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月將宮裏送來的請柬交給嘉禾後,便從房裏退了出去。


    嘉禾盯著賞菊宴的請柬看了一會兒,早些日子便傳出太子選妃迫在眉睫的消息。


    聽聞淑貴妃,也就是太子的親姨母,在純儀皇後死後一手將太子帶大的淑貴妃,正著手準備辦一個賞菊宴,打算宴請各家貴女,在宴上為太子挑選合適的正妃與良娣。


    這事傳出來沒幾日,嘉禾便收到了賞菊宴的邀請函。嘉禾想到早前太子在鏡湖時未對她明說的話,垂眸輕歎了口氣,看著請柬出神。


    好一會兒,嘉禾放下請柬,抬眼看向擺在小桌幾上正冒著騰騰熱氣的餃子。她走到小桌幾旁坐下,捧起湯碗凝視著碗裏的餃子。


    碗裏每個餃子都包的端端正正,都是十個褶子的,就同那包餃子的人一般,認真嚴謹,一絲不苟還挑剔。


    沈雲亭巴巴地給她送她最喜歡吃的餃子的樣子,像極了她從前日日捧著食盒給沈雲亭送他最愛吃的小酥餅的樣子。


    看著沈雲亭的一舉一動就仿佛在回顧從前自己所做的一切。沈雲亭像極了把一顆真心捧到不愛自己的人麵前任人糟踐的自己。


    她現下要對沈雲亭做的,和過去沈雲亭對她做的有什麽兩樣。她痛恨沈雲亭,自己卻成為了自己最痛恨的那副樣子。


    嘉禾夾了一隻餃子放進嘴裏,輕輕一抿餃子裏鮮甜的汁水“噌”溢了出來,嘉禾的眼淚也不知不覺從眼眶溢出。


    她忽然沒了胃口,吩咐流月將餃子端出去,並交代以後不要再送過來了。


    *


    午後,沈雲亭忙完要事便去了永寧侯府找嘉禾。好不容易想辦法進了侯府大門,卻被流月攔在嘉禾房門外。


    流月為難地對沈雲亭道:“大人請回吧,姑娘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正躺在裏頭小憩,不想見人。”


    沈雲亭急問:“怎麽會不舒服?哪不舒服?請過大夫了嗎?”


    沈雲亭問得太快,流月一時答不上來,愣住了,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姑娘受了涼,身子有些乏,休息休息便好了。”


    沈雲亭擔心嘉禾,欲推門進屋:“我進去看看。”


    流月張開雙臂擋在他跟前:“不成,姑娘交代了她誰也不見。”


    沈雲亭略疑惑皺著眉問流月:“她連我也不見?”


    流月心虛地低下頭,她家姑娘還刻意交代了,誰也不見尤其是沈太師一定不見。這話她自然不好同沈雲亭明說。


    沈雲亭掃了眼流月的臉色,心下明了,隻怕嘉禾並不是真的身體不適,隻是今日不怎麽想見他罷了。


    沈雲亭輕歎了一聲:“她今日不舒服不想見人,那我明日再來看她。”


    “明日姑娘不在府中。”流月道,“明日宮中賞菊宴邀了姑娘前去。”


    她要去賞菊宴……


    沈雲亭一愣,朝雕花木門望了會兒,斂眸藏起眼中苦澀,默不作聲轉身,隻道了聲:“我知曉了。”


    流月剛鬆了口氣,卻聽沈雲亭又問:“一早送來的餃子,她喜歡嗎?”


    流月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該怎麽說。


    見流月答不出來,沈雲亭也沒再為難流月,默不作聲離開了。


    流月見狀忙道:“我送太師出去。”


    “不必。”沈雲亭獨自沿著長廊朝永寧侯府大門而去。


    長廊連通永寧侯府大門、後院和廚房,甬/道幽長,期間提著泔水桶的家仆從他身側經過。


    泔水桶裏裝的都是些的廚餘剩菜。


    沈雲亭不經意間瞥見泔水桶裏的東西,那泔水桶裏赫然躺著一堆十個褶的餃子。


    他做的餃子被嘉禾丟了。


    沈雲亭眼睫顫了起來,抿唇掩飾心中酸苦,他不是心疼自己,隻是想起了嘉禾的小酥餅。


    前世剛定婚那會兒,她日日來沈府給他送小酥餅,可那時他隻是外室之子,府裏都是長公主安插的人。


    那群人受了長公主的指示日日折磨他,隨意進出他住的院子,弄壞他的東西丟棄。


    嘉禾日日送來的小酥餅,還有他放在枕邊的荷包,都被丟了找不回了。


    後來嘉禾在後院泥坑裏找回了荷包,她紅著眼眶跟他說:“不要再把它弄丟了。”


    精心為心悅之人準備的東西被丟棄的酸楚,那時她的心情他也體會到了,想說一句抱歉卻來不及了。


    沈雲亭失魂落魄回了太師府,白子墨正在前院逗自家小女兒,見沈雲亭一副愁容,湊了上來問道:“你怎麽了?”


    沈雲亭朝白子墨苦笑了聲:“先生,我賭輸了。”


    嘉禾不愛他,一丁點也不愛。


    沈雲亭死死抓緊了藏在袖中的紅色小冊子。嘉禾說想同他成親,那本紅色小冊子上寫了他為嘉禾準備的聘禮。


    今日他去永寧侯府,本是想將熬夜整理好的聘禮單子給嘉禾看看,問問她還有哪裏不足,想要再添些什麽。


    今日她不願見他,他明日再去找她。不對,明日她要去參加李詢的選妃宴。


    沈雲亭低頭笑了聲,垂下眼簾遮住眼裏悲意。


    如果將來他不得好死,那李詢對嘉禾來說的確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人選。


    可他見不得嘉禾同其他人子孫滿堂,沈雲亭抬手遮住眼睛苦笑,如果他活著,他會嫉妒到發狂。


    *


    宮裏下的帖子不得不去,如若不去便是藐視皇權。


    次日,嘉禾坐著馬車去了宮裏。皇城門口停著幾十輛馬車,均是來參加東宮賞菊宴的閨秀。


    這些閨秀不是身世顯赫便是閨譽極佳,個個都是標誌美人。


    銀朱亦在其中,她還是頂著那張高傲的臉,下巴微微揚著目下無人的模樣。


    除了銀朱之外,護國公家嫡女梁婉秀也在其中。


    她雖相貌平平,然端莊聰慧,京中若論及才名,唯一能與銀朱匹敵的便是她,隻不過與銀朱張揚的性子不同,梁婉秀為人低調,鮮少在人群中出頭。


    淑貴妃一早便派宮人前來迎接。


    幾十個姑娘隨著姑娘一道進了東宮。東宮的金瓦琉璃在秋日豔陽之下有些晃眼。


    宮內擺著一盆盆罕見非常菊。


    穿著一身淺金色鈿釵禮服的淑貴妃高坐在席首。


    她是純儀皇後的親妹妹,在純儀皇後去世後進宮做了貴妃照顧純儀皇後留下的三個皇家血脈。


    她如今已三十有七,養尊處優看上去保養得宜,臉上沒有一絲皺紋。


    淑貴妃見一個個容貌端麗的貴女入了席就座,臉上擺出客氣的笑,對眾貴女道:“大家不必拘謹,就當這是自家府上,桌上的菊花酒和菊花做的小點,各位都請自便。”


    眾貴女應聲:“是。”


    話雖如此,可席麵上誰也不敢把淑貴妃的話當真。


    太子妃之位,所需擔負的責任重大,端莊持重必不可少,如若真把淑貴妃的話當真,在皇宮毫無拘束,那這場選妃宴便算是出局了。


    不僅是選妃出局,如若在皇宮出了醜,傳到外頭還會令家族蒙羞。


    故而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嘉禾沒太多這方麵的顧慮,永寧侯府靠軍功起家,本就與京中土生土長的世家不同,外頭人看永寧侯府也多是不拘小節的印象。


    她便也不故作矜持,揀了塊菊花做的豆酥吃。


    在所有人都端坐之時,她這一舉動引來了淑貴妃的目光,她慈愛地朝嘉禾笑笑:“味道如何?”


    嘉禾如實回道:“極好。”


    淑貴妃朝嘉禾滿意地點了點頭,若有所指地開口:“太子妃雖將來會是一國之母,然她也是太子的妻子,作為國君日理萬機已是十分辛苦,如若回了後宮還要看自己妻子板著一張臉,那多無趣。”


    “平常過日子像程三姑娘這般不拘束些才更好。”淑貴妃著重強調道。


    這話說得好像淑貴妃已經內定了嘉禾是太子妃人選一般。此言一出,眾貴女隱含妒意的眼神紛紛朝嘉禾飄了過來。


    嘉禾:“……”


    這些眼神讓嘉禾瘮得慌,她瞬間覺著手中的豆酥不香了,訕訕地放下手中豆酥。


    正當此時,太子李詢回來了。他穿著一身玄色廣袖長袍,大步朝裏走來。


    延慶帝病危,太子監國以來在沈雲亭的輔政下逐步在朝堂站穩根基。如今的太子看上去比早些日子多了幾分銳氣少了幾分溫潤。


    太子身側站著位銀冠俊美郎君,氣度比之太子沉穩不少,不是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太師沈雲亭又是誰?


    見太子過來,眾貴女朝太子起身行禮,齊齊道一聲:“殿下萬安。”


    李詢朝眾人微微抬手,語調溫和道:“諸位不必拘禮。”


    此話過後,眾人才又重新坐回席位之上。


    李詢坐到淑貴妃身側,輕聲問了句:“母妃覺著如何?”


    淑貴妃笑道:“程三姑娘倒是不錯。”


    李詢聞言喜笑顏開,回道:“我也覺著不錯。”


    這兩人坐在上首,說話聲音不大,底下人聽不清,可坐在離上首最近席位上的銀朱卻聽得一清二楚。


    銀朱幽幽地飲著菊花酒,眼裏透出狠戾的光,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眾人飲完酒用過小點,便各自離席賞菊。


    嘉禾獨自走在東宮一處拐道口,身後有人喚她名字:“嘉禾。”


    嘉禾頓住腳步,回頭看向喚她之人。


    沈雲亭朝她緩緩走來,似踏著風。


    周遭無人,他熟門熟路地覆上她的唇,掃遍她的唇齒,吞盡她的氣息。直到她沒了氣才放過她。


    他抱她進懷裏,安撫地拍著她的背,由她在他懷中大口換氣。


    “我好想你。”沈雲亭一本正經對懷中嘉禾道,全然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沒有半分調戲的意思。


    當沈雲亭習慣了說肉麻話,就想一直說給嘉禾聽。


    嘉禾卻不習慣,她用力想掙開他,抿唇皺眉道:“這裏是東宮,別亂來……”


    “沒有人看見。”沈雲亭輕聲對她道,“我再抱一會兒。”他貪婪地攬著她,似怕以後再也抱不到了一般。


    在太子的選妃宴上與太子重用的股肱大臣唇齒相依摟摟抱抱,嘉禾忽有種莫名羞恥感。


    可嘉禾力氣不如沈雲亭,便任由他抱著。


    嘉禾問他:“你怎麽忽然來了東宮?”平常這時候,沈雲亭應在太師府處理公文。


    “我知道你在這,我想見你。”沈雲亭緊攬著她,“嘉禾,聘禮單子我準備好了,這就拿給你過目。等準備完聘禮,我再著人準備婚書。”他想比李詢快一步。


    嘉禾閉上眼,拖延道:“不急,等明日再看吧。”


    沈雲亭藏起眼裏失落,抿唇淺笑了聲,一切都順著她的心意:“好。”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有人過來了,沈雲亭這才鬆開嘉禾,小心捧起她的臉,又吻了吻她的額頭才罷休。


    他看著她,笑得格外溫柔,抬手撫了撫她的頭,在有人臨近前,轉身離開了。


    嘉禾望著沈雲亭消失的身影,回想著他走之前那個眼神。


    她總覺得他那雙眼睛,笑著的時候帶著澀意。


    太子的貼身侍從朝嘉禾走來,朝她行了個禮道:“程三姑娘,太子有請,請隨我來。”


    嘉禾應了聲“好”,隨著侍從走近正殿。


    正殿除了太子正坐在上首,空無一人。門窗隨著侍從的離去,都被帶上。正殿之內一時悄然無聲。


    李詢從座位上起身,朝嘉禾走了過來,極溫和地朝嘉禾一笑:“來了。”


    嘉禾點了點頭。


    “嘉禾,其實我宣你過來,是有事想問你。”李詢開口道,麵上還帶著一抹靦腆的笑。


    李詢對她改了稱呼,嘉禾微愣,片刻後回過神來,對李詢道:“殿下有話不妨直言。”


    李詢唇角揚起的笑容不見,換上一副鄭重麵孔,對嘉禾道:“既如此,那孤便快人快語了。”


    嘉禾抬眸凝視李詢,等他開口,未過多久,聽他道:“嘉禾,你願不願意做孤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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