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在學舍中素來是不大受先生喜愛的學生,前些時候回去一趟,聽說挨了教訓,不敢再不背功課了。這次回家再來學舍,又有了新的改變,學舍食堂內用餐時,竟有先生看到青雲一麵吃飯一麵看書。


    先生隻道青雲又偷偷帶閑書話本來,從後麵湊過去,冷不丁劈手奪過書,“葉青雲!”


    葉青雲險些整張臉砸進飯碗中,“先、先生,你嚇死我了。”


    “你在看什麽?”先生掃了一眼書皮,剛要訓斥,覺得不對,定睛一看,書皮上寫的竟是《五代史》。先生難以置信地翻開書,確認了裏頭的內容也的確是《五代史》,而非包了個假的外皮。


    這還是葉青雲嗎?他真不是認錯人了麽,葉青雲怎麽會吃飯都惦記看正書。


    先生頓時汗顏,將書還給青雲,大歎道:“青雲真是大有長進,餐時還在讀史。反倒是為師,不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之理,反而誤會了學生,糊塗了啊。”


    “先生別這麽說,”青雲忙離席起立,“學生近日方開竅,覺出讀書之妙,不覺看出神了。”


    看方才青雲的神態就知道絕不是作假,先生滿麵欣慰,“好,孺子可教。那你作篇文章給我,為師看看你有什麽心得,不拘題材,就寫你這幾日所看。”


    青雲怯怯應了。


    ……


    過幾日青雲再回去,葉訓夫婦極欣喜,葉訓還叫青雲把交予先生的文章默寫給自己。他遇到青雲的先生,先生親口對他說青雲大有長進的事,叫他麵上有光。白氏更是逢人便提起青雲在學舍被褒獎的事。


    青雲當下將文章默寫出來,葉訓見了心中更暗暗點頭,如此流利默寫,看來確是自己作的。


    待看完文章後,葉訓更是一展笑顏,“雖說文筆稚嫩,詞不相儷,句不對偶,但切當事情,看來你讀史真讀出了些意思。”


    雖不可做神童而視,但以青雲從前的表現,真是大有長進,難怪先生都忍不住提起。


    白氏搶過文章看了看,滿口誇道:“我看無一處不好的,日後下場定能中個進士。”


    “少聽你娘的,無知婦人,進士是那麽好中的?”葉訓板著臉道。


    正拌著嘴,青霽也來了,手裏拿著一卷前人筆記,“阿爹,我這幾日看了些本地的縣誌、筆記,又想看看史書,到你房中借閱可好?”


    “你們兄妹這是怎麽了,一個兩個忽然都愛讀書?”葉訓笑逐顏開,“讀史明事理,你隻管去拿,不要弄汙了便是。”


    青霽和青雲相視一笑不語。


    青霽又道:“對了,阿娘,午後我想去揚波姐姐那兒坐坐,我用新針法給她做了個荷包,正好送去。”


    一提到溫瀾,白氏的臉色又不好看了,“有什麽好去的,你揚波姐姐急著找夫君,你去耽誤人做什麽。”


    隨著徐菁來京師日久,認識她的人越來越多,向白氏打聽她的人也就更多,想知道她真有十萬貫壓箱錢麽,有沒有說過膝下待嫁的女兒會陪嫁多少錢。


    白氏聽得滿心煩悶,每日打點家中賬務時都要暗恨一次,她原想在分給各院的東西上做點手腳,好讓三房吃些悶虧,但是徐菁握著那樣多錢,鋪子裏送來的東西用都用不完,還四處送,這點小事徐菁怎麽會放在心上。


    誰知青霽和青雲聽了都不開心,“阿娘說的是什麽話,叫人聽見了對揚波姐姐不好,再說了,三叔也是一府推官,揚波姐姐何愁嫁。”


    “你們吃了什麽**湯,上趕著捧她?”白氏柳眉一豎,“都給我看書去!”


    往日白氏這麽一說,青霽還好,青雲肯定噘起嘴,悶悶不樂,現下她一嗬斥,這兄妹倆竟然歡歡喜喜攜手去書房了,把白氏氣得胸悶。


    “夫人莫氣,”婢女給白氏揉了揉心口,又道,“用完哺食後還要去茶肆,曲夫人約了的,夫人戴那套新做的翠玉頭麵可好?”


    白氏一下轉而想著如何打扮去了,這曲夫人是樞密院承旨,也就是葉訓上司之妻,家資也十分豐厚,她自然要仔細奉承著,又不能顯得寒酸,在曲夫人麵前露怯。


    .


    “二嫂請我去吃茶?”徐菁詫異地抬頭,“這……二嫂有什麽事嗎?”


    她和白氏見了麵,總都不大開心。而且,白氏在她院裏放了許多人,向來隻有白氏對她院裏的事情了如指掌,她是一點也不知道白氏院裏發生了什麽的。


    傳話的小丫鬟一臉懵懂,答非所問,“二夫人準備了好些茶點,還叫了女先兒來唱彈詞。”


    徐菁這裏無事,白氏是二嫂,請她也不好推拒,隻是不知道她所為何事心裏總有點慌,在丫鬟詢問的眼神下,徐菁忽而道:“許久沒去給二嫂問安了,其實倒不該叫二嫂來請,我換身衣裳,帶揚波一道去二嫂那裏吃茶。碧羽,你去叫姑娘來。”


    婢女應聲,不等傳話的丫鬟說什麽,快步出門去尋溫瀾了。


    待溫瀾姍姍來遲,小丫鬟都要急了,“怎麽用了這樣久,二夫人那兒……”


    她話說到一半卻沒聲兒了,因為揚波姑娘的貼身婢女正惡狠狠地看著她,好像她再失禮,就要撲上來劃她臉了。這個叫虹玉的她早聽說過,特別沒規矩,莽莽撞撞,揚波姑娘也不緊著調理,要是虹玉,說不定真敢劃她臉。


    溫瀾也似笑非笑地看了小丫鬟一眼,方輕飄飄地道:“我們快些走吧,叫二夫人等急了可失禮得很。”


    有了揚波陪在身旁,徐菁一下安心許多,母女二人手挽手去二房。


    待到了二房,徐菁方才知道為何小丫鬟那樣著急,等在那兒的竟不止白氏,還有個帶著花冠,滿頭時花珠翠的華服貴婦。


    白氏眉宇間已帶著些焦急,一看到徐菁便忍不住站起來,“弟妹,你怎麽才來。”


    “二伯母,是我那裏耽擱了。”溫瀾搶先屈膝一禮,“叫二伯母久等了。”


    白氏看到她眉頭又是一皺,不知她怎麽也跟來了,此時也不好再讓她回去了,再說了……


    倒是旁邊的華服貴婦曼聲道:“女孩兒家出門總是費時久一些,阿白,你我少年時不也如此。”


    白氏神色也隨之放鬆了,“曲夫人說得也是,何必和小孩兒計較。弟妹,來,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樞密院曲承旨的夫人,今日也同來做客。”


    “先前不知有貴客在,失禮。”徐菁一麵與曲夫人寒暄,一麵在心中疑惑,不知道白氏這是哪一出。她假作不經意側頭看了一下揚波,發現揚波仍是麵無波瀾,也慢慢緩了心緒,帶上從容的笑容。


    “哪裏話,我閨名清河,阿徐與我姐妹相稱或是直喚我閨名都可以。”曲夫人笑容中帶著幾分親近,叫人看了見之生喜。


    白氏心裏更是暗暗發酸,曲夫人在她麵前總是帶著幾分不經意的驕矜,這副麵孔她可少見。再想到曲夫人同她說想求娶葉家女兒,因叫她引見、說說好話,還送了隻水頭極好的鐲子,更是恨不能說說她女兒也十四歲了……這不比揚波青春年少?


    徐菁不知曲夫人平素模樣,尚無知覺。


    入座後,一麵聽彈詞,曲夫人一麵引著說笑,徑問些徐菁的事,章丘的風土人情,她極善言辭,三言兩語,徐菁已忘了先前的疑惑,與她談笑風生。


    “今日與阿徐真是相談甚歡,”曲夫人笑盈盈地道,“對了,我娘家陪嫁了綢緞鋪,近日要關張了去做別的生意,貨庫裏還有些餘的綢緞急著脫手。我知道你也有綢緞鋪子,不若我讓幾分利轉與你罷。”


    徐菁一時有幾分猶豫,曲夫人堂堂樞密院承旨夫人,應當不會騙她,但是一則今日白氏相邀之事太詭異,二則她們不知道這生意都是揚波的。


    曲夫人看著她神色,又道:“我名下嫁資眾多,但友人並無幾個,阿徐若是願意,今日便可請你掌櫃去驗貨,一匹綾羅八百錢。”


    徐菁雖然打理鋪子沒多久,但總知道布價的,一時瞠目結舌,不知曲夫人竟如此豪爽,隻為結交就讓如此多利。


    八百錢,別說買綾羅了,頂多裁兩件布衣,還是夏日穿的,這哪裏是讓利,分明賠本了。她鋪子裏少說幾百匹各色綾羅綢緞,都照這樣算,徐菁轉手一匹最最少也能賺兩貫。


    白氏心中嫉妒得很,又不得不為曲夫人說話:“弟妹,曲夫人與你一見如故,方才有這樣的好事,若是我,眼下就答應了,有什麽好猶豫。”


    溫瀾忽而道:“二伯母如此說,是不知道曲夫人有事相求,還是真的不通世情?”


    白氏愕然。


    揚波在她麵前總是溫柔端莊,她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


    曲夫人的笑容也收斂了一些,“侄女兒這說的是什麽話。”


    溫瀾知道此時需挑明了,非得自己開口,免得再生事,“興許世上果真有人願以一麵之緣讓利千貫,但絕對不是夫人您。”


    白氏抽了口氣,“放肆,揚波,曲夫人是朝廷命婦,豈有你如此無禮的份。”她又看向徐菁,惱怒地道,“弟妹,你是怎麽管教女兒的,我原以為揚波進退有度,是個知禮的好孩子,沒想到啊……”


    她驚愕之後,心裏竟然有些竊喜,揚波這麽愚蠢失禮,曲夫人還看得上她?再一想,又有些怨,可別叫曲夫人捎帶著看她也不痛快了,還有曲夫人送的那隻鐲子,她是留著好還是退回去?真是不忍啊!


    徐菁心中也想明白了,揚波說的沒錯,她方才還在想世上竟有這樣的人,稍稍多想一點,也該知道無緣無故哪有的好事。


    “無礙。”沉默了一會兒的曲夫人看徐菁的神色,也知道她什麽心思了,說道,“既然如此,我日後再拜訪阿徐。”


    曲夫人匆匆告辭,白氏送了一段,不住道歉,也抱怨不知道徐菁母子如此不知禮,自己與她們可不一樣。


    待白氏回轉過來,正要對溫瀾大發脾氣,徐菁和溫瀾卻早走了。


    方才她沒說曲夫人想和葉家結親是當麵照顧曲夫人的臉麵,這會兒自然得好好說道,好叫她們母子後悔不迭。


    白氏正喝茶解渴,想著立馬就去找徐菁一說解氣,忽而有婢女來報,老太爺和老夫人請她過去。


    這公公成日就知道修仙,婆婆也不理家事,怎會突然喚她去,白氏轉念就想到了,“好啊,她們還好意思告我的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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