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惟沒料到他突然回來,她轉過頭,視線落在他手裏的大風箏上。


    紅腦袋、黑翅膀、黃眼睛、綠嘴巴,一模一樣的大鷹,巨無霸型,招搖風騷,太吸人眼球。


    平安圓溜溜的眼睛幾乎閃出光:“啊,好大的風箏,是給我的嘛!”


    沒人應聲。


    平安懵懵地喊:“舅舅?”


    鍾恒站在那,隔著兩三米距離,他出奇平靜,“你再說一遍。”


    那目光筆直淩厲,許惟無從躲閃。


    “我明天該走了。”她說。


    “東西收拾了?”


    “嗯。”


    “跟我姐說了?”


    “等下說。”


    平安已經發現不對勁,腦袋轉來轉去地瞅著他們。


    屋裏靜了一會。


    “行。”鍾恒頭點了下,看她幾秒,笑了,“我呢,你打算怎麽安排我?”


    許惟捏著平安的日記本,指尖青白。


    “問你話呢。”他唇角勾著,笑得眼角發紅,“你他媽裝什麽啞巴?”這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小木樓明顯震了一震。


    平安嚇壞了,蹭地站起來,小手直擺,“別、別吵架呀。”


    平安不傻,她其實挺有眼力見兒,這幾句話雖然聽得懵裏懵懂,但臉色還是會看的,這架勢,舅舅鐵定是生了好大的氣。


    她瞅瞅鍾恒,慫得不敢過去,隻好去拉許惟的手,小小聲地央求:“許姐姐,我舅舅生氣了,你快哄哄他吧。”


    平安扯著許惟的胳膊,黑眼睛眨呀眨,使勁給她使眼色——


    趕緊說點好聽話呀,誇他帥誇他聰明誇他的大風箏好看呀。


    許惟手心出了汗。她牽住平安,站起身,安撫道:“沒事,沒吵架。”抬頭看著那人,“我們出去說。”


    腳還沒動,鍾琳上樓來了,站門口喊:“吃夜宵了,都下來吧!”


    平安如遇救星,小短腿飛一般跑過去:“媽、媽,等等我——”


    鍾琳奇怪,回頭看一眼,覺得屋裏氣氛古怪,“怎麽了這是?”


    平安抿著嘴直搖頭。


    鍾琳進屋,看了看那兩人,心知肚明地笑了聲,“……吵架啦?”瞥瞥鍾恒,“擺張臭臉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你那脾氣收收,有啥事吃了再說。”


    說完拉著許惟往外走,“走了,先下樓吃東西去。”


    許惟無法拒絕,被鍾琳帶下去。


    後院已經擺好一張長桌,燒烤、西瓜、啤酒都有,還有幾碟下酒菜,鹽水花生、鴨脖、鳳爪之類的。


    楊青在那擺盤子,趙則看了看,“都是啤的,真沒勁兒,我整瓶白的來。”


    平安奔過去,看到好吃的什麽都忘了,隻顧歡呼。


    鍾琳拉開椅子,對許惟說:“坐這。”


    趙則到前台拿了瓶酒,見鍾恒拿著風箏進來,立刻又加了一瓶:“我就說這大晚上你拿個風箏送人家太奇怪了吧,趕緊的,許惟都過去坐著了,我明天就回豐州,今晚上咱倆喝痛快點。”


    鍾恒隨手把風箏丟在牆角,去了後院。


    許惟坐在鍾琳旁邊,楊青坐在對麵,趙則過去後沒坐許惟左邊那個空位,很自覺地把它留給鍾恒。


    鍾琳拿了個大肉串放許惟的盤子裏:“你別老吃花生了,肉也吃點,你太瘦了。”


    許惟說:“謝謝。”


    “客氣什麽。”


    許惟想了想,說:“琳姐,我明天……”


    “吱呀”一聲響。


    有人一屁股坐到她身旁的竹椅上,遮掉一大片燈光。


    趙則遞來半碗酒:“喏。”


    鍾恒接了。


    平安喊著要吃鴨脖,許惟夾了一個遞過去。


    “謝謝許姐姐。”平安佝著脖子笑得很討好。


    許惟收回筷子,順手夾了一粒花生米放碗裏。


    身旁的人端著碗喝酒,靠得近,許惟幾乎能聽到他喉嚨吞咽的聲音。


    趙則一驚:“你這怎麽就灌進去了,一大碗呢。”


    “廢什麽話?”鍾恒把空碗放過去,“不是明天要走?給你踐行。”


    “嘿,你還懂事了,”話是這麽說,但趙則沒敢再給他倒白的,拿了瓶脾酒,“來,換這個喝喝看。”


    鍾琳懶得管他們,倒是對麵的楊青有點擔心地說:“鍾恒哥,你們少喝點,要難受的。”


    趙則接了話:“沒事兒,就喝這麽一點兒。”


    趙則喝到差不多就歇了,吃肉吃菜。


    平安和楊青已經開始吃西瓜。


    前台的小趙和做後勤的另一個小夥忙完了,也過來吃。


    鍾琳幫許惟拿了一塊。


    許惟吃完,看了眼左邊,鍾恒還在喝酒。那隻大手攥著酒瓶,幾乎沒放開過。他手背上有條顯眼的紅痕,是新傷,像竹簽剮的。


    許惟想起那隻五顏六色的風箏。


    他又拿起酒瓶,那道傷在她眼前晃。


    許惟無意識地摳著裙角的線頭,摳到第三下,停了。她攥住鍾恒那隻手,“吃點菜吧。”


    鍾恒頓了頓。


    細白的手指貼在他手背上,一白一黑,一小一大,對比鮮明。


    許惟將酒瓶抽走,夾了幾片涼拌木耳放他碗裏,“試試這個,很好吃。”


    這一幕恰巧被趙則看到,他笑著湊近,“還有人給你夾菜,爽吧。”


    許惟又夾了兩片脆筍放過去,“這個也不錯,你不是喜歡吃筍?”


    她一連夾了好幾樣。


    鍾恒沒動,但也沒再去碰酒瓶。


    許惟最後拿了片西瓜放到他麵前,靠近了說:“別跟我生氣行麽。”這一句隻有他能聽見。


    鍾恒沒應聲,也不看她,過了會,他默不作聲地拿起筷子吃菜。


    夜宵吃完,時間已經不早,場子散掉,大家各自回屋洗漱。


    平安走的時候順手把躺在樹底下的泥鰍少爺也牽走了。


    許惟把西瓜皮丟到垃圾桶,回頭一看,鍾恒還靠在椅子上,沒有要回屋的意思。


    他喝了太多酒,似乎有些疲倦,正閉著眼,臉龐泛著淡淡的紅。


    許惟過去擦桌子。


    擦到鍾恒那邊,他突然說了句:“你還沒回答。”


    許惟轉過頭。


    他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眸子和臉一樣泛著紅,“你打算怎麽安排我?”


    他今天第二次問這個問題。


    許惟把桌子擦完,丟下抹布:“去屋裏說。”


    鍾恒看她一眼,起身走了。他回了自己住的那間,許惟跟進門。


    她第一次進他的房間。


    這間屋小而簡單,幹幹淨淨。


    鍾恒在床上坐下,摸了支煙點著,停了下,又掐滅扔進垃圾桶。


    他臉紅得太厲害。


    許惟說:“你喝太多了。”


    鍾恒抬眼,“你心疼?”


    “當然。”


    鍾恒直勾勾地看著她,半晌笑出一聲,“你真心疼,還拿老子當鴨?”


    許惟皺眉:“你注意點用詞。”


    鍾恒:“哪個詞不對?你他媽不是想睡完就跑?老子年輕力壯還長得好,比那些男人厲害,是吧?”


    “鍾恒!”許惟臉通紅,胸口起伏。


    她這些天一貫是那張臉,平靜得像沒感情,這回被氣成這樣,鍾恒第一次覺得她真真實實。


    他起身走近,眼睛愈紅,“不是我聽到,你他媽都不會通知我是不是,我這待遇還不如鴨呢。”


    “說夠了?”


    “沒。”鍾恒低著頭貼近,嘴角翹著,“昨晚爽麽?還要不要……”


    話沒說完,他已經被推倒。


    許惟氣極,撲到他身上,捧著腦袋直接堵住嘴。


    這一連串動作迅速敏捷,其實毫無章法。她隻是被刺激狠了,這親吻毫無技巧,幾乎是最原始的齧咬。


    她在他嘴裏嚐到淡淡的酒味兒。


    一頓折騰下來,把自己也憋得快窒息。


    她趴在他頸間氣喘呼呼,混著含糊的字音:“混蛋。”頓了頓,低低的一句,“不是那樣。”


    鍾恒被她親得糊裏糊塗,臉龐燒得難受,聽見這麽一句,他一時都沒反應過來,“什麽?”


    身上人沒了聲音,隻有不太平穩的喘息。


    過了好一會,她低聲說了句:“我沒拿你當那個。”


    “……”鍾恒終於想起來她在說什麽。


    許惟抬起頭,盯著他眼睛,“我沒想睡完就走,我隻是在想怎麽跟你說。”頓了下,語氣淡了,“鍾恒,我沒那麽混蛋。”


    她臉龐還是紅的,鼻尖有汗,眼睫微微顫動。


    鍾恒一時無言。


    許惟看著他:“我說的都是真話。”


    鍾恒喉嚨動了動,嗯了聲,“我沒覺得假。”


    許惟點點頭,“但你問我怎麽安排你,我沒法安排。”


    鍾恒聽到這句,難得沒有炸,隻問:“那你怎麽想的?”


    “我有件要緊事。”許惟說,“我不想騙你,鍾恒,我不知道後麵會怎樣。”


    “跟你來這一趟有關?”


    “嗯。”


    “和成越集團有關?”


    許惟頓了下,點頭。


    “昨天跟蹤你的人,是不是也有牽扯?”


    “我不確定。”


    “會有危險?”


    “嗯。”


    鍾恒沉默了好一會,捧起她的腦袋:“還想要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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