫。若此刻亮了燈,又恰巧有人從此處路過,那麽必定會被這牆上的人臉嚇得魂飛魄散。


    他的眼神,陰暗又詭異,置身於此,分明就是索命的冤魂厲鬼,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從心裏生出股悚然之意。


    犯案之後,他喜歡待在這個地方,隔著隔間門,靜靜凝望著受傷者所在的地方,仿佛已經能夠看到對方慘死時的美麗畫麵。


    鬼臉緩慢地,扯高了嘴角,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白紙紅紙?老掉牙的套路,嗬。


    同高調且愚蠢的臂鬼不一樣,他從不露麵,更從未失手。


    那些人,即使曾同他的臉貼身擦過,也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存在。


    “吱呀”一聲。


    隔間門被推開。


    裏麵的人,自然就是謝愁愁啦。


    今日頭一次人鬼親切交流會,以失敗告終。


    她倒也沒太放在心上,反正本來就沒打算讓那手臂碰自己,髒兮兮血淋淋的,到時候沾上了,跳進黃河也洗不幹淨。


    右手不方便,她便使了左手。


    從隔間出來以後,甩了甩發疼的右手手臂,沒立刻離開衛生間,而是——洗手!


    甩了甩受傷的手腕,一步一咧嘴,走到了水池旁邊,給自己洗了洗手。


    血流順著她的手腕流入洗手池中。


    ==


    那姑娘從裏麵蹦跳著下來,似乎並沒有在裏麵受到驚嚇。


    但是這也正常,這類膽兒肥的牆鬼見得也多,更何況,老掉牙鬼故事本就不值得害怕。


    但再膽大,她也活不過明日。


    牆鬼在牆壁之上,緩慢地偏了下腦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道瘮人的視線注視著,洗得忘我,像是想要將手腕上的血衝洗幹淨,衝了半天也沒停。


    牆鬼的視線狠毒又沉寂,水跡凝成的臉在這漆黑的夜中,憑空給空氣增添了幾分陰涼。


    她看不到他的存在。


    若能看到,恐怕一刻鍾也不敢再待下去。


    牆鬼靜靜地想。


    卻在下一刻,聽到一道聲音憑空響起——


    “喂,你老看著我做什麽?”


    ——嗯??


    水跡凝成的眼珠子倏地睜大,牆鬼的臉都跟著抖了抖。


    他掃了一圈洗手間,確定這裏似乎並沒有別人以後,開始懷疑這姑娘可能是得了什麽腦部疾病。


    但,視線再落到她身上時,他才注意到,對方這會兒已經關了水龍頭,正朝自己這裏盯著瞧。


    單手叉腰,臉頰微鼓,看起來氣呼呼的。


    是巧合吧。


    一個人類,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怎麽可能會看到他?


    他剛這麽想,便見那姑娘忽地抬步,朝自己走了過來。


    她停在他麵前,居高臨下盯著他:“你看我老半天了,我警告你啊,剛剛不追究你是因為我有急事,但現在——既然你不急著跑,那咱倆就來算算賬吧。”


    “說吧,剛剛劃那一下,打算怎麽彌補我?”


    彌補是不可能彌補的啦,這輩子都不可能彌補。


    傷人害人最快樂了,反正人家也不知道死因,死後還能變鬼同他作伴,他超喜歡害人的。


    ==


    水跡迅速暈成一團,五官化開,向四麵八方散去,直至消失不見。


    牆鬼沒多想。


    這世上的確有不少擁有通靈能力的人,能看到鬼怪也算合情合理。


    但那又怎樣?縱使如此,她也逃不了死亡這一結局,囂張不了幾時。


    牆鬼冷笑一聲,不慌不忙地縮進牆壁裏,飄到零碎屍骨旁,後背倚靠著縫隙之中的磚塊,雙臂抱胸,腦袋輕垂,眼底冰涼,姿勢閑適安逸。


    膽大妄為的人,他見得多了。


    可最後,不還是得變作這淒冷山莊中的一枚孤魂野鬼。


    更何況,他更寧願相信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巧合。她就是再眼尖,還能找到他藏身的老窩不成?


    片刻之後——


    旁邊傳來了“哐哐哐”捶牆聲。


    找不到他所以捶胸頓足,以頭搶牆壁?膽子是不小,就是蠢了些,盡做些無謂的事情。


    牆鬼雙手抱臂,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不過須臾,“哐啷”一聲,牆壁通了。


    忽明忽暗的燈光照進,跟隨而來的還有少女略顯陰森的臉蛋。


    雖然不承認,但牆鬼還是被嚇了一跳。


    在這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和她的身份對了個調。


    片刻之後——


    他仍舊保持著雙手抱胸的姿勢,可腦袋卻是朝下的。


    腳為圓心,身體為半徑,重複畫半圓。身體從左甩到右,又從右甩到左,像極了擺鍾的擺錘。


    視線稍稍往上,便能看到始作俑者麵目可憎的臉。


    少女的臉上沒什麽表情,慘白月光撒上去,看著比鬼還要像鬼。


    保持姿勢不變、神情不變,是牆鬼最後的倔強。


    要不是衛生間遠,那些人聽不到動靜,謝愁愁也做不出半夜鑿牆的無聊事情。


    她單手拎著他的腿骨頭,左右甩了兩下,不耐煩命令道:“趕緊把我手上的傷處理幹淨,忙著呢,沒時間跟你玩躲貓貓。”


    對於仍有屍骨的鬼怪來說,屍骨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屍骨在哪,魂魄便隻能在那附近遊蕩。屍骨安全放置的時候倒也罷,可一旦出現異樣,鬼怪們的魂魄便也會因此受到影響。


    就像此刻,她倒提著腿骨,這鬼便也不得不倒吊在她手裏,被迫開啟倒立蕩秋千運動。


    發現空氣陷入沉默,她也感覺自己說話的時候聲音有那麽一點點不客氣,便勉強緩和了下表情,用嗔怪的語氣道:“聽話,別淘氣。”


    牆鬼的兩隻眼睛,在陰森的黑夜之中,睜得老大老大,像是從未見過如此駭鬼聽聞的事件,滿眼都是震驚與訝異。


    他憋了半天,忍不住:“區區小傷,何足掛齒。”


    鬼怪聲音向來飄忽,自帶電音特效。


    “哐當”一聲,她把腿骨砸到牆壁上,憤然:“何足掛齒?感情傷的不是你!你知道血有多珍貴嗎?”


    頭次遇上這種角色,牆鬼心中不免震撼又駭然。但,訝異過後,心底又湧出了股不怕死的淡漠——反正他早死了。


    這姑娘頂多是腦子不太好使,膽子比較大,並且或許還有通靈能力,但那又如何?


    他一個鬼還能怕她不成。


    “我會傷人但不會救人,這事你問我,我也沒轍……”他幽幽地道。


    果不其然,少女聽完便沉默了下來。


    她眼睫垂下,臉上表情一掃而空,看起來有些沮喪,沒再搖晃他的腿骨頭,而是沉默地握在了手心裏。


    牆鬼探究:“這傷你養幾天就好,何必執著於療傷呢。”


    她動了動唇,小聲:“怕疼。”


    他還想繼續問,卻在看到少女下一步舉動的時候,冒出了不太好的猜測:“你……你你你做什麽?”


    少女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腿骨隨手放在了一旁,踮腳,手伸進了那塊破開的牆壁裏,在磚塊縫隙中一陣摸索。


    須臾,抽身出來,轉頭麵向他的時候,兩手之中多了一捧骨頭,擺在最上麵的是個骷髏腦袋。


    她同黑而幽深的骷髏眼對視,神情溫柔。


    牆鬼的眼珠子抖了抖。


    “你……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麽?”


    少女燦爛一笑,開心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我餓了,想喝點骨頭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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