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嘯追出去不遠,前麵又有一支兵馬攔路,和銀樣鑞槍頭的禦林軍不同,這支兵馬列開陣勢,就隱隱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明顯是久經沙場的精銳部隊。


    “譚大哥,小弟軍令在身,不能放你們過去。”堵正明一身玄色衣甲,軍容嚴整,少年老成,頗有堵胤錫之風。


    “小明啊,敢跟我裝蒜,老子抽花了你!”譚嘯抬手又是一馬鞭,但和田奇遇不同,這一鞭雖然風聲淒厲,卻對著堵正明身上的鐵甲抽去,啪的一聲聽了個脆響,並沒有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小弟得罪了譚大哥,日後會負荊請罪,今天卻要公事公辦。”君子營和楚軍是世交,論起來堵正明比譚嘯小了半輩,對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主意拿的很正,堅決不肯讓路。君子營和楚軍刀槍相向,兩邊將士的神色很有些尷尬,這兩支部隊自創建之始,就曾經多次並肩戰鬥,現在雖然向對方舉著刀槍,心裏卻沒有半點殺意。


    “小明啊小明,你學壞了!學會裝傻充愣了,是不是?”譚嘯見唬不住他,立刻又換了一副嘴臉,收起鞭子笑嘻嘻地湊到近前:“咱們都是自家人,總不能翻臉動手,這樣吧,我隻帶十個人過去,你看能不能……”


    話說到一半,譚嘯突然手臂一翻,夾住堵正明的脖子,另一隻手摸出一把短柄火銃,頂在他的太陽穴上,眼中猛然凶光大盛。


    “你個忘恩負義的小兔崽子,他娘的,沒有我們楚軍提攜,你們君子營能拉起隊伍?今天還敢刁難我,老子一槍崩了你!”


    “……”堵正明臉憋得通紅,掙紮著嘶啞說道:“譚大哥,你使詐,明明說不會翻臉動手的。”


    “你譚大哥屬狗的,說翻臉就翻臉,不服嗎?”譚嘯晃了晃手裏的火銃,對著堵正明的親衛囂張地叫道:“讓開,讓開!沒聽到嗎?老子可是屬狗的,再不讓開,我就開槍了!”


    ……


    隆武帝和湯來賀、何吾騶等人談話後,下令繼續前進,繼續翻越南嶺,仍是前往廣東連州的方向。


    行軍隊伍變得更緊密,表麵上,並沒有人來為難楚勳一係的官員,但是傅冠、程問、朱天麟、呂旻園等人周圍都多了很多兵卒,不許他們隨意走動,事實上已被軟禁,帝黨和南黨的諸多官員卻忙碌不停,來回調動部隊,探查道路,加快行軍速度,隻想抓緊時間翻越南嶺,盡量離湖廣更遠一些。


    隆武帝沒有乘車,策馬而行,幾位朝廷大佬不顧君臣禮儀,和他並駕而行,一邊趕路一邊繼續討論眼前的形勢。


    “楚軍雖然驍勇善戰,但是桂林附近隻有譚嘯、周國棟兩支兵馬,總數不過一萬多人,隻算禦營和各路勤王軍,我軍的兵力就是他們的三四倍。”湯來賀笑著說道:“當然了,隻憑這些兵馬還不能確保萬全,但是陛下盡管放寬心,另外還有一支奇兵很快就會趕到,隻要這支勤王兵馬到了,哪怕汪克凡親身前來,也無法阻止陛下前往廣州。”


    “噢?哪來的奇兵?”隆武帝和西軍交戰數月,可以說是底牌全出,能調上來的部隊都調上來了,甚至不惜千裏迢迢從福建、南直隸調兵,實在想不出哪裏還能調來一支勤王軍。


    “是忠貞營的兵馬。”湯來賀得意地一笑。


    “李過的忠貞營?他們不是被汪克凡收編了嗎?”隆武帝更加奇怪。


    “不是李過,是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他們當年和李過分道揚鑣,如今有意報效朝廷,已經率軍離開漢中,很快就會趕到道州,和我軍會師……”湯來賀揭開謎底。


    當年湖廣會戰,楚軍和忠貞營合力擊敗勒克德渾、孔友德的聯軍,忠貞營的主力隨即加入楚軍,但是也有一些部隊出於各種原因出走川陝,沒有加入汪克凡麾下,其中實力最強的就是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的侄子賀蘭。


    劉芳亮一心隻想回陝西老家,黨守素早年是李自成手下獨擋一麵的大將,不願寄人籬下,賀蘭則是想去投奔漢中的叔父賀珍,當初他們三個離開湖廣的時候,和楚軍也算好合好散,汪克凡給了他們不少裝備物資,兵強馬壯,帶著好幾萬的部隊走的。


    這幾年來,他們轉戰陝西


    、漢中、川北一帶,和清軍之間連番惡戰,互有勝負,和川南的西軍也多有摩擦,隨著西軍的實力不斷膨脹,清廷又把吳三桂等精兵悍將調到陝西,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的生存空間被不斷擠壓,處境越來越困難,迫不得已之下,隻好另尋出路,反複考慮之下,決定投奔隆武帝。


    “先帝年間,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都是李闖麾下的巨寇,凶名赫赫,可止小兒夜啼,他們若是率軍前來,足以與譚嘯、周國棟匹敵,哪怕是與那西賊劉文秀,也可堪一戰……”隆武帝話說到一半,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好半天才止住,皺眉說道:“劉、黨、賀都是桀驁不馴之輩,當年不願受汪克凡約束才率軍出走,突然又來投奔朝廷,不知有幾分誠意?和汪克凡之間又會不會有所勾連?”


    “陛下無需多慮。”王坤笑道:“劉黨賀等人這幾年四處碰壁,野性磨去了大半,對陛下甚是恭謹,此前多次派人和朝廷聯絡,報效之意甚是殷切,他們都存著從龍保駕的心思,以為日後晉身之功,隻要高官顯爵厚待之,必能奮勇向前,為陛下分憂。”


    “不錯。”湯來賀點了點頭:“劉黨賀三人當年出走川陝,就是與汪克凡不和,如今汪克凡越發勢大,他們又怎會前去自取其辱?天下之大,並無他們的容身之處,隻能托庇於陛下。”


    “既然如此,我當厚待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好消息,把劉黨賀這枚棋子用好了,立刻就能扭轉當前的被動形勢,隆武帝心情為之一振,笑道:“國家正在用人之時,劉黨賀若能立下勤王保駕的大功,我當以國士待之,依為棟梁。”


    何吾騶也笑著說道:“劉黨賀麾下數萬貔貅,日後可以讓他們鎮守廣西,有這一支兵馬在此,西賊一兵一卒也別想進入廣東,陛下隻需安撫好汪克凡,再基勵精圖治隱忍幾年,日後定能重整河山……”


    君臣幾人定下對劉芳亮、黨守素和賀珍的安排,心裏都踏實了許多,有劉芳亮他們這一支生力軍,就不怕劉文秀追著屁股殺到廣州,保障了西線的安全,至於勢大難製的汪克凡嘛,就讓他和滿清繼續廝殺,滿清雖然連吃了幾個大敗仗,但是國力軍力仍然不可小覷,汪克凡幾年內都顧不上插手廣東,等到隆武帝把內部的力量整合到一起,控製住兩廣和福建、江西南部等廣大地域,就能改變主弱臣強的尷尬局麵。


    “汪克凡倒行逆施,窮兵黷武,治下雖有千裏之地,卻皆是以利誘之,以勢壓之,隻要打一個敗仗,立刻就會分崩離析,陛下可徐徐圖之,早晚觀其自敗。”湯來賀說道:“陛下移駕廣州之後,對汪克凡暫以懷柔為上,但也不宜過於軟弱,汪克凡雖然囂張跋扈,卻還顧忌君臣大義名分,不至於公然舉旗犯上,否則的話,南直隸等地立刻就是處處烽煙,義旗滿地……”


    幾位朝廷大佬反複的分析,勸解,終於打消了隆武帝的最後一絲顧慮,去廣州,的確是眼下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和湯來賀、陳子壯等人不同,隆武帝除了看重大明法統的延續,更希望能夠通過自己實現中興,像開創東漢的劉秀那樣名垂千古,所以他對汪克凡的感覺很複雜。曾幾何時,汪克凡才是最堅定的“帝黨”,朱聿鍵也對他極為信任,又是曾幾何時,君臣之間的猜疑和矛盾越來越深,已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所有人都以為隆武帝對汪克凡切齒痛恨,卻不知在他的內心深,常常為汪克凡尋找開脫的理由,想來也和自己一樣是身不由己,才會走到這一步的。


    遍數文武大員,各鎮諸侯,還有誰?能夠一次又一次的擊敗強大的清軍,讓已經頻臨滅亡的大明重新看到了希望。


    所謂功高震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其實,朕並不是很在意的。


    問題在於,汪克凡為什麽一定要推行那種種“新政”,匠戶不再是匠戶,武弁不再是武弁,士農工商簡直要倒過來了,國家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道統蕩然無存,簡直是與天下士人為敵!


    何吾騶說的對,道不同不相為謀,朕,要去廣東了。


    “汪克凡畢竟有大功於朝廷,朝廷將來若能重振綱紀,總要給他留一份體麵……算了,現在還不到說這個的時候,咱們走吧。”前方的道路仍然崎嶇難行,但是已經能看到東方的一線曙光,朱聿鍵仿佛年輕了十幾歲,滿身的病痛一瞬間消失不見,意氣昂揚的打馬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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