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轉頭看去,都大大鬆了一口氣。


    後麵的來路上紅旗招展,出現了大隊的西軍騎兵和西軍甲兵,以及為他們背負盔甲的輔兵,為首一員盔明甲亮的大將,胯下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正是奉命來援的後軍主將祁三升,他接到劉文秀的煙花傳令後,帶著六千名甲兵和五百名騎兵一路急行軍,正好在關鍵時刻趕到。


    劉體純剛才還在船上的時候,就通過望遠鏡發現劉文秀的身邊幾乎沒有甲兵,隻有一千多輔兵和一些非戰鬥人員,所以上岸後直撲劉文秀的大旗,打算擒賊先擒王,可是剛剛走到半路,側翼就出現了大隊的西軍甲兵,把劉體純也嚇了一跳。


    “全體都有,轉向正南,列隊備戰!”


    這條官道可供兩輛大車並駕而行,比那些狹窄崎嶇的山路寬得多,祁三升的步兵排成四隊齊頭並進,長長的隊伍還是見頭不見尾,不知道他有多少人馬,劉體純發現敵人不但兵力雄厚,而且還有大隊的騎兵,立刻命令部隊轉身迎戰,顧不上再去攻擊劉文秀。


    在這條寬闊的官道上,那些騎兵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衝鋒,一百步的距離兩個呼吸就到了,對楚軍的火槍兵威脅很大,如果第一次射擊不能擋住敵人的衝鋒,楚軍的火槍兵幾乎沒有再開第二槍的機會,好在除了這條官道之外,西軍的騎兵就幾乎沒有用武之地,劉體純搶先在官道兩旁部署了五百名火槍兵,確保火力的密度和持續性,如果西軍的騎兵發起衝鋒,就用連續的排槍把他們打成篩子。


    “祁三升最少有四五千甲兵啊,他的後軍傾巢而出了嗎?”


    隨著西軍向兩翼展開戰線,劉體純大致看清了對方的兵力,雖然有些偏差,但是無關大局,他扭頭看向河灘,那裏空蕩蕩的沒有一艘船,楚軍船隊放下三千名火槍兵後,立刻掉頭返航,現在已經走遠了。


    “穩住,不要急,向河邊包抄。”


    祁三升一路急行軍趕來,士兵們都累得夠嗆,看到劉文秀的中軍大纛立在山嶺高處,易守難攻,短時間內應該沒有危險,就沒有急於對劉體純發起進攻,而是好整以暇的慢慢列隊,讓甲兵們一邊休息,一邊頂盔貫甲,向山坡下麵的河邊包抄。


    楚軍火槍犀利,祁三升也早有耳聞,那五百名火槍兵守在前麵,這條官道就是一處危險的陷阱,看著道路通暢便捷,其實卻離死亡最近,從這一點進攻肯定損失慘重,他既然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就要盡可能的展開戰線,從整條戰線上同時發起進攻,以降低楚軍火槍兵的殺傷力。


    大隊的西軍甲兵慢慢走下山坡,在河灘上擺出進攻隊形,祁三升的作戰意圖已經非常明顯,劉體純隨即下令,主動搶攻,打亂西軍的部署。


    戰鼓敲響,楚軍火槍兵列隊前進,他們使用的戰鼓不是那種半人多高的牛皮大鼓,而是可以掛在腰間的小鼓,清越的鼓聲節奏明快,楚軍火槍兵踏著鼓點走下山坡,雖然地勢起伏不定,隊形卻保持得非常整齊。


    “楚賊縱橫大江南北,果然是一支強軍。”


    “無妨,劉二虎以區區三千人進攻我六千精兵,不合兵法,必然慘敗。”


    “嘿嘿,你等還是隻知其一未知其二,火槍和弓弩一樣善守不善攻,這才最要緊的,諸位隻管拭目以待,看祁將軍大展神威,一鼓破敵。”


    以六千多名甲兵對三千火槍兵,而且沒有剛才那討厭的河灘,劉文秀左右的那些文人夫子都變得樂觀起來,楚軍的火槍兵雖然表現出強大的戰鬥力,但是用單純的火槍兵發起進攻,卻是沒聽說過的戰術,效果肯定不好,在他們看來,火槍和弓弩都是遠程射擊武器,防守的時候固然威力巨大,進攻的時候卻嫌單薄,哪怕翻遍兵書,也沒有隻用弓箭手就能衝敵破陣的成例。


    這一仗,祁三升有很大的機會取勝。


    最起碼,也能打個平手。


    “傳令祁三升,命令騎兵做好進攻準備,劉二虎一旦發起進攻,就以騎兵對攻。”劉文秀卻下了一個奇怪的命令。


    左右將領勸道:“山坡陡峭坎坷,戰馬難以操控,以騎兵衝殺山坡下麵的賊人,恐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啊。”


    馬是有靈性的動物,奔跑的時候會盡可能避開障礙物,保持平衡,但它終歸不是山羊,如果離開官道衝下山坡,肯定會有大量的戰馬摔倒摔壞,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是客氣的說法,其實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都未必能打住。


    “賊人火槍犀利,隻能出此下策。”劉文秀淡淡解釋了一句,又命令燃放煙花傳訊,命令王尚禮即刻突圍,向中軍靠攏。


    這個命令更不靠譜,左右將領大驚失色,紛紛勸阻。


    “固原候正與譚賊激戰,此刻退兵,必然被其追殺,三停人馬未必能撤下來一停,請王爺三思!”


    “前軍一旦敗退,這一仗就肯定輸了,我軍隻能撤兵,再無法攻取貴陽。”


    “固原候剛才又在求援,就算要他退兵,他也未必走得脫啊……”


    王尚禮接連幾次告警求援,肯定已經陷入苦戰,原地堅守待援,還有一線生機,現在突圍撤退就是把後背對著敵人的刀劍,讓人家隨便砍,損失慘重不用說了,搞不好還會全軍崩潰。


    “本王推測,這一仗已經無法取勝,三停能夠撤下來一停,總比全軍覆滅好一些,王尚禮若是還不退兵,恐怕就沒機會了。”


    劉文秀聲音低沉,盡可能耐心地對左右將領解釋,他身為全軍統帥,得到的情報最為全麵,深知楚軍燧發槍的厲害,剛才河灘上那一仗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祁三升的兵力雖然是劉體純的兩倍多,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更讓劉文秀感到擔心的是,楚軍的船隊表現的十分反常,剛才放下劉體純後,竟然直接返航了。


    按照一般的道理,劉體純登陸作戰,屬於背水一戰的冒險行為,楚軍船隊應該留在岸邊,隨時接應劉體純,可是他們第一時間就匆匆返航,明顯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任務,劉文秀推測,他們很可能是去運送第二批登陸部隊,換句話說,楚軍還有更多的後續部隊,遠遠不止兩萬戰兵!


    這當然隻是一種猜測。


    但是不能不防。


    今天開戰之後,楚軍的種種表現都說明,他們的計劃絕不僅是擊退西軍,或者重創西軍,而是企圖打一個大型的殲滅戰,消滅劉文秀的主力部隊,戰鬥僅僅開始半天,已經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說明一開始的敵情判斷就有大問題,劉文秀已經無法確定楚軍的兵力,在這種敵情不明的情況下,最好的選擇就是撤退。


    楚軍船隊返航之後,多長時間之後會再次趕來,又會選擇什麽地方登陸,劉文秀都無法預測,西軍的前軍、中軍和後軍都已撐到極限,楚軍船隊如果再送來三千生力軍,無論投放到哪裏,都會變成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趁著這個時間差趕緊撤退,還等什麽呢?


    事實上,劉文秀很想現在就下令全軍撤退,但是這樣一來,必然會演變成全線崩潰,他還是希望盡可能有組織的撤退,盡可能的減少損失。所以隻讓位置前突的王尚禮先撤,向中軍靠攏,王尚禮所部會因此造成多大的損失,已經顧不了那麽多。


    高文貴和盧明臣那邊,還有一萬五千甲兵和萬餘輔兵呢,他們被周國棟緊緊咬住,隻能通過一條狹長的小路撤退,如果不派部隊接應,損失恐怕比王尚禮還大。


    還有從貴陽西側趕來的雲南兵,推算腳程和時間,多半趕不上這場大戰了,可是仍在急匆匆的趕來,搞不好就會變成自投羅網,給楚軍加一道硬菜。


    後軍的戰兵抽調一空,隻剩幾千搬運糧草輜重的輔兵,如果楚軍船隊到後軍那裏登陸,來個關門打狗,後果不堪設想。極端一點,楚軍船隊幹脆來個更狠的,跑到山下大營的位置登陸,來回多跑幾趟送去足夠的兵力,山下大營也未必守得住,到了那個時候,劉文秀哪怕能夠率領大軍突圍,也會因為斷糧不戰自敗。


    到處都是破綻,防不勝防。


    趕緊撤吧。


    劉文秀的計劃是滾動撤退,交替掩護,盡可能的減少損失,所以要搶先一步行動,這樣還可以解釋為正常的調動調整,以維持軍心士氣,但在大軍撤退之前,必須拔掉劉體純這顆釘子,所以不計代價的命令騎兵參加戰鬥。


    劉體純手裏有三千火槍兵,向前走了一段距離後,分成前後兩部,一千人留在後陣,守住官道和兩旁山坡,以兩千人發起進攻,他們在進軍鼓的指揮下穩穩走下山坡,停在距離西軍大約五百步的地方,重新整隊,裝填彈藥,做最後的戰前準備。


    鼓聲突然消失,戰場上相比剛才安靜了許多,隨著一陣山風吹過,遠處的廝殺聲隱隱傳來,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殘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半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半渡並收藏殘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