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近10點,蔣贇收了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九月底晝夜溫差很大,白天陽光猛烈,穿著夏裝校服還不覺得冷,晚上冷風一吹,他才意識到,秋天快要來了。


    少年的心,比這初秋夜晚的風都要涼。


    賈小蝶在公用廚房煮麵,看到蔣贇進門,趕緊喊他:“小斌小斌,你明天是不是開始放假?”


    蔣贇“嗯”了一聲。


    賈小蝶開心地說:“那你幫姐一個忙,姐請你吃方便麵!”


    蔣贇問:“什麽忙?”


    賈小蝶笑得狡黠:“先吃,吃完了再說。”


    她煮了兩包方便麵,自己吃半包,給蔣贇一包半,結果還是蔣贇先吃完。


    兩人坐在公用廚房的小桌子旁,蔣贇抹抹嘴,問:“幫什麽忙?你說。”


    賈小蝶上樓拿來一個小箱子,笑嘻嘻地說:“我最近在學美甲,需要練習,你給我做模特兒吧?”


    蔣贇驚恐大叫:“我不!”


    賈小蝶叉腰:“你要不要臉?都吃我方便麵了!”


    蔣贇:“……”


    吃人嘴軟,十分鍾後,蔣贇生無可戀地癱在桌邊,讓賈小蝶幫他做水晶指甲。


    賈小蝶二十五、六歲,初中學曆,獨自一人在錢塘打拚多年,臉長得還行,就是嘴巴很厲害,談過兩個男朋友都被她給罵跑了。


    蔣贇無聊得想打瞌睡,賈小蝶說:“別睡,陪姐聊聊天。”


    他倆能有什麽好聊的?蔣贇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問:“姐,你知道,說一個女生是白蓮花,是什麽意思嗎?”


    賈小蝶無語地看他:“你不知道啊?”


    蔣贇搖搖頭。


    賈小蝶說:“就是說她裝清純唄,表麵上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實際上騷得很,愛使陰招,特別喜歡招惹男人,對著有利用價值的人和她看不上的人,態度那是明顯不同。小斌弟弟,這可不是什麽好詞兒,你別對女孩亂說啊。”


    蔣贇:“……”


    他想,晚了。


    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賈小蝶問:“你怎麽啦?在學校不開心啊?”


    蔣贇緩緩轉頭看她,又問出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姐,我是不是長得很醜?”


    賈小蝶失笑:“哈哈,蔣小斌,你真失戀啦?”


    蔣贇懶得理她,別開了頭。


    賈小蝶的工作妝還沒卸,戴著兩片假睫毛,撲閃撲閃著眼睛左右打量他,蔣贇被她看得難受,低聲說:“別看了,我知道我長得醜。”


    “沒有啦,你們這個年紀的小孩,毛都沒長齊呢,哪看得出好看難看啊。”賈小蝶繼續低頭在蔣贇指甲上搗鼓,“你呢,其實五官還不錯,眼睛很好看,鼻子也夠挺,就是實在太瘦了,皮膚還不好。你要不去買點祛痘的洗麵奶啊、麵霜啊之類的用用?”


    蔣贇木著一張臉:“不買,沒錢。”


    “男孩子別這麽摳門。”賈小蝶說,“其實啊,看一個男人帥不帥,不光是看臉,還要看整體。個子高了,人捯飭得幹淨點兒,再醜也醜不到哪裏去,那個叫做氣質。還有啊,好男人呢,要看他有沒有擔當,夠不夠可靠,有擔當的男人最帥。”


    蔣贇若有所思,賈小蝶見他似懂非懂的樣子,不禁想逗他:“就你這小身板兒,嘴巴又欠,哪怕長得唇紅齒白,也像個太監,和帥沒關係。”


    蔣贇瞪她:“誰像太監了?”


    賈小蝶嘿嘿直樂:“呦,你懂的呀?才多大就懂啦?”


    蔣贇不耐煩了:“你什麽時候做完啊?我困死了!”


    賈小蝶:“別急嘛,明天你又不上學。”


    最後,蔣贇左手五個手指,除了小拇指,其他四個都被賈小蝶“精心打扮”了一番,紅銀藍黑四個色,每個指甲都有近兩公分長,亮閃閃的,蔣贇看著自己的左手,眼睛都發直了。


    “這玩意兒怎麽弄掉啊?跟老妖婆一樣!”


    他想摳掉美甲,賈小蝶製止了他:“別別別,我就想看看做完了能維持多久,反正你們國慶放假了,到你上學前一晚姐給你搞掉,乖乖的,姐每天請你吃夜宵。”


    這天晚上,可能是因為第二天不用早起,蔣贇沒有強迫自己立刻入睡。他躺在上鋪,翻來覆去地想放學時發生的那一幕,最後撈過枕頭邊的長頸鹿,輕輕地摩挲著。


    上初中時,學校裏有很多人早戀,有的是和同班同學談,有的是和低年級的學弟學妹,有些膽大的就找校外閑散人員……


    那些早戀的人,要麽長得還行,要麽會打扮,也有長得醜的男生追到了妹子,靠的是死纏爛打,出手大方,還特別會說花言巧語。


    蔣贇從來沒考慮過這事兒,也不可能有女生喜歡他。


    當然,他也看不上她們,放眼整個十六中,就沒見過比章翎更優秀的女生。


    但這並不代表蔣贇想和章翎發展一些什麽。


    天可憐見,他最初的夢想隻不過是找到章翎,要到她的q.q號,與她保持聯係,做個朋友,或是網友,都行。


    如今兩人同校同班又同桌,每天手肘碰著手肘,蔣贇反而不知道要怎麽和她和平相處了。


    章翎啊……說起來,有兩年半時間,她是失蹤了的。


    蔣贇至今都記得,幾個月前,七月初的一個周二下午,他在鍾叔的報刊亭看雜誌,偶然間抬頭,看到天橋對麵走過來一個女生。


    那一刻,他的心髒差點停跳,恨不得當場表演一個大鵬展翅。


    蔣贇看到章翎去第四醫院公交車站坐車,從那以後,他天天下午去蹲點,直到一周後的周二下午,才又一次蹲到章翎。


    他遠遠地看著她,第一次體會到失而複得的心情。


    兩年半沒見,章翎長大了一些,個子高了,人還是又白又瘦。


    她以前不是短發,紮過馬尾,還曾梳過俏皮的雙馬尾,不過現在的短發也很好看,配上圓圓的眼鏡一點也不顯呆,是個超級可愛的女孩子。


    同桌一個月,章翎的臉在蔣贇腦海中印刻得更加清晰,連她右邊下頜骨處有顆小小的痣,他都熟記於心。


    可是她說,放完假就換座,她不要和他同桌了。


    她還承認,她討厭他。


    她含淚看向喬嘉桐時,眼睛裏有光。


    她說,喬嘉桐是年級前十,而他,是倒數前十。


    ……


    少年在黑暗中閉上眼睛,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手裏緊攥著那隻長頸鹿,心裏想著某個人,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輾轉反側到難以入睡,最終……在第二天清晨,他奇奇怪怪又黏黏糊糊地醒了過來。


    蔣贇睡的還是草席,蓋的是一床毯子,他往底下一摸,低罵一句,整個人在上鋪僵成了一塊石頭。


    老清早,小少年虎著臉在衛生間裏洗內褲,一邊洗,一邊想這五天假期要怎麽安排。


    不能全用來打工,作業很多,必須要認真做,最好再花時間把學過的知識點都過一遍。


    蔣贇其實無所謂去不去勤勉班,有學上,他已經很知足。勤勉班上課進度慢,反而更符合他的需求,隻是……勤勉班裏沒有章翎,就衝這一點,蔣贇也不想調班。


    就一個晚上,他就接受了章翎討厭他的事實,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章翎要是喜歡他,那才叫稀奇呢。


    吃過早飯,蔣贇提著書包去區圖書館自習,中午厚著臉皮去水站蹭飯。


    剛子叔的小女兒曉曉上小學二年級,也放假在家,正趴在小桌子上做作業,看到蔣贇就喊:“媽媽,蝗蟲來啦!”


    蔣贇:“……”


    曉曉發現了蔣贇五彩斑斕的左手指甲,像是發現了寶藏,抓著他的手大叫:“哇,小斌哥哥,你的手指甲好漂亮啊!”


    蔣贇抽回手,瞪她:“我不叫小斌,你爸媽沒文化,你怎麽也沒文化?我的名字這麽寫。”


    他在曉曉的草稿紙上寫下一個“贇”字,曉曉問:“這個字讀什麽?”


    蔣贇把一本新華字典丟給她:“你不會自己查啊?”


    曉曉翻了半天字典,一邊翻一邊念:“六百十七頁……哦,讀yun,意思是‘美好’,多用於人名。”


    蔣贇突然好奇,給曉曉寫了個“翎”字,讓小家夥去查字典。


    曉曉又是一陣翻:“三百一十頁……翎,鳥的什麽和尾上的長羽毛,什麽雞翎……”


    蔣贇從曉曉手裏拿過字典,看到組詞範例是‘野雞翎’,不禁笑出聲來,自言自語道:“怎麽會取名叫鳥屁股毛的?”


    他又看向“翎”字所屬的頁碼,很有點不可思議。


    這時,剛子叔對他說:“小斌啊,明天是中秋,晚上我們一家要去我大舅哥家吃飯,你看,你是收工回家陪你奶奶過節呢,還是獨個兒幫我看店?”


    中秋節啊……蔣贇說:“我留下看店吧,我們家不過節。”


    剛子叔點頭:“行,那就辛苦你了,明天我把鑰匙給你。”


    ——


    中秋團圓夜,章翎跟著爸爸媽媽去外公外婆家過節,去的時候帶去一堆禮物:紅酒、月餅、水果禮盒……回來又換了一批禮物,牛奶、月餅、水果禮盒……都是舅舅給的。


    “兩盒月餅,一共十二個,每人配給四個,必須完成任務。”楊曄提著月餅盒子對大章小章下命令,“別苦著臉,知道你們不愛吃月餅,過了中秋又不能送人了,不能浪費嘛。”


    章翎拿著水杯去倒水,一看飲水機就喊:“章老師,沒水啦!”


    “哎呀,下午忘記叫水了。”章知誠看看時間,已經晚上9點多,說,“不知道水站有沒有關門,我打個電話問問。”


    他撥通電話:“你好,請問現在還能送水嗎?”


    對方說:“打烊啦,明早才能送。”


    章知誠掛掉電話,楊曄說:“哎,老公,我們搬家回來時,我同事不是送我們幾張水票麽?你是不是沒用過?”


    章知誠記起這件事,那位同事因為搬家多出了一些水票,所屬的水站在袁家村,章知誠當時買了小區附近水站的水票,所以一直沒叫過那家的水。


    他把水票找出來,試著撥通電話。


    ——


    蔣贇原本已經要鎖門走人,接到電話後,問:“送哪兒?”


    對方說:“金秋西苑。”


    蔣贇一愣,他知道那是章翎住的小區,在她失蹤的兩年半裏,他還曾去那裏找過她,最後一無所獲。


    他說:“能送,要什麽水?”


    “農夫山泉,我有水票,我們家是16棟3單元402。”


    “好,十分鍾到。”


    “謝謝,辛苦你了。”


    金秋西苑在第四人民醫院附近,住著很多醫院職工,蔣贇知道這個小區綠化和治安都很好,保安十分負責,盤問他半天才放他進去。


    他開著電動三輪車到了16棟3單元樓下,鎖好車,把一桶農夫山泉扛上肩,摁響了402室的門鈴。


    門鈴裏傳來一個男人聲音:“是送水師傅嗎?”


    “是。”


    “哢噠”,單元門打開了。


    樓道裏有聲控燈,蔣贇右肩扛著大水桶,吭哧吭哧地往上走。


    爬到三樓時他緩了口氣,額頭上青筋都爆出來了,繼續一鼓作氣往上,終於到了四樓。


    402室的門已經打開,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門裏傳出來:“師傅辛苦啦,進來吧不用脫……蔣贇?!”


    蔣贇大驚失色,頭皮都要炸開,肩上的桶差點兒滑下去,幸虧章知誠動作快,幫他扶住了水桶,慢慢放到地上。


    玄關處,蔣贇和章翎大眼瞪小眼,章知誠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裏覺得有趣,笑問:“你就是蔣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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