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球場上的騷亂出現得很突然,原本四散在操場各處的(6)班男生很快都衝了過去,一片吱哇亂叫聲也吸引了羽毛球場地上女生們的注意。


    “怎麽了?”


    “有人受傷嗎?”


    “打起來了?”


    “我們班的男生?”


    ……


    章翎很有班委的覺悟,第一個丟掉球拍跑向籃球場,其他女生也跟著一起跑去。


    體育老師已經擠進人群,把蔣贇從幾個大個子手裏拽出來,他被群毆了一通,這時眼睛都充了血,還發了瘋般地要掙脫束縛衝向蕭亮,嘴裏叫著:“你就這點本事嗎?啊?放開我!老子幹不死你!”


    女生們都嚇呆了,一個個縮在邊上不敢動。


    章翎也被蔣贇激烈的言行驚到,又看向蕭亮,蕭亮的模樣並不比蔣贇好多少,臉上也是掛了彩,頭發亂蓬蓬,正一臉委屈地對著體育老師告狀:“我就是不小心踩了他一腳,我都道歉了!他們都聽到的,你們說,我是不是道歉了?”


    周圍幾個男生紛紛幫腔,證明蕭亮的確道歉了,還添油加醋地說了事情經過——就是打籃球時的小摩擦,踩一腳撞一下很正常,蔣贇卻一點都不講理,反應特別大,上手就打人,實在是太野蠻了!


    章翎聽著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話,大概知道了前因後果,體育老師依舊拽著蔣贇,大聲問:“是這麽回事嗎?”


    蔣贇喘著粗氣沒吭聲,嘴角隻剩冷笑。他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沒用,一張嘴鬥不過對方幾個人,況且,誰也沒法證明球場上的踩一腳是無心還是故意。


    “問你話呢!”體育老師往蔣贇後腦勺拍了一下,覺得他默認了,氣得半死,“你怎麽回事?讓你去打球不是讓你去打架!有沒有點學生的樣子了?一會兒都跟我到你們班主任那兒去!不像話,這是學校!不是黑/社會!”


    還沒下課,幾個男生陪蕭亮去了醫務室,沒人願意陪蔣贇,他也懶得去,獨個兒坐在籃球場邊的台階上生悶氣。


    章翎在不遠處看著他,許清怡走到她身邊,小聲說:“學委,你好可憐哦。”


    “嗯?”章翎很納悶,轉頭看她,“我哪裏可憐?”


    “你和蔣贇同桌呀。”許清怡皺著秀氣的眉頭,“他好可怕,你沒看到他剛才的樣子嗎?跟條瘋狗一樣。”


    章翎:“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上課很認真。”


    許清怡撇撇嘴:“醜人多作怪,學委,你和他同桌不害怕嗎?”


    ——醜人多作怪。


    這已經不是章翎第一次從女生嘴裏聽到這句話,每次都是用來形容蔣贇。


    蔣贇的確沒有一張幹淨帥氣的臉,章翎天天坐在他身邊,有時候看到他額頭上的青春痘也會覺得心煩。


    他似乎發育得比別的男生晚,嘴唇上冒出來的小絨毛還很細軟,每天頂著個勞改犯頭型,身上總有一股子汗味。


    但是章翎沒覺得他醜。


    他就是性格不討人喜歡,不懂怎麽和人交往,不懂怎麽正常說話。至於蕭亮說的那些偷東西啊、作弊啊之類的事,已經是另一個層麵的問題,章翎不會因為別人幾句話就輕易相信。


    同桌十幾天,蔣贇大多數時候都很安靜,沒出過什麽幺蛾子。


    哦,除了打架罵人,章翎已經親眼見過兩回,覺得這事兒的確要引起重視。


    “我們都沒有親眼看到究竟發生了什麽,不能那麽武斷。”章翎對許清怡說,“大家都是同班同學,請你以後不要再用這樣的話說他,很不禮貌。”


    許清怡麵色變了一下,接著就露出清純甜美的微笑,挽住章翎的胳膊晃一晃:“你這麽嚴肅幹嗎呀?我和你開玩笑的,我都不知道你和蔣贇這麽要好哦。”


    章翎:“……”


    她不想再理許清怡了,自從班委競選時許清怡怪怪地看了她一眼,章翎就知道,她倆做不了朋友。


    這位美少女似乎把她當成了假想敵,章翎很是莫名其妙。


    她不著痕跡地甩開許清怡的手,邁開腳步向蔣贇走去,直到站在他麵前。


    蔣贇先是看到一雙腳,白色棉襪,紫色運動鞋,再往上是細細的一雙腿,從藍色運動短褲裏伸出來,左膝蓋略彎,形成一個很俏皮的站姿。


    這是章翎。


    他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


    “去醫務室嗎?”短發少女歪了歪腦袋,語調平緩地說,“你受傷了,我陪你去看看吧,讓校醫給你消消毒。”


    蔣贇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齒縫裏蹦出兩個字:“不用。”


    “不疼嗎?”章翎指指自己的左臉頰,“都腫了。”


    蔣贇:“我說了,不用。”


    章翎聳聳肩:“行吧,那一會兒我陪你去鄧老師那兒。”


    蔣贇瞪大了眼睛:“不用你陪!”


    “我是班委,班長是當事人,說話不客觀。”章翎解釋,“我有權利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我也會有自己的判斷,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你剛才什麽都沒說,我不信你會隨便打人。”


    蔣贇被氣笑了,偏過頭笑得臉都在疼,繼而搖搖頭,說:“我從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多少架,我告訴你章翎,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幹架都是毫無理由的。想打,就打,看不順眼,就揍他,懂嗎?”


    章翎問:“那暑假那次,你在街上對我拉拉扯扯,有理由嗎?”


    蔣贇愣住了。


    “沒有?”章翎又問,“那,後來你和喬嘉桐打架呢?是你先動的手,也沒有理由?”


    “喬嘉桐……”蔣贇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個名字是誰,“嗬,你都知道他名字了?加上q.q了嗎?”


    章翎很冷靜:“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沒有理由。”蔣贇擺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就是沒有理由,我看他不順眼,看你也不順眼,我想揍就揍了,哪來這麽多理由?”


    蔣贇坐著,章翎站著,兩個人麵對麵,一起沉默下來。


    下課鈴響了,薛曉蓉大著膽子跑到章翎身邊,拉拉她的胳膊:“走了,下課了。”


    章翎問蔣贇:“真的不去醫務室嗎?你去的話,我陪你。”


    薛曉蓉驚訝極了:“章翎?”


    蔣贇冷笑:“你好執著啊,怎麽?看上我啦?”


    薛曉蓉滿頭黑線,心想,這位同學你哪裏來的底氣說出這句話?


    章翎也很無語,耐心耗盡,轉身往教學樓走去。


    體育老師在不遠處喊蔣贇:“你起來!別裝死!到你們班主任那兒領罪去!”


    蔣贇慢吞吞地站起身,摸摸左臉頰,火辣辣得疼,身上肯定也有淤青,剛才混戰中被那幾個王八蛋踹了好幾腳,現在渾身都開始不得勁。


    “嘶……”他自言自語,“慫貨,有種和老子單挑。”


    體育老師已經一巴掌呼上了他的背:“還單挑?要不要我來和你單挑啊?”


    蔣贇:“……”


    ——


    鄧芳鐵青著臉,看向麵前幾個高矮不一的男生,高血壓都要發作了。


    就一堂體育課,居然演變成群架,還是班內打架,打架的還是班長!這要是傳出去,她這個班主任顏麵何存?


    鄧芳手指蕭亮:“班長,你先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亮與左右男生對了個眼色,從善如流地把事情講了一遍,末了重申:“鄧老師,我真不是故意踩蔣贇的,我道歉了。”


    鄧芳又點名問了幾個“旁觀者”,所有人口徑都一致,最後,她望向蔣贇,瘦削的少年鼻青臉腫,校服衣領都被撕裂了,腳上的白色運動鞋髒汙不堪,神情是混不吝的。


    她問:“蔣贇,是這麽回事嗎?”


    蔣贇撩起眼皮看她一眼,語調平平地說:“還問我幹嗎?他們不都說了麽,你還想聽不一樣的答案啊?”


    鄧芳雖然見識過不少問題學生,但他們都忌憚“叫家長”,所以犯錯後麵對老師時還算乖順,哪裏會像蔣贇這麽目無尊長。


    “你怎麽說話的?”鄧芳忍住氣,“我要聽的是事實,他們說了一遍,我要再聽你說,你告訴我,是這麽回事嗎?”


    “那我就說了,信不信由你。”蔣贇嘴角一牽,“他們是故意踩我的,還撞我。”


    “你胡說!”蕭亮插嘴,“打籃球衝撞踩腳很正常的好嗎!”


    “你先歇著去。”鄧芳揮手製止蕭亮,又問蔣贇,“你為什麽要說他們是故意的?你能證明嗎?”


    “不能。”蔣贇雙手負在身後,站得歪歪扭扭,“沒人能證明,但我就是知道,他們是故意的。”


    “你這是汙蔑!”


    “瞎說呢!”


    “胡說八道!”


    幾個男生大呼小叫,鄧芳大吼一聲:“都給我閉嘴!”


    她問蔣贇:“你不能口空無憑說人家是故意的,蔣贇,你告訴我,就算他們是故意的,那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給我個理由。”


    蔣贇覺得好笑:“為什麽?那你去問他們啊,我哪知道是為什麽。”


    鄧芳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麽態度?有你這樣和老師說話的嗎?!”


    “我態度哪兒不對了?”蔣贇毫不畏懼地瞪著她,“他們組團欺負我,還不準我反抗了?你要聽事實,我說了,你又不信。他們現在是踩我幾腳,下次說不定捅我幾刀呢?”


    蕭亮臉色都發白了:“你放屁!”


    鄧芳血壓飆升:“你這人、你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不行,我得叫你……”


    “叫家長嗎?”蔣贇唇邊泛起一個嘲諷的笑,“別忙了,我沒家長。”


    鄧芳:“……”


    她讓蔣贇向蕭亮道歉,蔣贇“嗤”了一聲,像聽了一個笑話:“開玩笑,他向我道歉還差不多。”


    蕭亮一直忍著,這時候真忍不了了,衝過來推了蔣贇一把:“你是不是有病?”


    蔣贇一把格開他的手臂,食指指著他:“別碰我,傻逼,有本事單挑啊。”


    蕭亮看著他充滿戾氣的眼睛,明明兩人有十來公分的身高差,蕭亮卻沒來由得心裏一緊。之前打架時他就發現了,蔣贇看著瘦小,力氣卻很大,揍他的那幾拳重得要死,要不是他們人多攔得快,他可能早就被蔣贇揍趴下了。


    臭小子們在辦公室裏都這麽囂張,鄧芳簡直腦殼疼,趕緊站起來分開他們。


    她也算是知道學生們性格上的多樣性,明白現在這局麵,讓蔣贇道歉是不可能的,讓蕭亮道歉更沒道理,於是她隻能搬出校紀校規給幾個男生講大道理,直講得他們昏昏欲睡,每人答應寫一篇一千字的檢討,才放他們回教室。


    鄧芳嚴肅地下總結:“這是念在你們初犯!下次再打架,就不是寫檢討這麽簡單了!聽明白沒有?蔣贇!”


    蔣贇打了個哈欠,困得要死,拖長音調回答:“聽明白啦——”


    幾個男生魚貫而出,蕭亮走在最後,鄧芳叫住他,低聲說:“你是班長,大度點,蔣贇家裏情況比較特殊,家教方麵可能有點問題,所以你不能用常理去對待他。逼著他道歉,萬一他心裏不痛快……做出什麽極端的事呢?所以這事兒你就吃點虧,回家和爸媽好好解釋一下,有事就讓他們來找我,好嗎?”


    蕭亮原本就心虛,這時候自然順水推舟地應下。鄧芳覺得這孩子真懂事,想到蔣贇又開始頭疼,這種沒有家長可叫的學生,究竟該怎麽教啊?


    一群男生回到教室,語文課已經開始了。蔣贇在座位上坐下,章翎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無動於衷,翻開了語文書。


    章翎的煩惱並不比鄧芳來得少,她從未和蔣贇這樣的男生打過交道,總覺得這人特別難溝通,好好對他,他也不領情,講話總是夾槍帶棒,仿佛對所有人都抱有敵意。


    體育課的事,章翎總覺得不簡單,因為衝突的對象是蕭亮。


    如果不是因為蕭亮把那些陳年八股的事情傳得人盡皆知,蔣贇在班裏的處境也不會差成這樣。


    章翎偷偷瞄了蔣贇一眼,正好看到他左臉頰上的傷,還有後腦勺上那道醒目的傷疤。


    她想,這個人,究竟是在怎樣的環境中長大的?


    上午的課結束,學生們去食堂吃飯,蔣贇依舊做獨行俠。章翎打完飯菜找座位時看到了他,抿著唇想了想,打算再和他聊聊,剛邁出腳步,就看到另一個人坐在了蔣贇對麵。


    她沒再向前,孫妙嵐和李婧過來叫她:“章翎,曉蓉找到空桌了,我們過去吧。”


    “哦。”章翎隻能跟著女生們去了另一個方向。


    蔣贇大口大口地吃著飯,對麵的姚俊軒陰沉著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蔣贇嫌他礙眼,“裝什麽裝?”


    姚俊軒終於開口:“你就不能低調點嗎?”


    “啥?”蔣贇抬頭看他。


    “因為你的鞋子。”姚俊軒說,“勾牌的,他們一開始猜是山寨,笑半天,後來發現是真的,所以才去針對你。他們說你是貧困生,一邊領著助學補貼,一邊穿名牌鞋,太囂張。”


    蔣贇的眼神晦暗不明,一口飯咽下肚,反問:“你沒穿過別人不要的鞋啊?”


    姚俊軒:“……”


    “報到那天,你穿的那件紅衣服,不是哪個老頭穿過的嗎?”


    姚俊軒:“……”


    蔣贇嗤笑道:“姚俊軒,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我偷了還是搶了?他們傻逼你也跟著他們傻逼?”


    姚俊軒說:“你沒偷沒搶,但擋不住他們認為你偷你搶,所以,你低調點不就行了嗎?”


    “神經病。”蔣贇都搞不懂他的邏輯,“什麽叫低調?是不是我要在後背貼張大字報,說我全身除了校服,都是別人不穿了的垃圾,說我就是個貧困生,低保戶,連飯都吃不飽!是要這樣嗎?”


    姚俊軒冷冷地看著他:“我不管你怎麽樣,蔣贇,我告訴你,我隻想安安穩穩上完三年學,然後考上大學,離開這裏。你如果要發瘋,不要連累我,像我們這樣的人,在班裏就該老老實實,等以後高考結束,就那群傻逼,你愛怎麽弄他們隨便你,但,不是現在。”


    “我們這樣的人?哈。”蔣贇把最後幾口飯都扒進嘴裏,“騰”地站了起來,“搞半天你是怕他們呀,那就離我遠點兒。我也告訴你姚俊軒,你怕他們,老子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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