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新帝登基,因先帝駕崩,一切禮儀從簡,禮成後便有數道折子遞往禦前,請新帝親送先帝入皇陵。


    先帝生前最疼新帝,臨終之際更是越過太子將皇位傳給新帝,是以不論怎麽看,此請都合情合理,李雲徵沒有拒絕的道理。


    當然,他也不會拒絕。


    送先帝入皇陵前夜,李雲徵一身黑衣悄然出現在攝政王府。


    如今傅珩雖已是帝師,但卻沒有明令撤了攝政王一職位,是以攝政王府依舊是攝政王府。


    書房。


    李雲徵摘下披風帽,朝傅珩恭敬拜下,“老師。”


    雲宋律例,哪怕是天子,依然是要對老師行禮。


    傅珩沒避開,端端受了這一禮。


    “師母。”


    李雲徵又朝楚婈拜下,還眨了眨那雙狡黠的大眼。


    楚婈唇角輕彎,抬手虛扶。


    “皇上深夜駕臨,不知因何?”都落座後,傅珩才淡聲道。


    楚婈默默飲著茶,這人明明在此等了半夜,又怎會不知因何。


    李雲徵故作不知傅珩在等他,而是可憐兮兮的眨了眨眼睛,“老師,我怕是活不過明日了。”


    傅珩抬眸瞥他,“皇上慎言。”


    “老師,你要救我。”李雲徵癟著嘴,小心翼翼的看著傅珩。


    傅珩,“…”


    撒嬌的功夫又見長了。


    傅珩挪開目光,“救不了。”


    堂堂天子豈能這般溫軟,不能慣他這臭毛病!


    李雲徵雙眼一暗,又看向楚婈,“師母。”


    楚婈對上他那濕漉漉的雙眼,正要開口,卻見傅珩朝她看來。


    隨後,她輕咳一聲,垂首默不作聲。


    安靜了半晌後,李雲徵才失落的低下頭,喃喃道,“明年的明天,大約就是我的祭日了,老師記得給學生多燒些紙錢。”


    說罷,卻見傅珩仍是無動於衷。


    又沉寂了半晌後,李雲徵瞪著眼鼓了鼓腮幫子,深吸一口氣,突地起身衝到傅珩麵前,死死抱著他的雙腿,“老師,你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傅珩神色一僵,動了動腿,人卻抱的更緊了。


    “老師,父王和皇叔明日定不會放過我的,他們有好多兵,還有殺手,我什麽都沒有,明日就隻能任人宰割。”


    李雲徵半坐在地上抱著傅珩的腿,任他如何都死不撒手,隻管委屈巴巴的裝可憐。


    “要是老師都不管我,就沒人會管我了。”


    李雲徵倒也不全是裝可憐,他說的都是真的。


    這些年他故作紈絝藏拙,為了不惹太子起疑,他手上的確沒有可用之人。


    如今雖有韓明齊等人擁護,可他們無法與勢力龐大的太子與忠王對抗。


    傅珩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護盾。


    不得不說,李雲徵真的很聰明,他看得清傅珩無意爭天下,所以他才會緊緊抓著傅珩不放。


    他知道,隻要傅珩願意站在他身後,他便無後顧之憂。


    傅珩幾次想要將人甩開都沒能成功,他總不可能真的用力將他傷了。


    但也不能任天子就這麽坐在地上。


    傅珩揉了揉眉心,語氣頗為無奈,“起來。”


    “不起!”李雲徵撒潑似的將頭枕在傅珩腿上,“老師不答應,我就不起來!”


    楚婈就安安靜靜的坐著,看那二人一個肆無忌憚的威脅,一個,無可奈何。


    這兩日,韓明齊與雲親王先後來過王府,話裏話外都在為少年天子鋪路,她想,多半是天子授意的。


    也因此,他們這才知道天子先前的部署。


    她也是因此才得知,雲親王能在生性多疑的先帝手裏活下來,與爹爹有莫大的關係。


    當年,若不是爹爹點醒雲親王,此時,怕早已沒了雲親王府。


    韓明齊與爹爹乃摯交之事,知道的人並不多,雲親王便是其中之一。


    是以,當韓明齊找上雲親王時,雲親王便答應趟了這渾水。


    天子買通了先帝身邊的一位近侍,這些日子曾有意無意在先帝耳邊提起親人兄長,是以先帝在彌留之際便想起了自己那唯一的幼弟,這才在臨終前將人傳到了跟前。


    至於那遺詔上為何是李雲徵的名字,其中內情怕也隻有雲親王與當時在先帝寢殿中的曉得了。


    少年天子年幼,卻已有這等心智,若用在國事上,便是雲宋之大幸。


    所以,就算今夜天子不來,傅珩也自會護他無虞。


    天子對此應也是心知肚明,今夜來這一趟,無非就是來叫傅珩消氣的,好消除二人之間的隔閡。


    傅珩心裏的氣順了,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果然,不久後隻聽傅珩輕歎一聲,道,“皇上有什麽安排。”


    李雲徵眼睛一亮,抬頭看向傅珩,他明白,傅珩這是將之前的事翻篇了。


    驚喜之下,少年天子一頓劈裏啪啦道,“我得到消息,皇叔已經安排了人在皇陵埋伏,打算讓我有去無回。”


    “父王打算從皇陵回來後就將我軟禁,逼我寫退位詔書。”


    傅珩低頭看著坐在地上可憐兮兮的少年天子,輕輕嘖了聲,“那皇上還真是四麵楚歌。”


    “嗯呐。”李雲徵認真的點點頭,“他們都欺負我。”


    傅珩,“…”


    他從沒見這過示弱都這麽般理直氣壯的天子。


    “皇上起來說話。”


    “嗯呢。”李雲徵手腳並用的爬起來,乖巧的坐回椅子上,期待的看著傅珩。


    麵對這樣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少年,傅珩再想擺臉色,也擺不起來了。


    罷了,送佛送到西。


    日後總歸難以相見,便再慣些時候吧。


    傅珩神色微軟,緩緩道,“忠王埋伏在皇陵的人,活不過今夜。”


    他自查探到忠王將兵養在何處後,便對忠王有了防備,在李雲徵進王府前,楊倰便來過了。


    此時,應已經入了皇陵。


    “明日,我親自護送皇上回宮,太子的人靠近不了皇上。”傅珩緩聲道,“除此之外,皇上便自行做主。”


    他能做的隻是給他足夠的空間,其他的,就不便插手了。


    且天子這般心智,也不需要他教。


    李雲徵自然聽出了傅珩的話外之音,他沉默半晌,起身鄭重朝傅珩拜下,“多謝老師為我解除後顧之憂,請老師放心,我必會兢兢業業,讓雲宋步入輝煌盛世。”


    傅珩盯著他須臾,才起身將他扶起,“皇上定要謹記今日諾言。”


    二人視線相對,少年天子的眼裏再無半點平日的散漫,他一字一句道,“必不負老師期望。”


    傅珩眼裏終於染了笑意。


    小崽子真的長大了。


    他相信,雲宋的江山必能在他手中更加繁榮昌盛。


    如此,他也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時間緊迫,李雲徵很快便回了皇宮。


    傅珩望著外頭的一片漆黑,陷入長久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楚婈才悄然走到他身旁,輕輕勾起他的手指,“你真打算離開朝堂?”


    她原以為他出宮那日所言,不過是隨口說說,直到這兩日見他連續召見六部老臣,與軍中將領,她才恍然明白,他是真的打算離開了。


    傅珩轉身將她的手反握住,輕輕勾唇,“婈兒可選願再養我一次?”


    “這一次,我帶著全部身家。”


    楚婈抬眸望著他半晌,才靠在他懷中,柔聲道,“能帶走帝師,是我莫大的榮幸。”


    雪山除了每任國師在京十年外,是不能涉足朝堂的,可如今她是賀若族唯一的血脈,她若認祖歸宗,便不能留在京中,否則便是破了這百年來的規矩。


    所以,楚婈知道,傅珩決定離開朝堂的原因中,一定有她的緣由。


    可他卻隻字不提,是不想讓她有半分愧疚。


    “日後,我們可遊曆山川,走遍大江南北,我甚是期待。”傅珩摟著楚婈,眼裏盛著點點星光。


    楚婈閉著眼,在他懷裏輕聲應道,“好,我們定要看遍這世間四時美景。”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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