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羨齡並不是第一回 聽人說起玻璃窗的事,上個月,邵貴太妃就曾和她提起,若是有可能,希望能讓德清長公主府上也安上一扇。


    德清長公主的公主府已經建成,隻等德清長公主大婚,趁著離德清長公主移居還有段時間,正好可以安玻璃。


    張羨齡與德清長公主一向親厚,當即就命造辦處為公主府趕製兩扇玻璃,當作新婚禮物。


    後來王太妃又來尋她,詞真意切,想要給仁和長公主府上也安玻璃窗。


    都是朱祐樘的妹妹,張羨齡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索性給三位已經出嫁的公主一人送了一麵玻璃窗。


    送給公主一扇兩扇倒也沒什麽,可要是想大規模往外出售玻璃窗,那就有些為難了。畢竟,造辦處現有的玻璃作坊很小,人手也不夠,壓根沒法提高產量,若真要將這玻璃窗作為一項正兒八經的生意去處理,那勢必要在宮外起一座玻璃坊。


    她思量了一會兒,向壽兒說:“這樣的玻璃窗外頭如今還沒有,以後也許有,但要花些功夫。”


    正說著話,進膳的宮人內侍手拿膳盒一一進殿來,膳盒上的黃絹布還沒拿下來,先聞得一股香氣。


    朱厚照的注意力立刻為這香氣所吸引,不再追問玻璃窗的事,隻湊上前去深深一嗅:“好香呀,是什麽?”


    他伸出小手,想揭開黃絹瞧一瞧,被張羨齡製止了。


    “洗手了沒?”


    “等會兒去。”


    “現在去。”張羨齡很堅持,“快去,洗了手換了衣裳,你爹應該就回來了,正好一起吃飯。”


    朱厚照一溜煙跑到他居住的西一間去,飛快洗手換衣裳,出來一瞧,宮燈已經全點亮了,橙黃的燈火,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爹娘坐在燈影裏,正在逗弄弟弟妹妹。


    “我洗完手了!”朱厚照喊了聲,上前爬到椅子上坐好,連聲催著,“開飯吧,我餓了。”


    張羨齡見他那樣,嘴角不自覺的上揚,吩咐道:“揭蓋罷。”


    滿滿一桌的菜,很香。朱厚照掃視一圈,盯住正中的一碗脆皮五花肉,蜜色的肉皮,烤得稍稍有些淡焦色,隻要看一眼,就使人止不住的想象這肉皮咬在齒間時的勁道彈壓。


    朱厚照咽了口唾沫,想要用筷子夾一塊脆皮五花肉吃,卻瞧見娘親瞪了他一眼,隻好先喝湯。


    湯是肉丸青菜湯,嬰兒拳頭大小的肉丸子,有點獅子頭的感覺,肥肉瘦肉成比例摻雜,揉成一個圓圓的球,肉很嫩,湯也鮮,翠綠蔬菜使得口感更加清爽。


    張羨齡見壽兒將一碗湯和幾片蔬菜吃下肚,才給他了一塊脆皮五花肉吃,膳房大廚的刀工是沒話說的,小小一片脆皮五花肉,有顏色不同的三層,先是蜜褐色肉皮,再是細膩的肥肉,最後是一塊柔軟的精瘦肉,就如瑪瑙石一般好看。


    不僅壽兒喜歡吃,朱祐樘也很給麵子,吃了三塊。張羨齡就在心裏琢磨,也許可以將這道菜加入常用膳單。


    為了解決每日吃什麽這一重大難題,她這幾年準備了一個常用膳單,在沒有特別想吃的食物之時,就讓坤寧宮膳房按照常用膳單輪番換著進獻美食,青菜則是每一頓膳都需要見著的,跟筷子一樣必不可少,其他的倒是隨意。


    這常用膳單上的食材不很名貴,多半是豬肉羊肉魚肉,豆腐蘿卜豆芽菜,皇帝皇後外加太子隻用四葷三素兩點心一湯,與以往的皇帝膳食相比,著實是很樸素了,所以也有宮人暗地裏稱呼這常用膳單為“坤寧家膳”。


    張羨齡聽說這稱呼,倒挺高興,能節儉一些自然是好事,況且坤寧家膳也足夠讓他們一家人吃得很好,何必講究排場。所以在沒有宴席的時候,坤寧宮就時常用坤寧家膳。


    用過晚膳,一家人到宮後苑去散步。薄暮冥冥,星星漸顯於夜幕之中,有幾顆星特別的亮。時已深秋,桂花已經開敗了,除了幾叢秋菊,宮後苑顯得有些冷清。他們一來,這宮後苑則立刻熱鬧起來。不說前後跟著的十來個宮人內侍,隻一個朱厚照,就打破了宮後苑的靜謐。


    才進到宮後苑,他便發現了兩隻蜻蜓,於是立刻奔跑起來,大呼小叫的去追蜻蜓。


    張羨齡與朱祐樘一人牽著一個孩子,緩緩地走在後頭。


    因帝後常常在這個時辰散步,管宮後苑的內侍一早就將燈火點燃了,加上隨行近侍手中提著的宮燈,半點不需要擔心瞧不清前路。


    散完步,孩子們由各自的三母領回房間,歇息去了。


    坤寧宮的宮人內侍也少了一些,隻留著值夜的。


    合上房門,張羨齡向朱祐樘提起玻璃窗的事,問:“我想著這樣的玻璃也是件好東西,價錢比從前的玻璃要便宜不少,合該推廣推廣。”


    朱祐樘頷首:“你可有什麽想法?”


    張羨齡駐足,貼在他耳邊悄悄說了自己的想法。


    她想在宮外悄悄使人建一個玻璃廠,將這種玻璃造好後出售。為了避嫌,名義上不要和皇家產生直接的關係,但私底下的股份大頭都需在皇家手上。


    朱祐樘聽了,道:“可以,按你的意思來。”


    他起先並不大在乎這玻璃廠,隻覺得是讓笑笑玩一玩,掙點脂粉錢。朱祐樘也不指望能靠著這個給宮裏節省開支,說句實話,如今宮裏的開支已經很低了。他登基之初就花大力氣整頓過光祿寺冗員的問題,加上後來放宮人,宮中的宮女內侍已經少了許多。後宮裏又隻有笑笑與孩子們,所以算上來,弘治年間宮廷的開銷隻有成化時的四成。


    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任憑笑笑去做。


    可等到第二年玻璃坊建好開售,朱祐樘才驚覺,就玻璃窗這種玩意竟然這麽能賺錢。


    這玻璃窗的造價不低,售價更是高昂,一扇玻璃窗成百上千兩都是常事。縱使如此,京城的權貴,江南的富商都請人托關係采買,好像誰家沒裝上一麵玻璃窗,就沒麵子似的。


    朱祐樘看了賬本,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就這點小東西,也能賣出這樣高價?”


    張羨齡拿《紅樓夢》裏的一句經典台詞拿來回他:“那是自然,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探春為什麽要把大觀園承包給一眾婆子?不就是為了節省開支麽。稻香村裏稻子可以賣到糧鋪換錢,怡紅院的鮮花可以賣到製香的鋪子裏換錢,湖裏的蓮藕更是直接挑到街上賣。


    剛當上皇後的時候,張羨齡曾經還認真思考過西苑裏各色產物換錢的可能性,但考慮到皇家的顏麵以及一大群嘰嘰喳喳的言官,便把這個念頭死死地按了下去。


    左右這種法子減省得銀子不過四五百兩,她多賣兩塊玻璃就能掙著這錢,也無需再考慮這事。


    朱祐樘把手指纏繞著她的頭發玩,忽然道:“若是這麽說,之前的織女機不也很掙錢?可你卻沒將其歸在坤寧宮賬上。”


    若是他沒記錯,紡紗廠的盈利幾乎都用在各地慈幼局上。文瑞康倒賣織女機得到的銀兩,則是用來作普通織戶更換織機的補貼經費。


    “那不一樣。”張羨齡道。


    “怎麽不一樣?”


    張羨齡有些猝不及防,一時半會兒想不到什麽話來回他,隻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掙有錢人的錢,才痛快。”


    朱祐樘望著她笑。


    張羨齡有些不好意思,撲過去捂他的嘴:“不許笑。”


    朱祐樘舉手投降:“好好好,不笑了。”


    玻璃坊賺得的的銀錢,張羨齡一分都沒亂花。她吩咐梅香將這筆銀錢存檔,作為造辦處研發的專門經費。


    要研發新東西,首先要砸錢,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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