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父攝政王的話,朱聿鍵先在長沙露了一麵,然後不知去向,再沒人見過他。”大學士剛林搖搖頭,滿臉無奈。


    如果有可能換人,剛林絕對不願意由自己來向多爾袞報告這個壞消息,但他是多爾袞手下數一數二的心腹謀士,責無旁貸,躲不過去。


    “別又氣暈過去了。”剛林在心裏暗暗祈禱。


    多爾袞這兩年身體不好,上次聽說南京會戰遭到慘敗,就有輕微的中風,好在最後挺過來了,可是最近趕上皇帝大婚這件煩心事,他變得越發焦躁易怒,如果聽到這個壞消息又被氣倒,豈不是天塌下來了(愛新覺羅家族有腦溢血的基因,感興趣的書友可以查一查)。


    順治皇帝大婚,多爾袞的黨羽都有一種強烈的危機感,按照慣例,小皇帝大婚之後就算成年,用不了多久就要親政,按照剛林等人的意思,多爾袞就該死卡著不許順治娶老婆,可惜的是,一直飛揚跋扈的多爾袞最近性情大變,不但同意順治大婚,還前後張羅著給他挑了一個媳婦,最後完成大禮,隻差親手送入洞房,和小皇帝之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場麵。


    但是剛林確信,順治肯定把多爾袞恨到骨頭裏去了,以前的恩恩怨怨都不說,隻衝多爾袞自稱是順治的老子,就夠他躲在被窩裏罵一個月了,順治親政後,如果有一天多爾袞大權旁落,或者出了什麽意外,剛林這些多爾袞的死黨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多爾袞原本是皇叔父攝政王,後來覺得不過癮,幹脆改稱皇父攝政王,如果有人不用這個拗口的稱號稱呼他,立刻撤職查辦。)


    還好,多爾袞聽到隆武帝失去蹤跡,並沒有勃然大怒,看樣子早有心理準備。


    “不用再查了,漢人有一句話說得好,魚兒既然脫鉤,就再也抓不到了。”多爾袞斜靠在床頭,輕歎一聲:“唉!本王苦心布置多日,才使得南人內亂,本以為趁這個機會可以扳回局麵,沒想到被汪克凡落下最大的好處,真是老天不公!”


    剛林暗暗鬆口氣,勸道:“皇父攝政王不必歎息,聽說孫可望正在調兵遣將,準備攻打湖廣,汪克凡也在向湖廣增兵,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這件事最後的結果,還是於我朝大為有利。”


    “是啊,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可惜的是,也隻能傷一隻老虎,等他養好傷了,咱們終歸還是要麵對兩隻猛虎,西賊和南賊打這一仗,咱們最多就是喘口氣,改變不了大局。”多爾袞惋惜地搖搖頭。如果隆武帝逃去廣東,和汪克凡徹底決裂,那才是最理想的結果,現在他落到楚軍手裏,汪克凡的實力就會進一步膨脹,哪怕一時敗給西軍,很快又會恢複元氣,終歸還是清庭頭號的生死大敵。


    “剛林,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本王不該準許皇帝大婚?”多爾袞突然問道。


    “嗯……這本是皇父攝政王的恩典,但是外麵有些人以為風向變了,難免蠢蠢欲動,聽說兩黃旗的那幫人最近幾天鬧騰的很,還有人專門跑去昭陵,給索尼報喜。”剛林多次參與機密大事,深得多爾袞信任,在他麵前說話沒那麽多顧忌。


    “皇帝大婚,給索尼報喜也是人之常情嘛,不用理會他們。”多爾袞不屑地笑了笑,又說道:“索尼這個奴才還是知道分寸的,這樣吧,你派人去昭陵看看,不要讓他被下麵人害了,過兩個月,讓這個奴才滾回京來。”


    “皇父攝政王此舉,可有什麽深意?”剛林莫名其妙,兩黃旗的索尼是皇太極、順治這一係的死黨,和多爾袞派係是死敵,讓他在昭陵守墓已經夠仁慈了,為什麽又要召他回京?


    多爾袞沉默片刻,淡淡說道:“時勢所迫,本王也是迫不得已。剛林,到了現在這個局麵,你們心裏想的那件事情,已經不可能了。”


    剛林身子猛的一震,楞了片刻,才問道:“皇父攝政王何出此言?”


    “我剛才說過了。”多爾袞略有些不耐煩,閉上眼睛養神,剛林是個忠心的好奴才,可惜就是不夠聰明,和他說話太費勁。


    清軍這兩年打的敗仗太多,,入關前鍛煉出來的精兵強將損失過半,年輕一代又沒有成長起來,以至於滿人的人口不增反減,現在想湊出五萬丁壯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多爾袞的威望也因此嚴重受損,雖然仗著高壓手段仍然維持著自己的地位,但是已有很多人心懷不滿。


    除此之外,和楚軍打得這幾仗裏,損失最大的就是忠於多爾袞的兩白旗,其次就是中間派的兩藍旗,自濟爾哈朗以下,兩藍旗和兩白旗的中高層已經換了幾茬,實力大不如前,反倒是一直遭到打壓的兩黃旗,陰差陽錯的保存了大部分實力,此消彼長之下,多爾袞已經不能全靠簡單粗暴的高壓手段來對付政敵,所以想召索尼回京。


    這隨手落下的一步閑棋,將來可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


    之所以同意順治大婚,根子上的原因也是實力不足,被迫讓步,多爾袞現在還能控製住形勢,以退為進同意順治娶老婆,以後就有了回旋餘地,反正順治年紀還小,羽翼未豐,暫時無法對他造成威脅。


    早兩年的時候,多爾袞還有自己當皇帝的想法,現在卻已經斷了這個念頭,他今年隻有三十九歲,身體卻好像八十歲一樣虛弱,上次中風的時候腦袋裏爆了兩根血管,然後就是長期臥床,哪怕站的時間稍長一些,都會頭暈目眩,搖搖欲倒。


    “本王年少的時候跟隨老汗征戰,爬冰臥雪,幾次身受重傷,這副身子骨傷了元氣,以後恐怕好不了啦,我如今已然位極人臣,不想再進一步了,隻想把這份基業從我手裏好好傳下去,將來可以坦然去見老汗。”多爾袞喝了幾口**,臉色好看了一些,但是眼神裏已經沒有當年睥睨天下的氣勢,多鐸之死如同斷了他一條手臂,另一條手臂阿濟格也日漸離心,一個人站不起來又沒了兩條手臂,再大的雄心壯誌也會消磨一空,所以多爾袞已有急流勇退之意,並且開始考慮身後事,隻是多年來一步步走到現在,早已是騎虎難下,不是說退就能退的。


    聽他說了這番話,剛林如遭雷擊,楞在當場,好半天作聲不得。


    雖然多爾袞早有妥協的跡象,但還是第一次把話說得這麽透徹,剛林作為多爾袞的死黨,這幾年一直衝殺在前,得罪的人太多了,不僅兩黃旗的勳貴大臣恨他入骨,就是順治和孝莊太後那裏也掛上了號,多爾袞突然說要甩挑子不幹,這簡直是坑人啊!


    要不然,去投靠阿濟格?


    自從多爾袞病重,阿濟格就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所以才會和多爾袞鬧崩,如果有阿濟格挑大旗,也許就不怕順治秋後算賬。


    等下,好像有什麽不對頭,皇父攝政王沒頭沒尾的,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話?


    就像陷入極度的震驚和極度的悲傷,剛林楞了半天才緩過這口氣,再抬起頭的時候已是熱淚盈眶:“皇父攝政王春秋鼎盛,為何出此不詳之言?隻要好好調養些日子,一定還能騎得駿馬,開得硬弓,仍是我滿洲第一勇士,日後平定這萬裏江山,開萬世不拔之基業。”


    “我知道,你是個忠心的,可惜別人不這麽想啊。”多爾袞笑道:“有些人連‘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的道理都不懂,迫不及待想當這個皇父攝政王,我念在一奶同胞的份上,一再對他忍讓,可是那些趨炎附勢之徒卻以為機會來了,在英親王(阿濟格)背後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不把這些人除掉,早晚都是我大清的禍害!”


    多爾袞對順治妥協,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為了騰出手來對內部進行清洗,首先要對付的就是對他已經構成實質性威脅的阿濟格。


    身為一代梟雄,多爾袞哪怕躺在病床上,也不會真的放棄手中的權力,同意順治大婚,對兩黃旗一再讓步,都是迫不得已的政治手段罷了,阿濟格想要對他取而代之,才是最不能容忍的叛徒……


    順治七年春,北京城裏突然傳出消息,皇父攝政王多爾袞再次中風,人事不省,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太醫院諸多國手名醫束手無策,王府已在準備後事。


    英親王阿濟格此時正在北苑狩獵,收到急報後,立刻派遣三百精騎甲士趕回北京,隨即被突然現身的多爾袞全部誅殺,多爾袞隨即下旨,將阿濟格鎖拿回京,抄家入獄,大學士剛林等人紛紛站出來揭發阿濟格諸多的不軌行徑,一個月後,阿濟格終於被釋放,但是免去英親王的王爵,在府中圈禁。


    多爾袞突然清洗阿濟格,手段幹脆狠辣,朝廷上下為之一肅。


    因為順治大婚,兩黃旗的很多八旗勳貴都是振奮不已,此刻卻被多爾袞的雷霆手段震懾,他們這才意識到,多爾袞哪怕病重,仍然還是鐵腕的皇父攝政王,隻好收起紛亂的小心思,乖乖來到王府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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