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八日的清晨,宜城下了一場暴雨,午後放晴。


    醫院的走廊裏,陳護工遇上剛出病房的方玥。


    “方小姐,您身體還有些虛弱,今天真的要出院,還是再休養幾天吧。”


    方玥說:“沒事,回去休養也一樣。”她似乎趕時間,匆忙往前走。


    陳護工追上來,有些擔心地說:“那怎麽也要等許小姐來接吧,您一個人怎麽行?”說著就摸出手機,“我還是給許小姐打個電話吧。”


    她剛翻到通訊錄,就被方玥握住手機。


    “不用了,謝謝,”方玥說,“我妹妹這個月很忙,沒法趕回來,不要麻煩她。”


    “那……”陳護工皺了皺眉,試探著提議,“那您母親呢,能不能讓她來一趟?”


    方玥搖頭,你不用擔心我了。”


    陳護工說:“那我把錢退給您吧,之前許小姐給了整個月的費用,這還有三天呢。”


    “不用退了,這段時間也辛苦你了。”方玥同她道別後,立刻去辦出院手續,繳費卡裏還剩五千多。


    她收好退回來的錢,走出醫院,坐上出租車。


    吃完午飯,方敏英乘公交來了醫院,在大門外的站牌下車,一輛紅色出租車正好從她身邊駛過。


    進了醫院,方敏英才發現病房裏已經空了,她問過護士,才知道人已經出院。方敏英趕緊撥電話,但一連撥了三遍都沒有打通。


    這情況在以前也有,方敏英沒有多想,匆匆離開醫院。她在自家樓下的超市上班,這是趁著吃飯時間出來的。


    她剛回超市就被警方傳訊。


    這時候,方玥已經坐動車回省城,一個半鍾頭的路程,出車站時正好三點整。她找了家理發店,對理發師說要剪短頭發。


    年輕的小哥笑臉迎人:“那我給您設計一款時尚的短發造型吧。”


    方玥說:“不用了,剪短就行,到脖子。”


    小哥熱臉貼了個冷屁股,訕訕地哦了聲,利索地給她剪短了。


    方玥盯著鏡子裏的人,麵無表情。


    剪完頭發,她坐車回小區。


    門口的小保安看見她,有些驚訝,剛要打招呼,她已經進去了。


    公寓裏大半個月沒進人,很悶。方玥沒有開窗,徑自去了臥室,拉開衣櫃看了看,很快就清楚少了哪幾套衣服,她轉頭看梳妝台,常用的護膚品、化妝品都不在。


    方玥走到桌邊,拉開抽屜,如她所料,她做的那份計劃和專門為許惟準備的綠色記事本都不見了,抽屜裏頭有一個白色手機和充電器,兩張□□,一串鑰匙。看來,許惟臨走前把自己的東西都放在了這裏,隻把那張“方玥”的身份證留在醫院給她用。


    方玥沒有耽擱,找到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把銀-行卡和鑰匙都裝進包裏。她沒碰這屋裏的其他東西,半個小時後,帶上手機和背包出門。


    電梯上行,過了一會,門開了,裏頭走出三個男人。


    方玥愣了愣。


    當先的男人說:“方玥方小姐是吧?”


    方玥皺眉,“是我,你們……”


    對方向她出示□□,“有個案子需要你配合調查,請跟我們走一趟。”


    方玥頓住。


    *


    晚上八點。


    何硯剛從外麵回來,隔著單向玻璃看著審訊室內。


    禺溪市局的刑偵隊長林池山正在裏頭審問蔣叢成。蔣叢成清早醒來,中午就被帶到這裏,他頭上被玻璃杯砸出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紗布還滲著血。他坐在訊問椅上,和昨晚瘋狂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始終低頭沉默,趙池山被他逼得一肚子火,“販毒製毒還有其他違法犯罪的事你不跟我交代可以,你就把七年前七渡鎮那宗殺人案給我講清楚了!”


    蔣叢成眼睛動了動,頭抬起來,陰鬱的目光落到他臉上,“讓我見那女人。”


    林池山一拍桌子:“你還敢提條件!”


    蔣叢成說,“那你們就別想知道。”


    林池上氣得臉紅脖子粗。


    何硯在外頭看著,摸出根煙,還沒點上,手底下的小張跑過來:“何隊,來消息了,楊副隊要跟你通話。”


    何硯立刻過去接起電話,等那頭說完,他臉色漸漸變了:“真承認了?”


    “是啊,早知道一開始就開門見山了,她大概沒料到她妹妹和蔣叢成都活著,一聽到這個她差不多就崩了,畢竟是聰明人,知道瞞不住了,應該絕望了,現在她情緒倒挺平靜。比較麻煩的還是她母親方敏英,這個做娘的可真能扛,受到這麽大的衝擊,硬是磨了三個多小時才鬆口承認當年的事情,這會兒倒是崩潰了,在哭著呢。”


    何硯皺眉:“我需要訊問筆錄。”


    “行,我給你傳過來,不過這個方玥還沒有部分細節沒有交代,她要求先見她妹妹,你看怎麽處理?我們今天是以傳訊的名頭帶來的,那現在是直接執行異地拘留?”


    “嗯,你安排人帶過來,我要再審一遍。”


    “行,我盡快。”


    與此同時,林池山從審訊室出來,與何硯交流情況。


    “他想見?行,有的是機會,讓他磨吧。”何硯說,“現在先送去看守所吧。”


    林池山點頭:“隻能這樣。”


    訊問筆錄很快傳過來。


    何硯坐在會議室,仔仔細細看了兩遍,臉色越發沉重,一旁的小張給他倒了杯水,試探著說:“何隊,現在都清楚了吧?”


    何硯把筆錄丟到桌上,嘴唇掀了掀:“我這回算是徹底看錯了人。”


    小張趕緊拍馬屁:“這哪能怪你,這個案子簡直了,我來你手底下兩年,就沒見過這麽錯綜複雜的,大案套小案,一堆隱情,換了別人,估計還真被蒙過去了。”


    何硯搖搖頭,歎了一聲:“這一家人啊,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小張也搖頭,“這個姐姐是夠狠,但她那個娘也厲害,太會鑽空子了,她當年不搞那麽一出,哪有後來的事?”


    何硯沒接話,站起來,“行了,歇歇吧,明天還要忙。”他拿著筆錄往外走,“我到醫院走一趟。”


    九點半,何硯到了市醫院,他走進住院部大樓,上了六樓。


    許惟住在601病房。


    何硯從門上小窗口看了一眼,她還躺在那,但床邊沒人。


    何硯奇怪,轉頭看看,瞥見鍾恒領著護士快步過來。


    何硯趕緊讓開路。


    鍾恒推開門讓護士進去。


    護士給許惟量體溫,何硯問鍾恒:“怎麽了?”


    “好像又發燒了。”


    他聲音啞得過分,何硯不由皺了皺眉,“你不喝點水?這話都要說不出來了。”


    鍾恒沒理他,走過去問護士:“怎麽樣?”


    “是有點。”護士說,“不過也沒什麽,繼續輸液就是,你不要太緊張了。”


    鍾恒點點頭。


    何硯等護士走了才走過去:“晚上醒過沒?”


    “醒過一次,就一會。”鍾恒轉頭看他,語氣不大好,“你過來,是急著要訊問了?”


    “不是。”何硯看了看床上,低聲說,“出去說吧。”


    鍾恒跟著他到門外,兩人走去樓道。


    何硯開了燈,站在樓梯邊,說:“我這邊查得差不多了,咱們之前都搞不清的那些也基本清楚了。”何硯說,“有些事情,我覺得你大概也需要知道,另外,方便的話,恐怕後麵還要向你了解部分細節。”


    他把手裏的文件袋打開,抽出一遝訊問記錄遞過去。


    鍾恒看了他一眼,接過去。


    何硯說:“上回給你看過許惟姐姐的資料,許惟隨父姓,方玥隨母姓。你應該還有印象吧,零四年七月,也就是你們高中畢業那年,她們家出了事情,她繼父重傷,那上麵說是方玥動的手,判了五年,實際上並不是方玥,是許惟。”


    何硯停頓了下,“她繼父似乎有一些家暴行為,這應該是衝突的原因。她們家處境並不好,那年許惟高考成績很高,幾乎是家裏全部的希望,結果出了這種事……”何硯又停了停,輕聲提醒,“你可以看看她母親的筆錄,在最後麵。”


    樓道過於安靜,紙張翻動的聲音被放大。


    何硯把話繼續說完,“所以後來去傳媒大學的其實是方玥,許惟的繼父也和她母親離婚了。零四年到零八年,許惟在服刑,表現不錯,減了一年多,零八年三月出來的,那之後她去了安城,後來這些年一直在那,差不多一年回家一次……”


    何硯沒有再說。他看見鍾恒已經全都翻完,卻沒有抬頭。


    大概誰也沒想到這事情掰扯開是這個模樣,連無關緊要的小張都要唏噓幾句。


    鍾恒哪能輕易接受?


    何硯看著他,摸了摸煙盒,想給他一支煙,想到這是在醫院,隻好作罷。


    何硯往旁邊走了兩步,低頭盯著樓梯台階,打算給鍾恒一點時間。


    靜了好一會。


    何硯聽見身後的聲音:“我也在那。”


    “什麽?”他回過身。


    “零八年,我也在安城。”


    沙啞的聲音已經更咽。


    鍾恒垂著頭,右手掌蓋住眼睛。


    零八年三月,他已經大四,就快要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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