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惟將這話咀嚼一番就閉上嘴,再往後問估計他該自戀賣乖了,她拐過話題,說:“不和他打個招呼?”


    鍾恒哼了聲:“沒必要。”


    本想吃完燒烤就走,沒料到趙則眼尖,一轉頭就看見了他們。趙則過於驚訝,“啊”了聲,將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引來。


    盧歡臉色頓時變了變,抬著下巴,看仇人一樣盯著許惟。


    趙則跟嚴從蔓講了句話,離桌跑過來。


    “你倆也來啦?”


    鍾恒抬頭看他一眼,“耽誤你追女人了?”


    趙則笑笑,“少拿我開涮了,你曉得的,都是朋友。”


    鍾恒不理他。


    趙則十分自覺地坐下來,跟許惟說,“你們住哪兒呢,找到地方沒有?”


    許惟說:“我們住紅山酒店。”


    剛講幾句,盧歡摔了筷子,“趙則,你走不走?”


    趙則趕緊起身,“等我再找你們哈。”


    鍾恒罵了句:“沒出息。”


    六點多,天擦黑,山風更大。


    兩人沿路往上走,經過山上最豪華的和風大酒店,往前不到五十米便是木雲山莊。這是靈町山私人莊園中的標誌性代表,曆史不算久,以前是棟可有可無的舊樓,被人買下重修過,原本打算建成度假酒店,後來禺溪大開發轉了幾回手,現在所有權在成越集團副總李越名下,已經變成純粹的私人度假療養場所。


    山莊外表並不奢華,甚至有些低調,普通的白牆,建築風格也無甚特別,但占地麵積不小,前後都帶花園,有專門的停車場,裏頭兩棟樓,主樓一共四層,三米高的院牆遮住一切,兩道大門緊鎖,普通遊客無從窺探園內風光。


    許惟仰頭往上看,那樓裏隱約有些燈光,風吹得周圍樹影不斷搖晃。


    鍾恒看出她對這園子的興趣,和之前的事情聯係聯係,他心裏早猜出幾分。


    成越集團已經不隻是禺溪的企業,近些年產業延伸到省會江城,投資房地產和醫療器械,比較有名的項目是江城高新區的娛-樂-城。


    那裏曾發生一起集體鬥毆事件,當時特警隊出勤過,鍾恒對那地方有些了解。


    至於成越集團,早年名聲不太好,有傳聞說是黑道起家,到現在這兩位老總手裏洗白了,據說已經斷了黑關係,一心往白道上擠,在政府那邊搭上路子,有望躋身良心企業行列。


    而這木雲山莊算得上成越集團的後花園,能進園消遣的都是個人物,再不濟也是個新興暴發戶,畢竟有錢。因這緣故,即便園子外觀低調,也依然小有名氣。


    引人注目的後果有利有弊,譬如兩年前有人匿名舉報園內有不法勾當,字裏行間透露有官員在此召妓,禺溪警方一查,表示純屬造謠。


    鍾恒隨意琢磨兩遍,已經確定許惟這趟不是純采風。十三號在豐州第一天碰麵,得知趙隊讓他照應的人是她,就已經生疑。


    在禺溪城裏,她哪也沒去,隻去了成越能源公司。


    現在又是這山莊。


    有一點很清楚——她跟成越集團有些交集。


    再想想她以前的工作……


    這回八成是來找黑料的。


    她至今對他一句不提,要麽是不信任,要麽是覺得沒必要——查完就走,不需要和誰交代。


    鍾恒盯著她後腦勺,褲兜裏的手攥了攥,又鬆開。


    “這園子好看?”


    冷不丁一句,懶洋洋的語氣,聲音卻有些低。


    許惟轉過頭,說:“一般。”


    “那你看這麽久?”


    “不是挺有名麽。”


    “那點虛名不夠吸引你。”


    許惟笑道:“你好了解的樣子。”


    這時,開門的聲音傳來,許惟轉頭去看,一輛垃圾車從園內開出來,上路走了。


    靈町山有專門的垃圾處理站,每日有人上門收,再統一拖過去。而這座園子竟有專用的垃圾車上山來收。


    “連垃圾都區別對待,還真像皇宮。”許惟感。


    鍾恒問:“想進?”


    “不想。”許惟說,“去山頂看看夜景。”


    說是“山頂”,其實並非靈町山真正的頂峰,而是山上最有名的一處觀景台,遊客一般在那看日出日落。


    往上走五百米,平路沒了,全是石階,爬半小時還沒到。


    路上行人稀稀疏疏。


    天黑透,樹枝上的燈亮著,一路柔光。


    路極陡,許惟扶著欄杆喘氣,回頭一看,鍾恒沒事人似的,呼吸照樣穩當當。


    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


    “累了?”他走上來,“背你?”


    許惟直接拒絕:“不用,沒那麽累。”


    “客氣什麽。”鍾恒轉個身,背上是她的背包,他拿下來掛到手臂上,膝蓋彎下,後背給她。


    等兩秒,不見人上來,他回頭,瞧見許惟一張笑臉。


    她靠上來拍拍他屁股,“心領了,哪天腿斷了再勞煩鍾少爺。”


    “……”


    許惟調戲完,拔腿就走。


    鍾恒站直,牙咬了咬,盯著那背影笑出一聲。


    再爬十多分鍾就到了。


    亭子裏聚了一些人,大多是看完日落還沒走的。


    這觀景台無遮無擋,大風呼呼地吹,冷,但也爽,長一雙翅膀就能飛走似的。從欄杆往下看,近處烏泱一片黑,稍遠處燈火點點,亮光小得像螢火蟲。


    許惟裹緊開衫,把頭發握住,在腦後鬆鬆束了個馬尾。


    鍾恒問:“冷麽。”


    “還好。”許惟說,“幸好買了衣服,背包給我。”


    鍾恒遞過去,許惟打開包,取出礦泉水給他,她自己喝另一瓶。


    鍾恒看著她,“涼的,沒關係?”


    “沒事。”


    看日落的那一撥人陸續下山,周圍嘈雜聲漸小。


    鍾恒在長凳上坐下。


    這夜晚悠閑,不必像從前趕時間,晚自習後帶她偷溜出去,到橋上看湖景,堪堪一個鍾頭,還要減去路上來回花費的二十分鍾,趕在十一點半宿舍關門前送她回學校。


    他每回都將車騎得飛快。


    他們在山上坐到很晚,直到山下燈火熄掉大半,才下山回到酒店。


    吹過風,許惟的臉龐泛著青白。她在電梯鏡裏看到自己的樣子,揉了揉臉。


    鍾恒問:“你是不是貧血?”


    許惟:“嗯?”


    “嘴唇總沒血色。”


    許惟對著鏡子看了一眼,確實。


    “是有點。”她說。


    “因為經期?”


    “可能。”


    鍾恒頓了下,“那得補血。”


    “……”許惟並不想探討這個,“現在沒法補。”


    恰好電梯到了,她先走出去,到門口等鍾恒開門。


    爬山很累,進屋第一件事是趕緊到沙發上癱一會,許惟讓鍾恒先洗澡。躺了一會,呂嘉打電話來了。


    許惟來了五天,微信沒登過,微博也不用。


    呂嘉忍了幾天憋不住了,一開口就劈裏啪啦一通數落。


    許惟聽完,愣了愣才哦了一句。


    呂嘉恨鐵不成鋼:“你不要懶成這個樣子!拜托你活得像個偶像好嘛,發條微博跟讀者盆友們互動下啊,發點山山水水風光美景,多好的圈粉機會啊,采風可不是與世隔絕,你不願曝光以前的身份,我尊重,那你總得好好經營這個筆名吧。”說到後頭忍無可忍來句威脅,“再不宣傳宣傳,我就要去發爆料幫你炒作一把了,題目我都想好了——‘新銳作家某某某居然是曾經的風雲記者’,夠有話題度吧。”


    “……”


    許惟斟酌一會,說:“等我回來,行吧。”


    呂嘉皺眉:“你啥時回來,沒有樂不思蜀?”


    “沒有。”許惟想了想,說,“下個月怎麽也該回來了。”


    呂嘉算了算,“那還有半個月。”


    “對。”


    “那到時不拖稿成麽。”


    “嗯。”


    “那ok,先饒你。”呂嘉談完正事一秒換畫風,“怎樣,親愛的,釣到漢子沒?”


    許惟差點適應不了,“沒有。”


    “一夜情也沒有?”呂嘉一向開放,“旅途中最刺激的難道不是這個?就沒哪個男人讓你心裏一動,不顧一切策馬奔騰?”


    許惟:“……”


    這話要怎麽接?


    呂嘉講道理:“許小姐你不能總是這樣封閉自己啊,外頭的世界多美好,鮮肉眾多,你完全可以找個男人試試……”


    話沒說完,陡然聽到電話那頭有道男聲喊:“許惟。”


    呂嘉一驚。


    許惟捂住話筒,“怎麽了?”


    “洗發露有麽。”酒店備的那種是玫瑰香型的,味道濃得嗆人,他忍不了。


    “等一下。”


    許惟邊走邊跟呂嘉說:“我掛了。”


    那頭呂嘉笑得不行,“我天,學會騙人了啊,還說沒男人?行了行了,不妨礙你睡漢子,再見。”


    許惟帶了旅行套裝,她直接把小盒子拿過去,站浴室外敲門。


    門開了,鍾恒裹著浴巾,頭臉和上半身都是水。


    “喏。”許惟遞給他。


    鍾恒接了,濕漉漉的手掌帶著水珠,在她指尖碰了一下。


    “你剛剛在打電話?”他抹把臉,眼珠漆黑。


    “嗯。”許惟光明正大地看了眼他的胸口,那裏的皮膚被熱水燙得微紅。


    十一點,兩人都收拾完。


    床很軟,鍾恒攤著身體躺成個大字型,長手長腿占去大片位置。


    許惟過來拿踢他,“少爺,讓讓啊。”


    鍾恒抓住她腳,軟軟小小一隻,他的大手掌一搓,許惟打了個顫。她怕癢,“快放開。”


    鍾恒不聽,捏著一陣亂摸,手指刮過她腳心。


    許惟癢得不行,用力踹一下。


    鍾恒悶哼一聲,撲過來:“踹哪兒呢。”


    許惟白他一眼:“自找的。


    鍾恒湊近了,低笑著說:“踹壞了你得後悔。”


    “不會。”許惟一笑,“換一根就是了。”


    鍾恒臉冷了,看她半晌,“真話?”


    許惟不說話,覷著他的眼睛。


    他一氣,眼就紅。


    過幾秒,許惟轉開頭。


    “假的。”


    鍾恒頓了下,眼神變了,捧著她臉給了一頓教訓。


    睡前,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許惟關心泥鰍,“晚上沒見著你,它不會想麽?”


    “讓它想唄。”


    行,他把天聊死了。


    她閉眼睡覺。


    靜了會,鍾恒問:“明天想去哪?”


    “有別的地方?”


    “對麵山下有民居、農家樂,果園、菜園,再遠點都是鄉下,有大片莊稼,你想看哪個?”


    “……你決定。”


    “聽我的?”


    “嗯。”


    許惟漸漸疲倦。


    鍾恒頓了會,問:“真聽我話?”


    依然是一聲溫溫吞吞的“嗯”,尾音繞了兩下,斷了。


    鍾恒轉過頭。


    她閉著眼,呼吸溫平,竟然已經睡著。


    可能確實是累了,第二天他們睡到很晚才起,午飯後下山。下山的路坡度較緩,很好走,半個小時到山腳。


    下頭是個民俗村,都是古樸的民居,道路沿著河。鍾恒一路開車,到了小街下車。逛了兩條巷子,在石階上歇腳。


    旁邊有一溜小攤,賣甘蔗的大爺拿著彎刀削得飛快。


    許惟坐在台階上看著河對麵。


    那裏有家賣糖糕的,熱氣直飄。


    鍾恒問:“想吃?”


    許惟點頭。


    “等會。”


    他站起身,從橋上過去,到了鋪子外頭,他在熱氣裏回看她,過幾秒,目光微頓了下。


    師傅很快包好糖糕遞給他。


    許惟看他走過來,拍拍屁股站起來。


    鍾恒將她一摟,“去車裏吃。”


    他聲音不低,話說完,帶著她走,腳步不緊不慢。但許惟已經覺察到不對。


    一上車,鍾恒立刻說:“有人跟著你。”


    他啟動汽車,沿河開出去。


    後頭很快有輛黑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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