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呦抿了抿唇,輕聲問道:“我,我……能信你嗎?”


    九方淵一哂:“信與不信,全看二長老自己,不過對您來說,這一樁買賣並不虧。”


    良久,百裏呦才平複下心情,露出微微苦笑的表情:“你說的沒錯,信與不信全看我自己,隻是你不必做到這種地步,昭安的屍骨下落不明,這麽多年,我一直沒有停止過尋找,你,你大可不必……用這件事來誆我。”


    九方淵掀起眼皮,他五官精致,尤其一雙眼生得瀲灩多情,鹿雲舒傷勢緊急,百裏呦的討價還價令他不喜,褪去了該有的情意,眼底隻餘下一片冷色:“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說出口,於二長老而言,這是一樁交易,您隻需選擇要不要賭,但於我而言,這是一件必須完成的事,我需要用這件事來交換鹿雲舒的平安,說句不好聽的,鹿雲舒與葉昭安不同,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您覺得我會用活人的命去開玩笑嗎?”


    “你……”


    “所以二長老大可不必這樣試探我,您對於葉昭安有多看重,我對於鹿雲舒也如是,您不想希望落空,我也不想鹿雲舒因我說了假話而出事。”


    百裏呦沉吟片刻,認真道:“希望你能做到自己所說的話。”


    不遠處,之前離開的葉玲玲慢慢跑近,九方淵摟緊了懷裏的小孩:“也希望二長老能保護好雲舒。”


    交易達成,兩人心照不宣,本是情分之中的事,如此一來,倒多了幾分不同的感覺,拿彼此惦念著的事做交易,既是一種約束,也讓人心裏有了期盼。


    九方淵就是打的這個主意,有鶴三翁的關係在,百裏呦不會對他們見死不救,但是盡心盡力到哪種程度,就不得而知了,他必須在已有的程度上再加一份保障。


    葉玲玲看了看九方淵,視線落在他懷裏的鹿雲舒身上,不由得有些唏噓,後山初見,她對這兩個孩子印象十分深刻,當時較小的那個護著較大的,隻看出鹿雲舒對九方淵過分看重,如今鹿雲舒出了事,九方淵竟然急成這樣,完全變了個人的模樣。


    百裏呦恢複成平常的模樣,還是沒影的事,她不想與旁人多說:“玲玲,藥先生請來了嗎?”


    “請來了,藥先生已經在屋裏等候了。”葉玲玲將放在九方淵二人身上的視線收回,回道。


    藥先生是二長老特意為葉玲玲請來的醫修,與一般醫修不同,藥先生擅長治療各種亂七八糟的傷,最喜歡稀奇古怪的病人。


    九方淵上輩子對此略有耳聞,藥先生一直待在滄雲穹廬,雖醫術高超,卻從不輕易出手,隻有二長老能請得動他。


    九方淵抱著鹿雲舒,跟在百裏呦身後,他身量沒長開,鹿雲舒又有些福態的胖,怎麽看都有些吃力,再加上他身上蹭了不少的血,看起來頗為狼狽。


    百裏呦想接下鹿雲舒,被九方淵拒絕了:“不勞煩二長老,我來就行了,他……不太合適。”


    “你自己都這個樣子了,還能抱得動他,不怕摔了?”百裏呦不太明白他的想法,以為他是怕自己照顧不好鹿雲舒,表情有些不悅,“這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又不會害他。”


    九方淵搖搖頭:“二長老誤會了,不合適的意思是,他有些認人,先前受了驚嚇,現在還沒緩過來。”


    隨著他的解釋,鹿雲舒似有所覺,又往他懷裏蹭了蹭,即使是失去意識,兩隻手還是緊緊拽著九方淵的衣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百裏呦想起之前看到的,鹿雲舒臉上成片的細小傷口,明白了九方淵話裏的意思,這怕是被時人燭嚇著了,她歎息著,語氣帶了點疼惜:“那你能抱動他嗎,看著你也比他大不了多少。”


    九方淵麵色無異,沒有表現出吃力:“他很輕,不重。”


    倒也不必睜眼說瞎話,葉玲玲暗自腹誹,覺得九方淵是在打腫臉充胖子,畢竟鹿雲舒怎麽看都不像是會不重的樣子。


    其實九方淵沒說假話,他是真的覺得鹿雲舒不重,他身上有妖族血脈,天生力氣比別人大,抱個鹿雲舒不在話下。


    進了屋子,藥先生已經在等候了,九方淵本以為他是像泰和真人那般模樣的中年人,卻沒想到他如此年輕。藥先生約莫二十歲出頭的樣子,手中的針包若換成書卷,完全是一個俊俏的讀書郎,絲毫沒有違和感。


    修者的樣貌並不可信,修煉到一定境界後,修者可以選擇將自己的容貌保持在不同的年齡,有的人追求青春靚麗,實際年齡可能已經近百,有的長須白髯,可能也才中年。


    藥先生掃了他們一眼,興致缺缺,拋著手中的針包,懶散道:“傷重的是哪個?”


    九方淵將鹿雲舒放在軟塌上,思索了下,還是大略說了說情況:“他是被時人燭所傷,身上的傷口很多,應該是受了驚嚇,一直昏迷不醒,我之前試了試他的脈象,並沒有發現異常。”


    “時人燭?”原本表情淡漠的青年眼睛一亮,瞅著鹿雲舒臉上的傷口看起來,“竟然真的是時人燭,百裏呦你之前竟沒有騙我,這世上還真有沒被銷毀的時人燭。”


    百裏呦臉色一變,隨便找了個借口將葉玲玲支開,她之前找到藥先生的時候,對方非奇傷不治,正好她為魔尊大人留下的預言而苦惱,就隱去姓名,將葉玲玲的情況簡略說了一下,希望萬一時人燭出現,藥先生能救葉玲玲一命,誰知歪打正著,葉玲玲還沒因時人燭受傷,先來了個被時人燭弄傷的鹿雲舒。


    藥先生隻是隨口感慨了那麽一句,然後便開始檢查鹿雲舒的身體狀況,他不像一般醫修那般探脈象,而是直接檢查受傷者的傷口。


    從臉上的傷口往下,藥先生的臉色漸漸變了,像是驚詫混著狂喜,整個人激動不已,直到看見鹿雲舒手上的傷口時,他忍不住從軟塌上跳了起來:“我沒有猜錯,他一直昏迷不醒果然是因為這個,哈哈哈哈哈,在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會受這種傷。”


    九方淵一愣,鹿雲舒一直拽著他的衣裳,他沒辦法離開,隻能將外衣脫了下來。


    藥先生剛才看的傷口,不是在汀蘭苑留下的,而是之前在霧林劃傷的,難道那傷口有什麽異樣嗎?


    當時在霧林之中,鹿雲舒私自用血打開了法陣封印,九方淵心裏不是沒有疑惑,鹿雲舒嬌貴得很,若是從指尖取一滴血還好說,但是在整個手掌劃上一道,顯然不是他會做出的事。


    事態緊急,九方淵沒時間多問,如今想來,當時鹿雲舒一直支支吾吾,沒有把事情說清楚,似乎真的是有所隱瞞。九方淵本以為鹿雲舒昏迷不醒是因為時人燭造成的傷口,現在得知小孩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的傷,心裏頓時煩悶起來。


    九方淵組織著語言,正想問問這傷口,旁邊的百裏呦搶先道:“他這傷莫非有什麽異處?”


    “豈止是有異處。”之前隻是看到掌根的一點傷口,藥先生這次強行掰開鹿雲舒的手,將九方淵的外衣拿開,露出裏麵完整的傷口,“這是初伏枝留下的傷口,這孩子應當是極有悟性的,不過他太容易受影響了,這傷口……恐怕吃了不少苦頭。”


    初伏枝,傳說中能通人性的一種植物,滅絕已久,九方淵對此了解不多,隻在書上看過這麽一句關於初伏枝的描述。


    九方淵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測,鹿雲舒是共情力很強的那種人,藥先生的話與他的猜測不謀而合。隻是初伏枝留下的傷口,為什麽會吃了不少苦頭?九方淵沉了眸子,霧林的陣眼裏,恐怕還藏著秘密。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鹿雲舒沒睡醒之前,一切無從得知,九方淵忍住心頭疑惑,問道:“既然這傷口有異樣,可會對他的身體造成什麽影響?”


    “肯定會的。”


    九方淵一顆心提了起來,麵色有些焦急:“那怎麽辦?先生能治好他嗎?”


    “我自然是可以,但凡你今日遇到的是奈何醫穀的人,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了。”俊秀的青年滿麵張狂,說出來的話囂張不已,“這世間除了我,就沒有第二個能治好他的人。”


    這話沒頭沒尾,九方淵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扯出奈何醫穀來,心裏有些遲疑,九方淵上輩子隻大略聽過一點關於藥先生的事,知道他是百裏呦費盡心思請來的,醫術高超,至於高超到什麽地步,卻是一無所知,如今他又表現得過於癲狂,難免令人擔憂。


    百裏呦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安撫道:“放心吧,藥先生說能救,就一定可以,他從來不會做沒有把握的事。”


    藥先生從鼻腔中哼出一聲,沒有反駁百裏呦這話,專心地看起鹿雲舒的傷口來。


    九方淵別無他法,隻能相信他。


    藥先生的治療方法和其他醫修不一樣,在治療傷口之前,要先用銀針讓鹿雲舒徹底清醒過來,鹿雲舒身上全是血和灰塵,沒辦法施針,必須進行沐浴,將汙漬洗幹淨。


    百裏呦立馬吩咐人準備了熱水,九方淵不放心別人做這事,自己接了手,抱著鹿雲舒走到裏間。


    熱水分別裝在兩個木桶裏,身上髒汙太多,一次洗不幹淨,沐浴之前,藥先生先給鹿雲舒喂了阻止傷口流血的藥,時人燭造成的傷口會不停流血,必須用藥物抑製,那藥不知是怎麽做成的,效果很好,傷口處很快就結了血痂。


    九方淵小心翼翼地將鹿雲舒身上的衣服脫掉,因為傷口太多,有些地方黏了血,粘在皮膚上,將嫩白的皮膚染得觸目驚心。


    脫掉衣服之後,九方淵將鹿雲舒放進水裏,鹿雲舒沒有意識,需要他一直托著,稍不留神就會沉進木桶中,必須小心看護,萬一嗆了水就麻煩了。


    第一步要簡單衝洗一下,洗掉皮膚上的血漬,九方淵慢慢動作,差不多洗完的時候,木桶裏的水已經完全被血染紅了。


    換了另外一桶水,九方淵腦門上已經出了一層汗,他長出一口氣,告訴百裏呦可以讓人來將之前的水拿走了。


    百裏呦帶著人進來搬走木桶,看見九方淵身上的血汙,她眉頭緊鎖,想了下,猛地一拍手:“你滿身都是灰,要不跟他一起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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