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霄是個混蛋。


    他的友人們最近都這樣想。


    因為葉青霄在大家吃酒的時候,公然宣布了自己的婚訊,在大家舉杯慶賀的時候,又告訴所有人,他要娶的人姓溫。


    沒錯,就是溫瀾那個溫。


    所有人的酒都噴了出來,葉、溫兩家結親?腦子沒暈吧?


    葉伯父做出這種事,不怕朝臣暗笑也就罷了,葉青霄是怎麽答應的?


    溫瀾回京就夠讓人糟心了,還帶回來一個妹妹,要和葉家結親了,這讓他們如何接受。


    凡是知道這件事、又不解內情的人,都要深深懷疑:發生了什麽事?


    這讓大家以後,還如何與葉青霄坐在一起,大罵皇城司。以前罵的那些,又要不要擔心。想來應該不用,因為葉青霄那時罵得最狠。


    在知道這樁婚事是東宮做媒之後,他們又為葉青霄心酸起來了。東宮與皇城司親近,想來,極有可能是東宮亂點鴛鴦譜,恰好葉青霄治水有功,東宮一看,年輕俊彥,我寵信的溫瀾還有個妹妹,那就配做一對吧。


    就算是皇族,這樣做也過了吧,陛下也沒有給臣子胡亂指婚的呀。


    可歎葉家就這麽忍氣吞聲,也不去找陛下告狀。太慘了,是溫瀾拿刀威脅葉青霄了,還是葉家欠錢還不上了?


    到了婚禮當日,一眾同僚被請去觀禮,現場除了他們,客人中最多的就是皇城吏。從司長王隱,到馬園園,還有一幹熟悉的麵孔。


    相顧無言,盡是尷尬。


    馬園園微微一笑,嚇得大家險些背過氣去,“如此良辰,諸位這是什麽臉色,還不笑起來?”


    眾人渾身一寒,生生把嘴角提了起來。


    反觀葉青霄,這家夥接完新婦後,一臉憋不住的笑意。


    說起來,溫瀾生得那般俊秀,他妹妹也差不到哪裏去,雖說和溫瀾長得像有點嚇人,但在心中一描摹,單論長相還是很賞心悅目的。


    葉青霄,大約也是苦中作樂吧。


    大家抱著對新婦的好奇,可惜,婚禮上新婦並未露麵,事後,更是一起搬入了溫瀾府上,因為溫瀾說和妹妹多年分別,要好好相處。


    這讓朝臣對葉家更憐愛了,明明是娶婦,卻活出了嫁兒子的模樣,渾似倒插門。


    溫瀾的妹妹幾乎不怎麽到外頭走動,這些人誰又敢上溫瀾家去做客,隻為了見她妹妹,故此好長時間無人知道葉青霄妻子的模樣。


    ……


    到了次年,陛下駕崩,東宮繼位。


    葉青霄被放到地方去做通判了,溫瀾也領走馬承受之職,伺察河北西路。


    一去五六年,再回來時,葉青霄遷為兵部侍郎兼太子詹事。溫瀾則為勾當皇城司之一。


    葉青霄的舊友們紛紛請他出來吃酒,敘一敘舊情。


    葉青霄把自己三歲的兒子葉愉給帶上了,就在當初目送溫瀾出京的酒家二樓,此處還與當年一般,就連樓下的攤販、來往的行人好像也沒有變過。


    故交們本是興致勃勃,要逗一逗葉青霄的兒子,一看那張臉他們就說不出話了。


    沉默半晌,才有人幹巴巴地說道:“還真是……外甥肖舅啊。”


    葉愉這張臉,長得和溫禍害簡直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就連細微處神情、小動作,也像足了。


    “我兒子好看吧?”葉青霄得意洋洋,他仿佛沒聽到大家說的那句外甥肖舅一般。


    好看是好看,也不看長得像誰。大家甚至在心底猜測,葉青霄看到自己兒子和溫瀾那麽像,平時管教起來是不是也很開心。


    葉愉安靜得不像一個小孩兒,葉青霄把他放在椅子上,他不動不鬧,自己吃些糕點,玩會兒隨身帶著的泥偶,任葉青霄和人敘舊。


    等到酒過三巡,又約去瓦舍中看相撲。


    葉青霄說:“爹給你買一個京師最出名的玩意兒,董大的麵人兒!”


    其他人開始懷疑自己是假的都人,否則他們怎麽不知道董大的麵人兒在全京師都出名了?


    “娘!娘!”葉愉忽然大叫起來。


    葉青霄嚇一跳,四周看了看,並未看到溫瀾的身影。


    其他人也張望了一番,好像沒看到疑似弟妹的人出現啊,這條街上多是茶坊,而且是花茶坊,沒什麽良家女子出沒。


    “娘!”葉愉小臉仰著,大喊。


    眾人也抬眼看去,這才看到旁邊那家花茶坊的窗被慢慢推開了,溫瀾探身出來,“……咳。”


    葉青霄:“……”


    溫瀾原本一瞥看到葉愉,就想關上窗,誰知道這孩子機靈得很,還是瞧見她了。她也正並司中幾人敘舊,叫了幾名女妓在相陪。


    葉愉的眼睛是越來越亮,葉青霄卻是獠牙都要露出來了。


    其他人還有點摸不著頭腦。


    “咦,怎麽是溫禍害……”


    “大侄子沒看清男女?”


    “弟妹和溫瀾長得確實是像吧……我兒子有時候也分不清我和我弟弟。”


    他們倒是主動幫葉青霄找好了理由。


    葉青霄想走,但葉愉拚命揮舞著胳膊要上去,而且他心底也很氣很不願意,最後蹬蹬就往上跑,跑到一半才想起回頭:“你們來不來?”


    其他人:“……”


    他的朋友們還有什麽辦法,本就是為了與葉青霄敘舊出來的,這個正主跑去找自己的大舅子,他們隻能硬著頭皮跟上去了。


    ……


    上頭。


    溫瀾站起來,拉屋內的女妓們:“出去,都出去。”


    馬園園:“噫……”


    王隱好笑地揮了揮手,讓那些麵色猶豫甚至不大想走的女妓退下,“別噫了,小愉也在。”


    溫瀾將小閣子門打開,葉青霄一上來,她就將展開雙臂的葉愉抱了過來,葉愉趴在她懷裏看了半天,回頭和葉青霄道:“爹,我娘今天怎麽不一樣了。”


    未免給葉愉造成什麽誤會,溫瀾在他麵前鮮少穿男裝。好在他小孩兒一個,也不至於跟著溫瀾出門。待他大一些後,才好解釋。


    大家一聽卻是笑了,“自然不一樣了,你看清楚了,這是你娘麽?”


    葉愉又仔細看了看,篤定地道:“是吧!”


    “哈哈哈哈哈。”葉青霄的老朋友都狂笑起來。這小孩兒,真有趣。


    葉青霄可沒心思笑,他在小閣子裏環視了一圈,問道:“就你們?”


    雖說窗口看不見什麽,但是,到花茶坊來喝茶,難道會不叫女妓作陪嗎?


    馬園園裝傻道:“不就等你們了?”


    葉青霄哼了一聲,他可不怕馬園園,“上花茶坊喝清茶,不像馬指揮使的做派。”


    馬園園麵不改色,甚至微笑著說道:“有心無力,隻能喝清茶了。”


    眾人:“……”


    他們實在佩服馬園園這樣的本事,換做他們,大抵是沒有拿自己內侍身份說事的勇氣。


    馬園園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葉青霄要是再說下去,便如同在羞辱人了,隻能悶悶不做聲。


    王隱輕描淡寫地打了個圓場道:“不過是聽一聽這裏的彈詞,近日來了個好琴師,唱罷已下去了。”


    葉青霄這才徹底平靜,不是他沒事找事,什麽都防著,而是出去任官時被嚇到了。


    溫瀾乃走馬承受,地方官員為了討好她,無所不用其極。男的女的都變著法兒地塞過,大約隻有溫瀾懷孕告病生子那段時間清淨過。就連自己府上養的、知道底細的人裏,也有春心萌動的婢女,就像那個莫金珠一樣,把葉青霄給氣死了。他不擔心溫瀾啊,他怕有人算計,還有馬園園他們這種愛看人熱鬧的。


    兩路人相遇,並作一起。


    葉青霄的朋友都覺得很別扭,看到溫禍害單手抱著孩子,笑容溫和得令大家毛骨悚然,同時一捂住著葉愉的耳朵就肆無忌憚地和馬園園嘲笑這幾年禁軍的傻蛋做了些什麽事。


    也不知道該說這個舅舅做得是好,還是不好。


    葉青霄就坐在溫瀾旁邊,不時喂葉愉吃點東西,其餘時間便聊一聊做通判時地方上的風土人情,或是聽聽這幾年京師的變化。


    葉青霄在大理寺的故交要去更衣,一下站起來從內側往外走,結果猝不及防便看到桌上隔著半臂寬的葉青霄和溫瀾,居然在桌子下頭手拉手。


    故交:“………………”


    葉青霄迅速鬆開手。


    溫瀾則鎮定地抬眼看他,“幹什麽去?”


    故交摸了摸臉,神思恍惚地道:“……沒什麽,我可能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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