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淵的語氣一直是漫不經心的,像他整個人表現出來的性格一樣,仿佛是沒有什麽能令他失態的。


    鹿雲舒覺得,一切似乎真的發生了改變,與原本的劇情脫軌了,給他這種直觀感受的就是九方淵的性格。


    不過比起be小說劇情給他的感覺,他更喜歡九方淵現在表現出來的性格,這樣的九方淵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我看著你,隻看著你。”


    雖然他們之間有很多不可調和的矛盾,彼此心知肚明,或有心結鬱結難解,但在這件事上,並沒有其他的答案,他對於九方淵的感情,自始至終都是一樣的態度。


    無論我們的三觀與認知相差多少,對你的愛永遠在我心裏占據最主要的地位。


    九方淵眉眼中的笑意愈發清晰,仿佛要從眼睫上振翼,飛到鹿雲舒心坎,降落一般。


    “說到要做到,一言既出。”


    鹿雲舒鄭重點頭:“駟馬難追。”


    他們說話的工夫,眼前骷髏頭組成的牆壁也在慢慢發生變化,原本黑漆漆的眼窩突然冒出躍動的火焰,與剛才懸於空中的火折子別無二致,那是一堵由白色頭骨組成的牆壁,牆壁上掛著無數盞詭異的幽燈,在等著來人駐足關注。


    變化不止於此,哭聲愈演愈烈,在九方淵與鹿雲舒循著方向看過去的時候,隻見牆壁的頭骨漸漸的改變了位置,它們重新組合在一起,變成了一個高大的人形骷髏。


    人形骷髏的動作很快,剛變成形,就朝著九方淵與鹿雲舒二人撲了過來,他身上鬼火湛湛,幾乎要將人的眼睛灼傷。


    九方淵快速出手,想將鹿雲舒護在懷裏,但他的動作並沒有鹿雲舒快,有人先一步抱著他轉過身,將他牢牢的擋在身後。


    九方淵睜開眼,在鹿雲舒肩膀之上,與向他們走過來的骷髏頭對上了視線。


    千鈞一發之際,九方淵隻聽得到自己心頭如擂鼓的聲音,仿若暴雨傾盆,令他整個人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動作。


    鹿雲舒將他護得太緊,勒得他肋骨生疼。


    “不要……”


    刺眼的金光閃過,高大的骷髏巨人被彈了出去,摔在地上,變成無數散落的頭骨。


    骷髏頭的牆壁,崩塌了。


    冰冰渾身一僵,全身上下隱隱作痛,妖獸對於危險與恐懼的記憶十分深刻,剛才那股熟悉的力量,是曾經傷過它的力量。


    對了!


    是當初在霧林的時候,鹿雲舒身上突然爆發出來的力量。


    它的感覺絕對不會出錯,這就是之前重傷它的力量,上一次的時候冰冰還有所懷疑,再經曆過這一次,它已經可以確定了,鹿雲舒身上的力量不簡單,那不是他現在該有的力量。


    那是他的本源力量。


    一個擁有神格的人,神魂會帶有力量的印記,每經曆一次輪回,神魂上的力量印記會重疊一次,力量不會被奪走,經曆輪回也會不生不滅,隨著擁有者力量的覺醒,神魂的記憶也會複蘇,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力量代表著輪回的重合。


    冰冰瞳孔緊縮,縮小後的身體輕微地打了個冷顫,它明明記得,這位太子殿下的本源力量已經完全消失了。


    冰冰能夠看出來的事情,九方淵自然也能,他眸底有巨浪驚濤,僵硬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複內心裏的震顫。


    當時,他是親眼看著他的小殿下離開的,他來到這裏,創造出這裏的一切,都隻是想逆天改命,陪他的小殿下再經曆一次輪回。


    他忍受不了一個人在孤寂的黑夜中行走下去了,所以隻有一次也沒關係,他願意付出一切,換短暫的幾十年,這是他求而不得的救贖。


    但是,鹿雲舒的身上為什麽還會有本源力量?


    他親眼看著小殿下死在他麵前,當年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九方淵心亂如麻,連鹿雲舒喚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阿淵,阿淵,你怎麽了?”


    鹿雲舒心髒快速跳動,天知道,他剛才有多麽害怕,怕那道金光不會出現。


    這些年來,隻要他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身上總是會出現一道金光,會保護他,但他怎麽都找不到那道金光的來源,隻能依稀有所感應,覺得那是對他的一份保護。


    他拍了拍九方淵的背,長出一口氣:“阿淵,別怕,沒事了,我沒事。”


    九方淵雙手握緊,狠狠地回抱過去,他埋首在鹿雲舒頸窩,眼底一片暗紅,那是被血浸染過的顏色:“我沒事。”


    他心裏很亂,一時間沒有辦法把所有的事情聯係在一起,隻是有種感覺,當年被隱瞞的事情,大概與鹿雲舒的本源力量有關,而離魂珠之所以會發生異樣的變化,應該也與這有關。


    他們兩個人還抱在一起,一直以獸形跟隨的冰冰突然跳到地上,變成了獸人的形態,它打量著鹿雲舒,突然開口:“你那玉佩有些能耐,不是凡俗之物。”


    經它一提,九方淵才發現了鹿雲舒身上的玉佩:“這個是?”


    鹿雲舒頓了頓,伸手捏起自己腰間的玉佩,道:“這是我外出曆練時得到的,有破除幻境的力量,之前在竹樓時,看到有幻境,就將它從護腕中拿了出來,看看能不能起一點作用。”


    冰冰麵色沉然,盯著那塊玉佩的眼神微閃,蘊含萬千草木精怪力量的玉佩,上麵還有特意刻下的防止靈氣外泄的咒術,在凡人眼中,這不過是一塊普通的墨玉。


    九方淵之前並沒有注意,他一顆心都吊在鹿雲舒身上,更容易忽略鹿雲舒身上細小的變化。


    “還記得是在哪裏得來的嗎?”九方淵問道。


    鹿雲舒平靜道:“時間太久,不記得了。”


    九方淵沒再多說什麽,眼裏的情緒變得很深很沉,他認識這塊玉佩,這是與鹿雲舒從千刀海得來的法器一樣的東西,是他的小殿下曾經帶在身上的。


    他看向冰冰,冰冰意會,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這件事。


    九方淵了然,冰冰一直與鹿雲舒在一起,如果冰冰不知道這玉佩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鹿雲舒身上的,那就說明它當時並不在場,而過去的十年裏,隻有鹿雲舒偶爾外出去圖南城的時候,他們兩個才會分開。


    事情的關鍵又繞回了圖南城,九方淵有預感,三更在問因閣的逗留,很可能就與鹿雲舒隱瞞的事情有關。


    一陣風過,鹿雲舒的黑發散了一縷下來,搭在雪白的衣衫上,他神色淡淡,百無聊賴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像是在思索什麽。


    世人濃豔殊色,在此時流光照拂下,九方淵突然覺得鹿雲舒的容貌於他而言,也是豔色天成,專門照著他心坎長出來的。


    九方淵莫名想起一些往事,他喜歡上鹿雲舒,是始於容貌,終於心性。


    世人都想長命百歲,他也曾與鹿雲舒討論過修道一事,當時鹿雲舒是這樣回答他的:“修道之人飛升成仙是一種活法,凡人幾十載也是一種活法,在我看來,二者並無太大的不同。”


    那時他二人還未在一起,隻是萍水相逢,九方淵活得隨心所欲,認同這話,在他看來,六界生靈並無高下之分,所謂得道成仙,也不過是以另一種形態存於世間,仍是跳脫不了六界。


    他問道:“所以修道究竟是為了什麽?”


    鹿雲舒笑了下:“為了自保。”


    九方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自保說的是什麽意思。


    鹿雲舒又加了一句,“亦保護想保護之人。”


    “怎麽又出神了?”


    鹿雲舒擰眉看過來,九方淵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想到這件事,最近他好像總是會想起一些往事。


    夜幕降臨,星辰被遮掩住,四周沒有一絲聲音,儼然是死氣沉沉,突然一陣風過,樹葉沙沙作響,一股陰冷的氣息順著地麵向上蔓延,脖頸上多了個涼絲絲的玩意兒,貼在皮膚上,凍得人脊背生寒。


    剛才他們將骷髏頭組成的巨人打散了,九方淵甚至都沒弄明白鹿雲舒為什麽還會有本源力量,他知道鹿雲舒自己也不會知道這件事的來源,故而並沒有問什麽。


    四周發生了變化,九方淵與鹿雲舒對視一眼,看著麵前再次移動起來的頭骨。


    九方淵思忖片刻,在自己的眼皮上各點一下,開了陰陽眼,這是靠法咒維持的,他幫鹿雲舒也開了陰陽眼。


    “這個……”


    鹿雲舒倒吸一口涼氣,掀起眼皮就看見身體四周密密麻麻的鬼魂,他側了側頭,看到自己肩頭趴著一隻吊死鬼,正用長長的舌頭纏住他的脖子。


    他閉了閉眼,伸手掐住那吊死鬼的脖子,猛地一拽,將鬼從自己肩上撕了下來,狠狠地甩出去,怪不得他覺得涼颼颼的呢,原來是這鬼玩意的鍋。


    冰冰手忙腳亂地躲著周圍的鬼影,鹿雲舒失笑,看向九方淵:“你怕不怕這些東西?”


    九方淵隨口道:“它們傷不了我,有什麽好怕的。”


    鹿雲舒眼睛一轉,往九方淵身旁靠了靠,伸手扯著他的袖子,說:“你離我近點。”


    九方淵體質特殊,普通的鬼魂不敢近他的身,他掃了一眼以他們為中心,一米遠外圍著的一圈鬼魂,問鹿雲舒:“怕了?”


    “怕了。”鹿雲舒抱著他的胳膊,完全沒有剛才徒手撕鬼的氣勢,“特別怕,怕死我了。”


    九方淵被逗笑了,十分配合道:“怕就靠我近點。”


    鹿雲舒從善如流:“好嘞。”


    人形冰冰呆立原地:“……”這裏還有一隻獸,也怕鬼。


    避開鬼魂的同時,眼前散落一地的頭骨再次發生了變化,它們聚攏鋪展,組成一條路,向外延伸出去,仔細聽,還能聽到路的盡頭傳來的哭聲,是他們剛才聽到過的哭聲。


    九方淵與鹿雲舒沒有遲疑,沿著白骨路往前走,走出不遠的距離,再回頭向來時的路看過去的時候,就發現身後的路已經消失不見了。


    他們來到了一處村落,旁邊有一塊小小的淹沒在雜草中的石碑,石碑上寫著“常安城”三個字。


    鹿雲舒愣了愣:“常安城?”


    九方淵點點頭:“常安無夜啼。”


    這常安城挺大的,比天偃城大多了,房屋林立,道路平整,就是每家每戶挨得不近,城鎮依山傍水,每間屋子都朝南而建,白日裏正對陽光。


    一踏進城鎮範圍內,就有一股陰森森的氣息,讓人無端生出被暗中窺視的感覺,越往村裏走,這種感覺越強烈,隨之而來,還有不少亂七八糟的聲音。


    鹿雲舒打量了一下四周,突然笑出聲來:“突然跟換了個副本似的。”


    之前的竹樓副本,現在的骷髏頭變化副本,兩個差得還挺大。


    九方淵揚了揚眉,暗自猜測鹿雲舒口中的副本是什麽意思。


    城中黑漆漆的,沒有一丁點光亮,一切都陷入黑暗之中,起初進村時,九方淵心血來潮,想起之前的火折子,也跟著點了一個。


    隨著他們越走越深,火折子已經被一陣陰風撲滅了,重新點了幾次,卻發現根本點不起來了,好像這常安城裏容不下一點光亮。


    鹿雲舒在護腕裏摸了摸,掏出了一個碩大的,圓滾滾的夜明珠,淡淡的白光立刻照亮了四周,也驅散了些許黑暗帶來的恐懼。


    九方淵借著夜明珠的光,看向身側之人,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默默收起了點不亮的火折子。


    冰冰豔羨不已:“我第一次看見這麽大的夜明珠。”


    鹿雲舒偏過頭看著它,忍不住笑了兩聲,他都忘了還有這麽個人,他把夜明珠往冰冰手裏一遞,道:“你拿著。”


    冰冰受寵若驚,笑眯眯地接過夜明珠,看向前麵路中一眾鬼魂的眼神都柔和了些許,這鬼還挺亮,不是,這夜明珠還挺清秀的……


    九方淵悄聲問道:“給它做什麽?”


    鹿雲舒也小聲回答:“拿著太累。”


    冰冰:“……”你們聲音再小,我也能聽到。


    此處怨氣衝天,怕是有厲鬼作祟,鹿雲舒停下腳步,問道:“是琴音豔魔在作亂嗎?”


    九方淵神色不明,語氣淡然:“這裏是琴音豔魔創設的一方世界,她的記憶也會投射到這裏,巫族人對常安城的孩童做出了不可饒恕的事,她應該是去過常安城,並且對常安城中無辜枉死的孩童做了與巫族人一樣的事。常安城的孩童被困在這裏,魂魄保留著死去時痛苦的回憶,難免生出怨氣,再加上她要製成活死人,定然是取了一部分孩童的屍骨,怨氣無處化解,便會怨戾衝天,成為厲鬼般的存在。”


    鹿雲舒揉了揉眉心:“她沒事去把人家的孩子製作成活死人幹什麽?”


    九方淵聳聳肩:“誰知道呢。”


    “那我們要去哪裏找琴音豔魔,能不能避開這些厲鬼?”


    冤魂非經超度不能安息,鬼閻羅會給人帶來極大痛苦,常安城孩童無辜橫死,更是怨恨無比,不請僧人念經超度亡魂,這裏怕是差不多成為了豢養厲鬼的亂葬崗。


    九方淵眯了眯眼:“不知道,隻能先走著,這裏說到底還是受琴音豔魔控製的,能不能避開不是關鍵,關鍵是先找到她,從琴音豔魔身上下手,比對付這些鬼怪來得容易。”


    說到底,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走著走著,突然天光大亮,頭頂不複漆黑,他們仿佛進了一片血海,麵前憑空出現了一排排骨頭,那是幼小的人形骨頭,整齊地排列在一起,每一塊骨頭上都蒙著一層油皮,依稀能辨認出是孩子的模樣,他們站在一起,顯得無比詭異。


    “嗚嗚嗚……咿咿呀呀……”


    “不能過去……我們會死的……求求你們,救救我……”


    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孩子不斷發出聲音,與他們之前聽到的哭聲別無二致。


    鹿雲舒隱約覺得額角突突的疼,被這亂七八糟的哭聲擾得心累,這都是無辜枉死的孩子,一想到這些孩子生前受了什麽罪,死後又經曆了什麽,他就下不了手。


    九方淵沒他那麽多同情心,抬手就將麵前的骨頭架子扇飛,哭聲沒有停止,這些蒙著油皮的骨頭也不像是要攻擊他們,隻是一直擋在他們身前,不停地擺手。


    九方淵要強行開辟出一條路,被鹿雲舒製止了:“他們隻是阻止我們進去,我能感覺得到,他們並沒有惡意。”


    “不管有沒有惡意,我們都得過去。”九方淵示意他往後看,沉聲道,“來時的路已經消失了,這地方有古怪,隻能前進不能後退,要想活著出去,我們必須破了這堆東西。”


    “可是……”


    九方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法咒禁製相生相克,他們或許會死,我們也一樣,鹿雲舒,我們不是葉昭安。”


    我們不是葉昭安,不會像葉昭安那樣,為了救一個鬼嬰,以身赴死。


    鹿雲舒明白了他的意思,這裏怕是有什麽無法解開的禁製,他們和這些孩子隻能有一個活著離開。


    九方淵說完便開始調動靈力,衝著眼前的孩子骨架而去。


    “破!”


    隨著他話音落下,四周的血海和白骨全都消失了,又恢複成一片漆黑的樣子。


    鹿雲舒還沉浸在剛才的事情中,沒有反應過來,直到九方淵走過來,他才長出一口氣,雖然沒有責怪九方淵,但聲音裏不乏痛苦:“我們修道,不就是為了保護什麽嗎?我想保護阿淵,也想保護那些生而到死一直受罪的孩子。”


    九方淵動作一滯,有一瞬間,他甚至懷疑鹿雲舒將一切都想起來了。


    “修道是為了保護,也是為了自保。”九方淵聲音中有一絲顫抖,他越來越覺得,他的小殿下並沒有真正消失過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留下可能也很可憐,與其被困在這裏繼續受罪,不如給他們個痛快,離開也算是個解脫。”


    鹿雲舒無話可說,深深地歎了口氣。


    見兩人都不說話了,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冰冰才走上前,站在九方淵身旁,抬起夜明珠照了照四周。


    剛才那群孩子消失的瞬間,他們所處的環境也發生了變化,此時他們來到了一個小院當中,院子裏擺著一張桌子,走近了一看,才發現上麵擺滿了針線和各種刺繡花樣,原來是一些女紅物什。


    冰冰幹笑兩聲:“這手絹繡得倒是不錯。”


    九方淵厲聲道:“別動!”


    冰冰語氣尷尬:“王……你說得有點慢,我一不小心就,哎呦,這是什麽東西?”


    妖獸化形膚色偏冷,蒼白如縞素,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繡花針紮破了,正好流下一滴血,滴在手絹上織了花朵的地方,血跡慢慢洇開,手絹上的花紅豔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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