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人口之眾,往來川流不息,令棉城而來的莫金珠歎為觀止。到了李家橋瓦舍內,更是大開眼界。


    國朝各地藝人,無論雜耍、戲曲、幻術等等,倘若手藝精妙,是必會上京的。唯有在此處,能將他們的手藝傳揚。


    因此,在京師一處處瓦舍中,有著最頂尖的藝人。便是宮廷之中,也曾傳召民間藝人入宮表演,這是瓦舍藝人的無上殊榮。


    當莫金珠看到順著高杆往上爬的小孩兒人影不見,隻拋下一顆頭顱時,又驚又怕,想去拉溫瀾的手,可惜隔著一個移玉拉不著,隻能探頭問:“揚波姐姐,那孩子的頭掉了,這可怎麽辦啊!”


    “對呀,這可怎麽辦。”溫瀾睜大眼,“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難道真像他說的那樣,小孩是爬到天上去,被天兵天將砍掉了腦袋?”


    葉青霄:“……”


    莫金珠半信半疑,雖然理智告訴她應該是障眼法,但她實在不知道如何做出來的,不會真有個孩子在上頭出了意外吧?


    這時雜耍藝人討起錢來,說孩子見了賞錢,就能起死回生。莫金珠大方地拿了賞錢,無論是不是真的,她在棉城難以見到這樣的把戲,這錢給得心甘情願。


    看罷了戲法,當然要去葉四哥所說,李家橋瓦舍最出名的麵人兒攤上看看。


    這京裏的麵人兒,捏得好像也比棉城的要活靈活現,莫金珠看了好一會兒,想叫人捏個自己,再照著溫瀾捏一個。


    溫瀾頭戴著深紫色垂布的帷帽,聽得莫金珠的話,卻是淡淡道:“我就不必了,妹妹隻叫他照著你捏吧。”


    莫金珠將頭上簪花細線簾的帷帽解開了,“為什麽呀,揚波姐姐,就捏一個吧,我過兩日要回家了,又不能時常見到你,咱們交換一個麵人兒,也算……也算有個念想。”


    葉青霄在心底呸了一聲,這小丫頭太不要臉了,想出這麽一個法子。可惜,她打錯主意了。以溫瀾的為人,這小丫頭若要別的,哀求幾聲,溫瀾興許會看在是女孩兒的份上滿足。但要捏麵塑,豈不是叫她生生在魚龍混雜的瓦舍給人盯上許久。隻有皇城卒暗中探看他人的道理,哪有他們光明正大給人看。


    果然,溫瀾冷淡地道:“隨緣即可,何必如此。”


    莫金珠心裏一涼,想去打量溫瀾的臉色,可她總是用深色的垂布,麵容影影綽綽,神情一絲不露。莫金珠又覺得揚波姐姐這話意有所指,又不太願意相信。


    她哀求地看了一會兒溫瀾,隻得沉默以對,無可奈何應了,“……好吧。”


    莫金珠再沒心情看什麽把戲了,叫人給自己做了隻小豬後,便黯然神傷地坐在一旁等待。


    葉青霄則偷摸著小聲讓董大捏隻豹子給溫瀾。


    “給那位姑娘捏隻豹子?”董大訝異地看了葉青霄一眼,臉色有點古怪,姑娘家來這裏,捏的什麽花啊小兔子,他不禁問道,“確定是豹子,不要兔子?”


    “不要不要。”葉青霄忙道,罵誰兔子呢,送溫瀾兔子還不被捶一頓。


    葉青霄為了掩飾,還拿了幾個麵塑的磨喝樂,也好回去送給外甥、外甥女。


    待董大做好了麵塑,溫瀾拿過那隻黃色、活靈活現,仿佛正在捕獵的豹子端詳半晌,抬手將垂布挑起一角,對葉青霄唇角微翹,眨了眨左眼。


    葉青霄慌忙左右看看,路人幾乎不會在意,便有看到的,可能也以為是年輕小夫妻。莫金珠更是在把玩自己的小豬麵塑,倒是移玉看到了,但很快默默低下頭。


    “……”葉青霄臉色微紅,心想,哎呀,哎呀,怎麽感覺甜滋滋的。


    ……


    待回了葉府,莫金珠仍是悶悶不樂的,她到底是女孩兒家,被溫瀾那麽冷漠地拒絕後,深受打擊,一時之間也不好意思再黏著溫瀾了。但她內心懷疑,這都是葉青霄在搞鬼。說什麽李家橋瓦舍麵人兒最出名的就是他,可到了董大麵人兒那裏,揚波姐姐卻忽然不開心了。


    葉四哥實在是……太狡猾了。莫金珠暗想,不就是仗著對揚波姐姐了解一些。


    “四哥不用送了,我同金珠回去。”溫瀾說道。莫金珠自然和青雯夫婦一起住在三房。


    葉青霄不舍地看了一眼,倒再沒什麽不放心了,他現在很有信心,溫瀾肯定不會看上那種黃毛丫頭。


    莫金珠聽溫瀾這麽說,心中微喜,又打點起來精神。


    可她剛要說話,溫瀾已道:“金珠妹妹,你可知道青雯姐姐同我娘提了一下,你家想將你嫁到官宦之家?”


    莫金珠如被冷水澆頭,“什麽?我大哥……我大哥沒有同我說過。”


    “回去大約就會同你說了,總要先問問情形。”溫瀾說道,莫家老爺子去了,現在多是莫錚做主,包括妹妹的婚事,莫老夫人也叫他上心一些。


    原本因為莫錚的作為,即便是由青雯來提,溫瀾也是想叫徐菁拖拖的。但她察覺金珠那點心思後,索性說出來斷了她的念頭。


    莫金珠差不離也明白了揚波姐姐說這話的意思,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唉,我知道了,謝謝揚波姐姐。”


    她自頭上拿下一隻精巧的琉璃簪,“這個是我喜愛的琉璃簪,倘若姐姐不嫌棄,就收下吧,也算謝謝那日姐姐搭救。”


    溫瀾憐她年幼,想想還是收下了,“些許小事,畢竟是親家。”


    莫金珠也知道溫瀾救他們是因為親戚,可聽到還是有些難受,沒想到揚波姐姐這樣堅決,明白她的心意後,一點餘地也不留。


    莫金珠想想又有些不痛快,說道:“說起來四哥也是正當年,不曾有婚配麽?以他的家世,怕也會娶個官家姑娘。”


    不知情的人聽到這女孩兒打聽人家男子的婚事,可能以為她對男子有意。但在場兩人都清楚,莫金珠這是在上眼藥,揚波姐姐不願意接受女子,那四哥也不是良配啊。


    溫瀾隻避道:“嗬嗬,這個要看大伯父與大伯母的意思了。”


    “對對,我想著大伯父乃是……那個,鹽鐵副使,怎麽也不會訂尋常人家吧。”莫金珠又補了一句,這才痛快許多。


    回了房內,看到徐菁正在親自收拾行囊,裏頭都是葉謙的東西,葉青雯也在旁幫忙。


    看到溫瀾回來,葉青雯還道:“唉,好不容易見麵,阿爹又要出公差了。”


    溫瀾故作不知,“這是怎麽了?”


    “黃河秋汛,汛情有些緊張。”徐菁抹了抹鬢發,說道,“你父親要親去顯州察看。”


    黃河縱貫大名府,治理黃河也是每任大名府長官的要務。


    雖說黃河多有決溢,但在溫瀾的夢中,這次秋汛有驚無險,故此她也隻當尋常,“那要多帶些寒衣,涼得很。”


    “我也是這樣說。”徐菁把行囊壓壓實,“還要帶些吃食,路上必吃不好的。”


    一家子女人給葉謙把東西都檢點好了,公務緊急,第二日便送出城了。


    葉謙一走,原本想待上半月的葉青雯夫婦也提前了幾日帶著莫金珠回去。


    臨別前,莫金珠悵然若失地看著溫瀾,隻覺得過去的半月就像一場夢一般,隻留下幾絲殘痕。


    與莫金珠的少女心事不同,葉青雯在娘家“重整旗鼓”,心下忐忑地回了莫家。


    這莫老夫人許久不見兒子兒媳,乍一見到,又別扭起來。她極為矛盾,既怕葉青雯同娘家告狀,又心有不甘,畢竟這幾年已經拿捏慣了。她想到自己從前如何,就很不想低頭,甚至因此更加有氣了,忍不住陰陽怪氣刺幾句。


    “回了啊。”莫老夫人不冷不熱地道,“嶽家位高權重,也難怪你們這麽些日子不著家,我想孫子孫女了也見不著。我反正糟老婆子一個,媳婦兒的爹娘重要些,不必理會我,往後孫子孫女也盡住在葉府裏頭……”


    葉青雯鼓起勇氣,正要說話,就聽莫錚不開心地道:“娘,你這是說的什麽話,讓別人聽到,還以為咱們對親家有什麽意見。嶽丈嶽母也是我長輩,傳出去像什麽。”


    莫老夫人一噎,“你說什麽?”


    她鮮少被兒子頂撞,一時竟然愣住了。


    “娘,這裏是京師,不比咱們棉城老家,您知道什麽叫耳目嗎?這裏到處都是探子,不止探聽官宦人家,也探聽富戶、平民。”莫錚恐嚇道,“但凡探到了什麽事,往上頭一報,咱們在官府心裏,就不算什麽良善人家了!”


    莫老夫人驚了,“這……還有這等事!”


    這還真沒錯,葉青雯也連忙說道:“夫君說的乃是皇城司卒子,自太宗立皇城司,便在京中伺察,事無巨細,盡皆報在案前。若有失言,按律懲戒。”


    莫老夫人張了張嘴,很不服輸,又有點怕,“我不過說自家人,這有什麽……”


    “娘……”葉青雯原本狂跳的心忽然平靜下來,尤其是在看到丈夫也出言阻止之後,她斂衽施了一禮,說道,“您說說是沒什麽,可若是在夫君麵前抱怨,夫君不阻止就是默認,不敬尊長。可我祖父以刑部侍郎致仕,大伯父是鹽鐵副使,二伯父樞密院副承旨,家父也是大名府通判,但無論哪一個,多年來,對咱們家的事都未插過手。我多年未回京,在家裏盡孝半月不到,您這麽說,會讓人誤會,也確實不妥。”


    聽到長媳意有所指的話,周遭還有那麽多下人,莫老夫人臉上大為掛不住,胸口一悶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看到兒子的神色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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