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中人人都在掙紮搏命,哪怕混成像黨守素這樣的大軍頭,平日裏也是殫精竭力,過得很不容易。


    如果把軍閥的擁兵割據比作一門生意,黨守素最近可謂是流年不利,連著幾筆買賣都蝕了血本,一直進賬少開銷大,入不敷出,現在連一間穩固的店麵都沒有,眼瞅著就要變成流動攤販了。


    這次和劉芳亮、賀珍一起投靠隆武帝,對黨守素來說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贏了一把翻本而且還有得賺,輸了就離破產不遠了。離開湖廣兩年,黨守素手下的老兵已然折損近半,盔甲武器也急需補充更換,這次堅守寧遠又吃了一個大虧,再也顧不上從龍救駕的虛名功勞,隻想多撈些實惠填補損失,所以沒有跟隨劉芳亮和賀珍去追趕隆武帝,而是留在寧遠,一心要消滅周國棟的殘部。


    劉芳亮和賀珍都是義氣為先的自家兄弟,知道黨守素這次損失不小,兩個人徑直率軍去追隆武帝,把周國棟這塊大肥肉留給黨守素獨自享用,在他們兩個想來,黨守素還有一萬多人馬,很輕鬆就能一口吃掉周國棟的幾千殘兵。


    黨守素也是這麽想的。


    他指揮部隊四麵圍住周國棟,隨即張開大嘴,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然後,他就被崩掉了兩顆牙。


    黨守素在寧遠狙擊戰中判斷失誤,一直把最精銳的主力部隊藏在後營和寧遠城中,以至被楚軍輕鬆突圍,但是他的主力部隊也因此養精蓄銳,幾乎沒有任何損失,現在麵對周國棟的幾千殘兵,他把主力部隊都派了上去,本來自信滿滿可以速戰速決,一舉把楚軍擊潰,但是一場惡戰下來,被擊潰的卻是他的一支主力部隊,黨守素這才意識到,周國棟不是一塊燉得軟爛的大肥肉,而是一顆硬核桃,一不小心就會崩掉大牙。


    周國棟笑人齒缺曰狗洞大開,抓住機會從缺口殺出重圍,逃進寧遠南麵的九嶷山。


    到嘴的肥肉……不,到嘴的核桃怎麽能讓他跑了!黨守素窮追不舍,四麵圍追堵截,終於把周國棟困在九嶷山的一座山峰上,四麵圍得像鐵桶一樣。


    黨守素隨即傳令,對周國棟圍而不打,隻待他軍中糧盡,就會不戰自敗,楚軍這個硬核桃實在難啃,既然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就沒必要再打一場殘酷的攻堅戰。


    可惜計劃沒有變化快,斥候送來的最新情報,讓他不得不提起發起總攻。


    西軍追來了!


    劉文秀派出三員大將,盧明臣、高文貴和王尚禮,追著楚軍的腳後跟進入湖南,兵鋒直指永安,其中以盧明臣速度最快,先頭部隊已經出現在永安縣城的城外,黨守素在永安縣城的留守兵力並不多,以打了敗仗的孫承業所部為主,他的部隊剛剛收攏潰兵,戰鬥力還沒有恢複到平常的三成,見到西軍氣勢洶洶地殺來,一天三遍的向黨守素告急求援。


    “前有餓狼,後由猛虎,咱們現在怎麽辦?隻有先把周國棟這條餓狼打死,然後再轉身對付盧明臣這頭猛虎!”


    黨守素意識到,自己已經處於腹背受敵的被動局麵,必須先下手為強,在西軍主力趕到之前消滅周國棟,但在總攻之前,他本著姑且一試的態度,派出一名使者上山前往周國棟軍中,勸他投降。


    兩個時辰之後,使者回來了,滿嘴油光,不停的打著飽嗝。


    “周將軍請我吃烤馬肉,好大一塊必須吃光,吃完又給一塊,我不敢不吃……嗝!”馬肉也是肉,黨守素最近日子一直過得苦哈哈的,將士們多少天難得見一次肉味,這個使者起先還有些矜持,後來在周國棟的威逼下隻好“屈服”,放開肚皮不要命的懟,以至於下山的時候隻能一步一步的慢慢挪,所以耽擱到現在才回來。


    問起招降的結果,這個使者答道:“周將軍說了,他在山上吃馬肉,吹山風,日子過得逍遙快活,三五個月都不想下山,安國公如果想見他,就請上山,他的烤馬肉正好多得吃不完。黨守素最近剛剛被隆武帝封為安國公,難得的是,周國棟竟然以此相稱,兩軍交戰之時,仍然不失禮數。


    “還三五個月?扯淡!他能堅持半個月就算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周國棟既然已經殺馬就食,說明軍中已然斷糧,竟然還打腫臉充胖子,在本將麵前裝神弄鬼。”


    南方的山區泉水溪流很多,周國棟應該沒有斷水的危險,但隻靠殺馬吃肉,肯定不是長久之計,他手下的幾千楚軍大多是步兵,騎兵不超過兩百人,也就是說,他最多隻有兩百匹戰馬,再加上一些運送輜重裝備的挽馬、騾子之類的牲口,總數肯定也是有限的,哪怕再挖些野菜草根充饑,多則半個月,少則十天,就肯定堅持不住了。


    半個月啊,最多半個月就能不戰而勝,得到一大批武器裝備,還有幾千名一等一的精兵,隨著自身損失不斷增加,黨守素的期望值也不斷提高,現在他已經不打算放楚軍走人,除了周國棟和少數軍官親兵之外,這幾千楚軍他準備全部收編。


    可惜的是,西軍已經來了,如果劉文秀本人帶著西軍主力趕到,黨守素隻好退避三舍,所以在這之前,他要搶先消滅周國棟,多少撈回些本錢。


    “傳本將將令,全軍用飯,巳時出征,攻打此山……”他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有斬殺周國棟者,賞銀千兩,生擒者,同賞!”


    仗打到這個份上,黨守素對周國棟早就恨得牙癢癢,雖然理智上知道此人萬萬殺不得,但還是找了個激勵士氣的理由說服自己,開出一千兩白銀的賞格買周國棟的首級,看著將士們一個個躍躍欲試的樣子,黨守素油然生出一種大仇得報似的快意,就像已經一刀砍下周國棟的首級,終於出了積壓心中多日的這一口惡氣。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黨守素手下的將士都知道,楚軍已是強弩之末的疲兵,所以發起進攻後人人爭先,奮勇向前,都想衝上山頂發一筆橫財,除了黨守素開出的各種賞格之外,人人都知道楚軍士兵也富得流油,身上值錢的東西肯定不少,最起碼會有大量充當軍餉的軍票,這種軍票雖然和寶鈔一樣都是紙幣,卻是可以隨時兌換銀錢的硬通貨。


    從下往上的仰麵攻山,難度不亞於攻城,都需要用大批人命來填,黨守素舍不得浪費部下的生命,所以進攻的時候並沒有蠻幹,在通往山頂的山路上大張旗鼓的發起佯攻,暗中卻派出一隊精悍死士,背負繩索撓鉤,從沒有道路的後山陡坡爬上山頂,來了一個神兵天降。


    一開始的時候,他們的偷襲大獲成功,四下殺人放火,在山頂引起了大麵積的混亂,前山的守軍看到山頂起火,軍心士氣明顯受到影響,接連丟了兩處險要,被黨守素的勤王軍一直殺上半山腰,但是沒過多長時間,周國棟就親自率軍趕到山頂,把黨守素親自挑選的精悍死士全部消滅,重新堵住漏洞。


    再逆天的精悍死士,爬懸崖的時候也不會穿著笨重的盔甲,不會攜帶任何長兵器,隻憑一身布衣和一口拍髀刀,怎麽可能戰勝全副武裝的披甲精銳?


    看到山頂的火勢漸漸熄滅,再沒有喊殺聲傳來,黨守素知道偷襲已經失敗,這個時候本來應該暫且撤退,但他就像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惱羞成怒的下令強攻。


    結果不言而喻。


    又折進去將近兩千人馬,帶著滿營的傷兵,黨守素铩羽而歸。


    血淋淋的事實終於讓他明白,周國棟既不是一塊大肥肉,也不是一顆硬核桃,而是一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的銅豌豆,恢複冷靜之後,他開始認真考慮撤退的問題,再在這裏耽擱下去,自己這一萬多人馬看著不少,對劉文秀來說卻隻是一盤開胃小菜。


    收拾空空的行囊,帶著滿身的傷痛,黨守素準備再次踏上流浪的旅程,向東北方向的衡州府和郴州撤退,和劉芳亮、賀珍匯合後,再做下一步打算,至於周國棟這顆崩掉他滿嘴牙的銅豌豆,黨守素是真的怕了他,惹不起我躲得起,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麵。


    他下定決心跑路,戰局卻又出現了新的變化。


    西軍挺進到道州、寧遠一線後,突然停下腳步,按兵不動,盧明臣、高文貴和王尚禮三支部隊對著寧遠縣城一字排開,既沒有攻城,也沒有包抄黨守素的後路,幾萬大軍就像專門跑來看熱鬧的一樣,抱著膀子站在旁邊,冷眼觀瞧。


    “這是打算坐山觀虎鬥啊!”黨守素歪打正著,隱隱猜到了盧明臣等西軍將領的用意,隨即就意識到,在他消滅周國棟之前,西軍不會輕易插手。


    “既然如此,這倒是一個難得的機會!”黨守素想到此節,不禁暗暗慶幸,幸好收拾那些破爛家當耽擱了整整一天時間,沒有急於從九嶷山撤兵,既然已經知道西軍不會輕易插手,那就可以繼續和周國棟耗下去。


    看誰能耗得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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