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明說幹就幹,他讓張念祖開車送他去致遠出租車總公司。


    張念祖發現這時的趙維明臉上有種下定決心要做某件大事的神采。


    “不是我不信你。”張念祖道,“以後你不賭了又準備出什麽幺蛾子?”他很了解趙維明,這個人不幹點驚世駭俗作大死的事兒是要發瘋的。


    趙維明輕笑一聲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是喜歡找刺激,可是真覺得賭博沒意思了,其實要不出意外我這輩子又不會缺錢花,賭博也不是為了贏,現在輸錢也輸夠了,我又不是有病,光賠不賺的事兒還有癮啊?”


    張念祖搖頭道:“你這番話說得沒有信服力,這麽著,你就把我當成你爸,隻要你把我說服了那八成就沒問題了。”


    趙維明道:“不帶占便宜的啊——”末了又憂心道,“那我該怎麽說我爸才能信我?”


    張念祖道:“你說你不賭了,誰知道你拿了這筆錢是去還賭債還是買籌碼?你總得給他一個新的說法,比如你以前找你爸要錢都是為了買色情雜誌,後來你學會去夜總會了,你爸不照樣給你錢嗎?那是因為他知道他的錢經你的手給了那些陪酒妹,起碼知道花在哪了。”


    趙維明道:“你這是幫我分析呢還是惡心我呢?”


    張念祖道:“當然是為了惡心你,不過你沒get到我的重點,我是說,你得給你爸一個信你的由頭,哪怕你說你以後要去撒哈拉投資個雨傘公司呢,這樣你爸才能放心讓你敗家不是?”


    趙維明緩緩點頭道:“有道理……”他想了一會苦惱道,“賭我是真的戒了,可真沒想好下一步幹啥啊。”


    張念祖道:“趕緊想,想個刺激點的,這樣你爸更容易接受。”


    趙維明訥訥道:“我的人設已經成這樣了?人與人之間起碼的信任呢?”


    兩個人一路聊著到了致遠出租車公司門口。


    張念祖道:“去吧。”


    趙維明忐忑道:“你跟我一起去幫我壯個膽吧,當著外人,起碼他不會揍我。”


    張念祖無奈,隻好和他一起下了車,往公司大樓裏走去。


    趙維明的父親趙成才,是那種抓住改革開放契機一早發家的典型人物,從早年間的“萬元戶”,到後來的百萬富翁,出租車剛剛起步的時候趙成才就把全部財力心力都投入到這個行業,在沒有長風集團以前,全市的各大街道偏僻角落裏跑的都是致遠的出租車,在上世紀九十年代,趙成才這個名字也是人們在茶餘飯後聊天時“有錢人”的代名詞。


    致遠出租車總公司是一棟三層老式建築,趙成才的辦公室在二樓。


    作為“少總”,致遠的人幾乎沒有不認識趙維明的,雖然清楚他的德性和在家裏的地位,平時人們見了他都會客客氣氣地打個招呼,可今天趙維明在樓道裏走了一路,碰到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更沒人和他打招呼,還有的人遠遠見了他像避瘟疫一樣躲開了。


    趙維明苦笑道:“我爸難道是針對我下了‘堅壁清野’的命令?”


    兩個人上了二樓,趙維明見趙成才的辦公室門半開著,直接走了進去,臉上作個熱情洋溢的表情道:“爸。”


    張念祖也招呼道:“趙叔。”


    今天趙成才的辦公室顯得格外一塵不染,空蕩蕩的辦公桌上隻擺著一個保溫杯。這一點也不符合趙成才的審美和習慣,現在有個詞叫土豪,豪不豪的不說,這個土被趙成才發揮得淋漓盡致變本加厲,他每到一個地方就喜歡到處磕煙灰、涕鼻涕、脫了襪子摳腳,然後把所有的東西都亂擺亂放,似乎覺得隻有待在髒亂差的環境裏這日子才有奔頭,才看著喜慶。所以有潔癖的趙玫兒在接手他的辦公室以後一天要叫人打掃兩次。


    趙維明進來後也是一愣,隨即笑道:“是我妹妹整理的吧?”


    趙成才見是他,沒有像以往一樣先大聲嗬斥,而是溫和地道:“是小明啊。”他長了一張長長的臉,臉上全是坑,蒜頭鼻大板牙,可說十分難看,就是九筒那種中度殘疾跟他站一起都顯得英氣勃勃的,不過趙成才有一個特點比較突出,那就是有股暴發戶的氣質,穿名牌戴金表不在話下,到了哪都有種斜睨天下縱橫捭闔的氣勢,而且出手也確實闊綽,所以才會有了兩位嬌妻。今天他坐在那裏顯得比較安靜。


    趙維明看父親心情似乎不錯,直接開口道:“爸,給我二十萬。”這也是父子倆以往見麵最主要的話題。


    這次趙成才既沒有跳起來也沒有破口大罵,隻是搖了搖頭。


    趙維明試探道:“那十萬呢?”九筒說的是“十萬二十萬”,那就說明十萬也是可以接受的。


    趙成才臉上帶著苦笑,慢慢說道:“小明,爸沒錢了,咱家也沒錢了。”


    趙維明不滿道:“不給就說不給,當著阿祖你連個好點的理由都懶得想,我不要麵子的啊?我這次是真的用在正途……呃,雖然也不算是正途吧,但我有急用,你聽我說……”


    趙成才輕聲道:“致遠破產了。”


    “啥玩兒?”趙維明愣住了。


    趙成才一字一句道:“致遠破產了,雖然公司名頭暫時保留,可跟我趙成才一點關係也沒有了,辦公室我一會就得給人騰出來,法院的人上午已經把我住的那查封了。”


    趙維明看父親不像在開玩笑,如同被五雷轟頂一般叫道:“怎麽回事啊?”


    趙成才有氣無力道:“我欠了銀行十三個億。”


    趙維明跳起來道:“怎麽欠下的啊?咱們致遠生意不是一直很好嗎?”


    趙成才道:“十年前生意確實很好,那會一套出租車手續幾乎炒到了100萬,那時候的人一個月才掙多少錢啊。”


    趙維明道:“十多年前?是不是你一下購置了3000輛車?”


    趙成才黯然道:“那都是找銀行貸款買的。”


    趙維明吃驚道:“難道我們這些年一直在賠錢?”


    趙成才木然地把保溫杯在桌子上挪來挪去道:“這十年來,一套手續從一百萬跌到了三十萬,出租車行業被現在的叫車服務衝擊掉了幾乎一半的業務,有很多出租車司機去開專車了,還有不少徹底改行了,這些年來,致遠不斷縮減規模,不斷拿車去抵債。”趙成才苦笑道,“你就沒發現來往於總公司的車越來越少了嗎?”


    “爸……”趙維明聲音發澀地喊了一聲,然而他發現除了喊一聲爸,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這些年他隻管跟趙成才要錢禍害,何曾留意過公司的經營狀況?


    張念祖從震驚中醒悟過來,道:“你們聊,我回避一下。”這對父子現在肯定有話要說,自己一個外人不方便聽。


    “念祖,你留下。”趙成才慈祥地說,“你是小明唯一的靠譜朋友,我希望你們以後能彼此照顧。”


    這還是張念祖第一次見到趙成才這個樣子、這副口氣。雖然他以前見了張念祖也沒有惡聲惡氣,那是因為在他眼裏,隨便一個兒子的同齡人都是“別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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