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現在被內閣及劉玖針鋒相對,已經沒了批紅之權,現在又將東廠拱手交出。你就不怕難以自保?”


    “談不上是否舍得,本就是為主子的大業操心。如今主子既然不喜,傅元青交出就是。”傅元青叩首說,“但請主子饒了陳景。”


    “好啊……”少帝咬牙切齒,手裏的天將軍麵具快被他捏碎了,“好的很!一個陳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死士!竟然值得司禮監掌印在朕麵前伏低做小以奴婢自稱,還要交出東廠之權!才不過十日的功夫,就能迷得老祖宗連江山社稷都不要了。他哪裏好?!”


    “求主子開恩。”傅元青隻道。


    少帝已經盛怒,反複在傅元青麵前疾走了好幾圈,最後瞪眼瞧他,怒道:“你不是要交東廠之權嗎?好,朕現在就讓方涇當司禮監秉筆,與劉玖共管東廠!你給我在禁內反省!不準踏出皇城一步。”


    “謝陛下——”


    “朕累了,讓德寶進來!朕要就寢!”少帝氣的捂著胸口急促喘息,他氣息淩亂臉色煞白,身體似乎十分不舒服。


    傅元青怔了怔:“陛下,您可是心悸又犯了?臣讓牧——”


    “出去!”少帝聲音沙啞,“朕就是病死了也不用你管。”


    傅元青退了出來。


    在廊下站定,德寶匆匆過來,擔憂道:“老祖宗,您沒事兒吧?”


    傅元青回神:“我沒事,陛下讓你去侍夜……你一會兒再看看,陛下的心悸是不是全然好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裏麵少帝的聲音傳出來:“讓方涇滾回來受命!”


    “是,主子。”德寶連忙應聲。


    “陛下正在盛怒之中。你多擔待些。”傅元青說。


    “小的明白了。那小的進去了?”


    傅元青看著寢宮的窗戶,並不答話。少帝雖然震怒,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怒氣下透露出一股子委屈勁兒來,倒讓人沒有那麽驚惶。


    “這是怎麽了呀……”德寶擔憂的看看他,又看看後殿裏麵,躬身入了寢宮。


    養心殿後殿的燈,很快便又暗沉了下去。


    最終悄無聲息。


    *


    司禮監值房本就離養心殿不遠,傅元青拒絕了凳杌,一路走了回去。


    夜色已深,黑天整個壓下來,蓋在森紅色的朱牆上,說不出的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少帝並非皇後的孩子,他是趙謹龍潛時的李側妃所生。


    李側妃懷孕那年,他們正喝空了瓊宇樓的桃李春風,醉醺醺埋下了剩下的,回去的路上,趙謹笑著說:“蘭芝,我要有孩子了。是李側妃的,側妃素來機敏,孩子一定像她。我好高興啊……蘭芝。”


    他隻能笑著說了聲恭喜。


    趙謹說:“蘭芝,你是年齡最小的四閑,做他叔叔,便給他起個名字吧。”


    彼時,天剛亮起,霧靄中透露出一種乳白色的光,惹人喜愛。


    “晨煙暮靄,春煦秋陰。”他道,“便叫做煦兒,可好?”


    “趙煦,好名字。”趙謹說,“好,就叫煦兒。”


    李側妃生下趙煦後身體便虧空,半年不到仙去了。


    趙謹時真的喜愛李側妃,大病一場,自那之後身體亦每況愈下,他的兄弟有三,原本輪不到他登基,可太子病故,二皇子麻風,老三膝下無子。


    隻有趙煦,得了端孝帝喜愛,繼而將老三趙晁封潘於秦,皇位自然而然傳給了趙謹。


    他再見趙煦便是先帝托孤之時。


    幼小的皇帝,突然得到掌印之位毫無根基的太監。


    這絕不是什麽讓人愉悅的身份。就像是忽然扔進狼群中的鮮肉,隻等待禽獸瓜分。


    傅元青努力回想這些年,他跟少帝是如何過來的,記憶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很多時候他全然記不清了……


    手心,還留著為他束發時的觸感。


    懷中,仿佛還有他哭著瑟縮時打濕的淚痕。


    他看著少帝慢慢長大,從龍椅上那個連腳踏都踩不到的稚子,從那個在暴風雨中哭著躲在被子裏的孩子,從那個被外臣強詞奪理亦不敢回嘴的惶恐的小人兒……慢慢的、慢慢的就走到了今天。


    此時,他走到了司禮監值房門口。


    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半安已接到消息,從裏麵出來,作揖道:“老祖宗回來了。”


    傅元青道:“我這十來日不在,辛苦你了。”


    曹半安笑了笑:“談不上辛苦,主子最近都沒早起聽過政,不需伺候。半途還讓劉玖搶了批紅之權,後麵幾日竟覺得清閑自在。”


    “後麵還要更清閑。”傅元青沒進司禮監,再往前走了幾步,就是他掌印值房,他對跟過來的曹半安道:“主子讓我最近都在皇城內自省,應該都不會出宮。曹秉筆便休息幾日吧。等錦衣衛從南京押了錢宗甫回京,你再入宮。”


    曹半安一怔:“從南京來回,至少得二十來天。我現在出宮是不是太早了點。您夜闖宮掖、策馬皇極殿廣場的事兒已經傳出去了,一定會被外臣說道。我若在宮內還能幫老祖宗應付一二。現在出去豈非……”


    “聽我的。”傅元青說,“方涇也被召回來了,但……總有人要在外麵。候興海的事情,必須得有個說法。”


    “小的明白了。”曹半安躬身道,“現在就出宮。”


    待交代完所有,傅元青推門而入。


    曹半安是個沉穩實在的人,這些日子,掌印值房裏打掃的幹淨,小院裏連一點落葉都不曾有。


    這裏司禮監稍微偏些,但是站在門口亦能瞧見皇極殿的歇山頂和上麵的神獸。


    傅元青在朦朧的晨光中,看了一會兒,隻覺得困意襲來,推門入了屋子,倒頭躺在榻上,沉沉睡了過去。


    *


    醒來的時候,是憋醒的。


    他睜眼,朦朧的看到日頭西斜,又到了黃昏。


    雙手被人扣在頭頂,身體被人緊緊摟著,嘴唇讓人深入,鼻口都在急促的親吻中亂了氣息。然後他終於看清了身上之人。


    是陳景。


    “陳景。”


    身上之人停下了動作,鬆開來,站遠兩步鞠躬道:“老祖宗,是我。”


    傅元青抓著被他弄散的衣服,坐起來,上下打量他。


    甲衣已去,隻留下了昨日跑馬時的曳撒。


    整個人精神雖有些微憔悴,但是並無傷痕,亦不狼狽。看來皇帝果然遵守諾言,沒有為難他。


    傅元青鬆了口氣:“你回來便好。”


    “我聽……方少監說,您為了換我回來,把東廠交了出去。”陳景垂首說,“我不過是個死士,也不過是您的爐鼎,終究是要死的。換一個再用就好。不值得。”


    傅元青笑了:“這有什麽值不值得。你忘了,我曾許了你死後棺塚,又怎能食言?”


    陳景一顫,他緩緩抬頭,看向傅元青:“老祖宗是君子,君子重諾。”


    “也隻有你會這麽說我了。”傅元青道,“隻怕玷汙了君子二字。”


    “老祖宗……”陳景晃了晃,抓著胸口悶哼一聲。


    傅元青隻覺得不太對勁,仔細去看,他臉色緋紅,又似乎意亂神迷。


    “陳景你怎麽了?”


    “是大荒玉經。”陳景喘息一陣道。


    傅元青想了一下,便已經明白了,大荒玉經本就應該按照時辰行雙修之術,錯過了時間,爐鼎之欲念隻會越來越盛,備受折磨。昨日上午跑馬前,陳景已按耐不住,昨夜本應行房。


    如今已是過了許久。


    他歎息一聲,柔聲道:“陳景,過來。”


    陳景眼神已經模糊,潛意識便往前去了兩步,接著老祖宗纖細清涼的手指便撫摸上了他的臉,十分舒服,他抓住那手,輕輕貼在臉上摩挲。


    然後老祖宗輕輕攬住了他。


    “老祖宗……”陳景沙啞著喚他,聲音裏有難耐的渴求,“老祖宗,幫幫我。”


    他倆人緊緊相貼之處,傅元青吻他的臉頰,緩緩的展開身體,將他攬入自己溫暖的懷中,他在陳景耳畔低聲道:“我在這裏,你……無需忍耐了。陳景。”


    陳景發出了一陣猶如小獸般的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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