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一會兒,小宮女們捧來香茶與點心。


    梅香見有一道桂花糕,問道:“可是田公公親手做的。”


    “正是,田公公聽聞娘子在這裏,特意讓我送來的。”小宮女答道。


    “他倒有心了,”梅香又問:“娘娘昨個兒說今日早膳想吃米粉,田公公可準備好了?”


    “一早就準備好了。膳房的人昨天就弄來了一架石磨,磨了米漿,蒸成粉。隻是不知道娘娘要吃圓的還是吃扁的,所以田公公就叫徒弟們做了兩種,一樣是寬粉,一樣是圓米粉。我剛從膳房的時候,高湯也煨在灶上呢。”


    梅香點了點頭:“你回去提醒他,要備好酸蘿卜條、酸豆角末。對了,一定別忘了芫荽(香菜),娘娘喜歡這個。”


    “還用您說,”小宮女將東西擺放好,笑道:“早早地就備好了。”


    正說著話,忽然聽見門外有匆忙的腳步聲,內侍宮女們壓著聲音傳話:“娘娘醒了。”


    梅香一聽見,立刻起身,向尚功局掌印女官道:“請尚功在此間稍坐,等會兒我再來請你。”


    她出了遊藝齋西小院,急急地往大殿走。


    隻見明間的簾子已經半挑起來,掌盥洗的宮女們捧著金盆出來,見著梅香,都微微屈膝,默然行一個萬福禮。


    梅香從簾子下過,走進明間,隻見正中擺放著皇後寶座,嬪妃命婦請安皆在此間,不過後宮尚無嬪妃,因此多半時候明間都是靜悄悄的。


    從寶座後頭的屏風繞過去,便來到了後殿的花廳。一卷青綠山水畫下安設一張羅漢床,鋪著杏黃色宮緞墊褥,左右靠牆處,分別擺著四把官帽椅。都是黃花梨木製成的,典型的明代家具風格,顏色淺,花紋少,椅子腿細細的,十分通透。


    穿過花廳向西,是更衣間。兩對黃花梨木冰裂紋格門衣櫃之間,立著一麵齊人高的大鏡子,照著對麵的圈背交椅,高幾蒔花。


    透過更衣間西側的珠簾,影影綽綽可見坐在鸞鏡前梳妝的皇後。周姑姑替她梳頭,秋菊拿著一麵小鏡,侍立一旁。


    小宮女卷起珠簾,梅香上前,拿起一枝鑲寶白玉鎏銀釵遞給周姑姑,釵上兩顆藍寶石和兩顆紅寶石流轉著光暈,璀璨奪目。


    最後一枝釵兒戴好,張羨齡的鬢邊已是琳琅滿墜。美雖美,但日日頂著一斤多重的頭麵,她也著實有些累,好在現如今已經習慣了。


    梳妝完畢,張羨齡移步更衣間,挑了一件雪青色織金緞襖兒穿。梅香一邊替她理著衣裳,一邊稟告:“送鳳冠翟衣的人已經到了,在遊藝齋西小院聽吩咐。”


    張羨齡打了個哈欠,懶懶道:“用過早膳再叫他們過來,對了,他們用早膳了不曾?”


    “娘娘放心,糕點熱茶都奉上了。”


    張羨齡點點頭,坐下換鞋。因今日穿的雪青色衣裳,所以鞋也挑了一雙同色的雪青色緞繡高底鞋。這時候明宮常穿的高底鞋,和後世的粗底高跟鞋其實很像,高底都在腳後跟處。


    早膳已經備好了,正是她昨日吩咐的米粉,米粉有圓有扁,碼子有紅燒羊肉的,有紅燒鴨肉的,還有木耳等素菜的。張羨齡正在猶豫吃哪一種,忽然聽見有人通傳,說萬歲爺正往坤寧宮來。


    算算時間,正好是朱祐樘下朝的時候,往日他都是直接去乾清宮處理政事,怎麽這時候回坤寧宮了?張羨齡想想覺得不妙,怕是朝會時有人惹怒了他。


    果然,朱祐樘踏進坤寧宮時,一張臉麵沉如水,薄唇緊抿,劍眉低蹙,連衣裳都沒換,徑直往蒹葭堂走去,坐下生悶氣。


    張羨齡親手捧來一盞甜豆漿,向梅香使了個眼色。梅香會意,臨著左右侍奉之人悄悄退到外間。


    她將甜豆漿輕輕擱在香幾上,勸道:“如今秋意漸濃,萬歲爺從外頭回來,不若喝些熱豆漿,暖一暖身子。”


    朱祐樘沉默著端起那一盞甜豆漿,緩緩地喝了,長籲一口氣。


    張羨齡心裏已有了數,他這場火,絕對與政事有關,不然不可能不告訴自己。


    既然有關前朝政事,她是決計不能追問原因了,犯忌諱。張羨齡想了又想,隻好說出港劇中的經典台詞:“萬歲爺餓不餓?我去煮碗米粉給萬歲爺吃?”


    朱祐樘點了點頭。


    很快,內侍們就扛著兩張小膳桌過來,一鍋熱湯,兩碗粉,各色小料。


    “萬歲爺是要吃圓的還是吃扁的?”張羨齡拿起一個空碗,問。


    “圓粉。”


    “碼子要素的嗎?鹵蛋還是煎蛋?加點香菜?”


    “都行。”


    張羨齡便依照自己的經驗調了澆頭,碗裏放一個鹵蛋,舀了幾勺熱滾滾菌湯,又倒了幾點芝麻油,噴香噴香的,冒著白騰騰霧氣。


    她給自己也配了一碗,用的是扁粉,夾了一個兩麵焦黃的煎蛋。


    兩個人對坐著嗦粉,不像帝後,倒像民間的一對尋常夫婦。朱祐樘撥動著碗裏的米粉,抬頭望見吃得一臉滿足的張羨齡,心裏有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似乎回到了遙遠的童年,有一種冬日陽光灑在身上時的溫柔。


    他很喜歡這感覺。


    一碗粉下肚,滿腹的怒氣也同空空的食碗一般,無影無蹤。


    方才上朝時,內閣三位閣老,首輔萬安,次輔劉吉、尹直,一個不少,集體向他請辭。那一刻,朱祐樘隻覺血氣快速上湧,簡直喘不過氣來。


    好一個憲廟老爺留下的內閣,新君登基,集體請辭,這是要做什麽?


    坐在禦座之上,朱祐樘沉默良久,手指緊攥到發白,最終也隻能壓抑著怒氣,勸三位閣老以國事為重,致仕之事不可允。


    來日方長。


    朱祐樘望向張羨齡,輕聲問:“送鳳冠翟衣的可來了?”


    “在外頭等著呢。”


    “要他們進來,你換上,朕看看。”


    張羨齡乖乖的去換裝。皇後鳳冠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沉,五斤重,戴上人都給壓挨了些,再換上翟衣,行走時就算想不端莊都不可能。


    梅香和秋菊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從簾後款款走出。


    一時靜謐無聲。


    良久,朱祐樘終於說話了。


    “很美。”他起身,走近了來看。


    按例,皇後鳳冠是九龍四鳳。但他特意吩咐了,要作成十二龍九鳳冠。


    如今給她戴,正正好。


    朱祐樘忽然問:“你有小字沒有?”


    “沒有。”穿越前後,張羨齡都是同一個名字。


    朱祐樘望著她,一雙眼深邃幽黑:“朕給你起一個小字,叫笑笑。”


    從此以後,他就叫她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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