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六年的夏天,清軍南下,捷報頻傳,西軍東征,大兵壓境。


    楚軍受到兩麵夾擊,一時間黑雲壓城。


    就在這個時候,消失兩個多月的隆武帝突然現身,在南京拜祭孝陵,並且昭告天下,自即日起還都南京,繼承明太祖朱元璋的遺誌,驅除韃虜,光複河山。


    他在詔書裏還同時宣布,秦王孫可望圖謀篡逆,命人冒充永王朱慈煥,偽稱監國,自即日起廢除他的秦王王爵,李定國劉文秀等人受其蒙蔽,隻要棄暗投明,所犯罪責一律赦免,西軍將士有擒殺孫可望者,以其王爵王之,若是一意孤行,助紂為虐,待王師平定雲南,當與孫可望同罪。


    這份詔書用的是隆武帝的名義,其實卻出自汪克凡之手,所以對孫可望、李定國和劉文秀區別對待,有意挑撥他們的關係。另外他還在詔書裏宣布,隆武帝離開桂林後,遭到大學士湯來賀,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坤,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祥等人的挾持,意圖謀害天子,冊立新君,擁立隻有四歲的太子朱琳源為帝,行董卓篡權亂國之事。


    幸好天佑大明,在楚軍將士的保護下,隆武帝終於脫險來到南京,馬吉祥已經伏罪,湯來賀和王坤則被打入詔獄,其他幫凶爪牙也都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何吾騶、陳子壯、劉芳亮、黨守素、賀珍等等文臣武將,受到奸臣蒙蔽,犯下不同的罪責,但是隆武帝還都南京,理應大赦天下,何吾騶、劉芳亮等人的罪責一律赦免,命其不日前來南京效力。


    這份詔書的最後,是一份斬釘截鐵的宣戰書,汪克凡用隆武帝的名義宣布,將對西軍和滿清同時開戰,並且號召天下,一同討伐西軍叛逆和滿清韃虜……這並不是狂妄自大,隻是迫不得已,如果有可能,汪克凡也不願兩線作戰,但是西軍已經喊出“聯虜討逆”的口號了,楚軍隻能挺身迎戰。


    事實上,這份詔書早就該發出來了,隆武帝在武昌附近上船後,在楚軍水師的嚴密保護下,順江而下,很快就到了南京,但是強扭的瓜不甜,隆武帝剛到南京的時候拒絕和汪克凡合作,汪克凡一時也顧不上他,就先關了他兩個月,慢慢用水磨工夫消除他的戾氣。


    堵胤錫把太子送到南京後,隆武帝的態度稍稍有所轉變,不管是有意做戲,還是真的麵對現實了,最後都到孝陵給朱元璋磕了個頭,汪克凡隻需要他在公眾麵前露個麵,接下來的一切全部包辦,前後隻用了幾天時間,就正式宣布隆武帝還都南京。


    詔書發布之後,天下矚目。


    最先做出積極響應的,是早有溝通的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以及呆在他們軍中的何吾騶、陳子壯等一大批文武官員、王公勳貴。


    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一起上書,恭賀隆武帝還都南京,並且宣布即日起加入楚軍,配合譚嘯周國棟和西軍作戰,他們還各自挑選親近子侄,“護送”何吾騶等文武大員前來南京。


    根據劉芳亮的密報,其他的文武大員和王公勳貴都比較配合,或者說是想通了,隻有陳子壯老先生拗不過這個彎,來的路上幾次尋死覓活,要麽跳河,要麽撞柱,還每每嚎啕大哭,聲稱自己是葬送大明的罪人,沒有麵目再活在世上雲雲,幸好有一天早上起來他突然得了急病,接下來就一直躺在船艙裏,才算消停下來。


    到底是護送還是押送,還有陳子壯為什麽“得了急病”,汪克凡都無意深究,陳子壯如果一直想不開,等他到了南京撐幾天場麵,就打發他回家養老。這位老先生就是這樣一副寧折不彎的脾氣,在另一個時空中,他被清軍豎著鋸成了兩半,也堅決不肯投降,道不同不相與謀,這麽多文武大員來了南京後都是現成的擺設,也不缺他這一個。


    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質子表示效忠,也是這個年代很正常的做法,到時候給他們的子侄安排一個合適的職務,如果的確能夠勝任,汪克凡都會不避嫌疑的加以重用,等到打完這一仗,劉黨賀的部隊肯定還要接受改編,隻是現在顧不上這些。


    緊隨其後,金聲桓等人紛紛上書,恭賀隆武帝還都南京,魯王和張煌言次之,萬元吉和蘇觀生又拖了幾天,也先後向南京表示臣服,隻有福建的鄭成功遲遲沒有表態,一言不發,就像不知道這件事一樣。


    沉默也是一種態度。


    汪克凡卻並不在意。


    鄭成功一代人傑,心高氣傲,又有輕微的道德潔癖,他如果立刻向南京低頭,才是難以理解的事情,反正除了他以外,其他各方勢力都重新回到隆武帝的旗下,可以說是大局已定,鄭成功再怎麽鬧情緒,都隨他去吧。


    隆武帝這兩個月也一直在鬧情緒。


    汪克凡都沒有理睬,清軍和西軍大敵壓境,他每天都是日理萬機,沒有心情送上門去再挨一頓臭罵。


    曾皇後倒是見了兩次,她是個通情達理的人,見到汪克凡雖然略有些尷尬,大麵上還是客客氣氣的,汪克凡提出讓太子和自己的兒子一起讀書,她也答應了。


    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太子朱琳源隻有四歲,像一張白紙一樣單純幼稚,可不能被人帶壞了……雖然暗藏著別的心思,但是汪克凡此舉更多的還是善意,所以隆武帝知道後,也沒有多說什麽。


    來到南京兩個月,隆武帝一直呆在深宮中,深居簡出,除了曾皇後和幾位嬪妃外,從不主動和外人交流。


    還都南京的儀式之後,又過了幾天,隆武帝提出想出宮走走,看看。


    汪克凡同意了。


    南京一帶現在已是穩固的大後方,在城外近郊走一走,安全上肯定沒問題,汪克凡下令,隻要不去人多的鬧市,不和外人接觸,隆武帝想去哪裏都隨他去,不用特意的白龍魚服,隻要隆武帝願意,甚至可以打起皇帝的依仗,他現在就是一個吉祥物,經常亮個相也是一件好事。


    田間地頭,村裏鄉間,南京城周圍的名勝風景,楚軍和清軍交戰的戰場……隆武帝忙碌半生,現在終於難得的放鬆下來,他堅持要微服出行,每日裏一身長衫,打扮得像個閑散的富家員外,在情報局人員的保護下,在南京周圍到處閑逛,這樣過了十多天後,他又提出去馬鞍山礦場看一看。


    馬鞍山礦場,是楚軍開發的一座大型鐵礦,同時還產出一定數量的伴生礦,受限於成本和技術條件,這座礦場的開采方式很原始,和同時代的其他礦場沒有太大的區別,但是這座礦場的產量非常高,隻憑這一座礦場,就滿足了楚軍一半的需求量,附近的煉鐵廠日夜不停,長江岸邊的碼頭貨船穿梭,源源不斷的為楚軍的軍工廠輸血。


    之所以產量這麽高,是因為有足夠的免費勞動力。


    這幾年來,楚軍幾乎一口氣不歇的連著打仗,還總能打贏,每次打了勝仗之後,都會送來一批孔武強壯的俘虜當苦力。這個年代的礦場裏麵沒有大型機械,缺乏火藥,幾乎全靠人力挖掘礦石,馬鞍山礦場有這麽多可以隨便壓榨的苦力,產量當然一枝獨秀,遠遠領先於儕輩。


    昔日裏不可一世的八旗兵將,如今在礦場裏充當牛馬不如的苦力,每天都處於體力透支的狀態,從早辛苦到晚,隻為了那一口續命的吃食,活著的目的仿佛就是為了那一碗稀粥,除了吃什麽都不關心,隆武帝看到他們的處境,不由得心情大好。


    表麵上,這是複仇的快意。


    其實,隻是人性的本能。


    隆武帝以前覺得自己很倒黴,混的很慘,但是這幫家夥混得更慘,簡直慘上十倍百倍都不止,看到他們一個個猶如行屍走肉,每天麻木不堪的掙紮在生死線上,朱聿鍵不由自主就覺得天更藍了,花更香了,就連寸步不離左右的那幫汪克凡的狗腿子,也變得順眼多了。


    聽說隆武帝的心情變好,汪克凡的心情也跟著變好了,有些事不得不做,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在私人關係上,汪克凡對他多少有幾分歉意的。


    “過幾天送天子去上海,看看上海現在的樣子,他也許能明白我想做什麽。”


    “何吾騶、陳子壯、遼王、唐王等文武勳貴三日前到了南京,請求覲見天子。”黑魚對汪克凡忠心耿耿,隻聽他一個人的命令,專門被抽調出來監視和保護隆武帝。


    “不行,誰都不許見,告訴何吾騶他們,天子很好,不需要他們操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以汪克凡的控製力,並不怕隆武帝搞類似“衣帶詔”的小動作,但是大敵當前的時候,也不願橫生枝節,隆武帝現在的情緒還很不對頭,再見到他的那幫忠臣孝子,沒有任何好處。


    現在最要緊的,是打贏眼前這一仗。


    滿清這兩年和楚軍連續惡戰,幾乎沒有休養生息的時間,漕運被截斷後,更是入不敷出,坐吃山空,清軍不顧一切的要反攻江淮,也是迫不得已的選擇,雖然看起來氣勢洶洶,其實後繼乏力,不足為患。


    麻煩的是西軍。


    西軍這兩年躲在雲貴積蓄實力,如今正是兵強馬壯的巔峰時期,曆史上李定國能取得兩蹶名王的輝煌戰績,並不是偶然的,如今西軍與滿清聯手,這份壓力成倍的轉移到楚軍身上,想要迎頭痛擊一下把西軍打敗,幾乎是不可能的,楚軍暫時隻能采取守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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