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捉朱聿鐭!”


    “活捉朱聿鐭!”


    八旗兵嗷嗷叫著向山坡上爬去,就像餓狼看到了肥羊,眼睛裏都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對於普通的清軍兵將來說,能抓到唐王朱聿鐭這樣的大人物,足可保幾代富貴。(..tw無彈窗廣告)


    陽朔兵同樣戰意昂然,唐王朱聿鐭雖然不是隆武帝本人,但也是他的親弟弟,他親臨前線和大家並肩作戰,官兵們感到肩上的責任陡然重了幾分,在胸牆後列好隊形嚴陣以待。


    焦璉的壓力就更大了,生怕唐王朱聿鐭出了什麽意外吃罪不起,一邊指揮作戰,一邊查看周圍地形,忽然招招手把唐苗子叫到身邊,命他率領三百人守住側麵山坡,以防清軍派出小股部隊對朱聿鐭發起穿插突襲。


    “唐王殿下手無縛雞之力,來這裏做什麽?真是添亂,添亂……”唐苗子領命而去,嘴裏嘟嘟囔囔的,似乎對朱聿鐭親臨前線帶來的麻煩牢騷滿腹,心裏卻也暗豎大拇指,大明朝的王公勳貴雖然很少有投降滿清的,但更以望風而逃著稱,能做到唐王朱聿鐭這個程度的真的很少見。


    “唐王殿下,前麵太危險,你真的不能去了!”


    山梁上,京良和幾名楚軍軍官抱著兩臂,緊挨著站成一排,擺出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模樣,卻像一堵牆般擋在朱聿鐭麵前,馬吉祥等幾個官員則跪在地上,拉著他的袍角苦苦哀求。


    “讓開!”朱聿鐭怒喝一聲,掙脫馬吉祥,向前兩步伸手用力推搡京良。


    “末將奉汪軍門將令,保護唐王殿下的安全,絕不會讓開的。”京良上半身微微一晃,腳下卻紋絲不動。


    “好!就算雲台給你下過命令,但他可曾說過,不許本王登上這個三一二高地,或者不許我踏進前敵多少步以內?”朱聿鐭推不動京良,開始講道理。


    “那倒沒有,前敵戰況瞬息萬變,汪軍門怎麽可能麵麵俱到,唐王殿下所在的位置是否安全,都要由末將來判斷掌握……”京良說到一半,朱聿鐭卻打斷了他。


    “焦璉和數千將士都在那裏,有什麽不安全的?”


    “暫時沒事,但是不保險。”京良回頭看了一眼三一二高地(賢字山)。


    朱聿鐭隨著他的目光看去,山坡上,漫山遍野的八旗兵正在向上爬,前鋒已經到達胸牆前,和陽朔兵展開激戰,箭矢如同飛蝗般射向明軍,山坡前,清軍更是戰旗如林,隊列層層疊疊,武器和鎧甲閃出一片片耀眼的光芒,如同波光閃耀的海麵。


    “京良,這些日子以來,孤王與你一見如故,也算成就了一段忘年交……”朱聿鐭說到一半,被京良打斷。


    “唐王殿下,末將是不會徇私放你過去的……”京良說到一半,又被朱聿鐭再次打斷。


    “你聽我把話說完!”朱聿鐭退了一步,放緩語氣說道:“孤王現在雖然和你談得來,但實話實說,以前的我看都不會多看你一眼,你這樣的人是生是死,平常都想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我不知道,也從來不想知道,你明白麽?”


    “明白,殿下是龍子龍孫,大明親王,末將隻是一個無名的武弁匹夫,用汪軍門的話說,唐王殿下和我是生活在兩個世界的人。”京良平靜地陳述著,隻是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王侯將相皆有種,才是千古以來的常態,末將這些日子多有僭越失禮之處,以後會謹遵上下尊卑之道,還請王爺海……”


    “我不是這個意思!”朱聿鐭很生氣地看著京良,在隆隆的炮聲中沉默片刻,又緩緩開口。


    “清軍入關後,大明的百姓子民固然生靈塗炭,我朱家皇族更是玉石俱焚,集國仇家恨於一身,若是大明最後為滿清所滅,我朱聿鐭早晚是死路一條,明白麽?韃子的鋼刀砍下來的時候,我這個唐王一樣會掉腦袋,當此亡國滅種之際,哪還有什麽上下尊卑之分?!”


    他輕輕出口氣,接著說道:“我昨晚一宿沒睡,想了很多事情,但總是想不通,今早碰到汪晟聊了幾句才豁然開朗,有些事想不通就不用多想,放到腦後先去做事好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肉食者亦有責,可惜我是個笨蛋王爺,除了飽食終日什麽都不會,但我起碼可以為將士們呐喊助威,盡自己的一份力!京良,我這半輩子都一事無成,今天想去做點事,你能讓我過去嗎?”


    “……”


    京良沉默無語,仍然擋在他的麵前。


    “你!我說了這麽多,都是對牛彈琴,讓開!”


    朱聿鐭惱怒之極,伸手用力一推,京良應手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兩步,讓出一個缺口,馬吉祥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朱聿鐭卻露出笑容,從缺口中擠了過去,順著山梁向三一二高地奔去。


    “京良,你這個小夥子不錯,回頭我招你當郡馬!”(郡主的丈夫俗稱郡馬,比如水滸傳裏的醜郡馬宣讚。)


    “京良!你怎麽放唐王殿下過去了呢?萬一出了什麽差池,我等都有護衛不周的大罪!”馬吉祥一邊往前追,一邊氣急敗壞地指責京良。


    “不會有事的,最多是有點不保險,這個風險由我來背。”京良目光一掃,看到唐苗子帶著三百人守住了側麵的山坡,朱聿鐭哪怕登上三一二高地,離短兵相接的前沿陣地還有一段距離,焦璉又已有布置,這裏麵的風險並不大。


    “這麽大的事情,你一個偏裨末將,怎麽背的動?!”馬吉祥這會也急了,口不擇言。


    “很簡單的事情,你們幾位上官都已被我扣押,無法勸阻唐王親臨前敵。”京良一擺手,叫過手下的一名軍官:“保護這幾位大人,不要讓他們再往前走了。”


    吩咐一聲後,他帶隊向唐王朱聿鐭追了下去,那名軍官領著幾個士兵,又攔在了馬吉祥等人的麵前。


    這個時候,山坡上的戰鬥已經趨於白熱化。


    看到八旗兵精銳盡出,焦璉也把他最為信賴的親兵派了上去,和原有的守軍一起守在半山坡的胸牆後麵。明軍雖然總體戰力低下,但是每個武將手下都有一些豢養的私兵,拿著最多的軍餉,受到最好的訓練,戰鬥力比普通官軍強出一大截,都是看家底的精銳,輕易不會出戰,在關鍵時刻派上去,往往卻能夠扭轉戰局。


    現在就是關鍵時刻,山下的清軍雖然還有很多,但是這一波進攻都是八旗精銳,如果能把他們打退,清軍後麵的進攻就會軟弱無力,今天大概就能熬過去……至於明天怎麽辦,焦璉還沒有細想,總之不外乎拚命死戰,到時候再說吧。


    統帥這支親兵的是焦璉手下的另外一員猛將白貴,原有的守軍主將名叫趙興,兩人麾下共有一千多名士兵,在胸牆後麵層層疊疊排了七八層,後麵的士兵把前麵的士兵死死擠住,想逃跑也沒地方跑,隻能和敵人拚命搏殺。


    八旗兵湧起的浪頭撞上胸牆後,立刻騰起一片血色的浪花,隨著隆隆的爆炸聲,虎蹲炮和雷將軍炸出一團團白色的硝煙,攻到壕溝前的清軍又被打了下來,麵對這種嚴密的防禦陣型,隻憑一股蠻勁的散兵衝鋒很難破陣,更不要說陽朔兵還占有地利。


    但是八旗兵並沒有退下山坡,而是一起站在五十步內和明軍對射,他們個個都是熟練的弓箭手,射速遠遠超過火銃,剛開始的時候一分鍾能射五六支箭,很多明軍剛剛舉起石塊和雷將軍,就被弓箭迎麵射倒,反而炸傷了不少自己人。


    “火力壓製”!


    數百名八旗兵站在山坡上,專射明軍的弓箭手、火銃兵和擲彈兵,以及投擲飛石檑木的士兵,成千上百的箭矢在空中嗖嗖飛過,殘影幾乎遮天蔽日……也有八旗兵不斷倒下,但是經過兩三分鍾以命換命的僵持後,明軍很快落到下風,反擊的力量越來越弱,最後被八旗兵完全壓製,前排的士兵都蹲在地上低著頭,盡量躲在胸牆後麵,後排的士兵則開始逃跑,被督戰隊毫不猶豫地砍翻幾個後,其他人一起蹲下身子消極避戰。


    趁著這個機會,成群的八旗兵再次衝上胸牆,用虎牙刀朝下劈殺,然後一起跳進明軍陣中,向前凶猛突擊,轉眼間就要破陣。


    亂了!


    陽朔兵和八旗兵糾纏在一起,已經沒有清軍射來的箭矢,但是明軍陣型已亂,後麵的八旗兵卻收起弓箭往前衝,源源不斷地跳過胸牆,向前的衝擊力越來越大,終於打穿了陽朔兵的陣型。


    破陣!


    肉搏戰中防守一方被破陣,其實已經分出了勝負,後麵就是分割包圍,崩潰逃跑,從後追殺……前麵的戰鬥雖然慘烈,但是單方麵的屠殺卻更加血腥,大部分的傷亡都出現在這個過程中。


    無奈!


    焦璉站在山頂,緊捏的拳頭幾乎攥出水來,卻不敢派兵上去救援,破陣一旦形成之後就勢不可擋,潰兵會衝亂援兵的隊形,把人馬白白填進去卻無法扭轉敗局,隻能在二線陣地嚴陣以待,盡量擋住清軍的攻勢。


    前幾次打敗仗,焦璉的親兵沒有太大損失,也就沒有傷到元氣,現在卻眼睜睜看著親兵隊陷入重圍,一個個熟悉的部下接連被砍倒,焦璉咬著牙心疼之極。突然間他感到非常後悔,剛才應該把白貴的親兵隊留在二線陣地,直接犧牲趙興所部,在半山腰先擋一擋清軍的銳氣……但事已至此,後悔也沒有用了,就看白貴能否自己殺出一條血路,帶著親兵隊的大部分殘部突圍。


    “該考慮撤退了。”


    固爾瑪渾竟然不惜代價地派出八旗兵和陽朔兵對射,大大出乎焦璉的意料,如果他仍然采用這樣的進攻戰術,山頂的二線陣地也守不住。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對滿清高級將領來說,每個八旗兵都是寶貝疙瘩,號稱能夠一個打十個,一個換十個都覺得虧的很,打仗的時候總是讓綠營兵在前麵當炮灰……按照這種以往的舊觀念,八旗兵付出幾百人的傷亡攻下三一二高地,肯定是得不償失的,陽朔兵能夠取得這樣的戰績也是雖敗猶榮,現在應該考慮撤退了。


    但是敗了就是敗了,焦璉心中非常失落,這場死守到底的豪賭最後還是輸了,陽朔兵凝聚了他的滿腔心血和希望,卻沒能挺過這一關變成真正的強軍,反而損失慘重。


    “該把唐王送走了。”他下意識地回頭向山梁看去,卻驟然瞪大了眼睛。


    山梁上,唐王朱聿鐭迎麵奔來,身後跟著一小隊楚軍,其中一人還舉著龍旗。


    一路本來,朱聿鐭氣喘籲籲,身上的罩甲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解下,隻穿著一身繡著四爪龍紋的弁服戎裝,頭上的金盔歪戴著,再加上笨拙的腳步看起來很滑稽,臉上的神情卻非常急切。


    怎麽回事?還來添亂!焦璉一皺眉頭,對部將劉起蛟喝道:“快去把唐王殿下攔住,送往後山!”


    劉起蛟是焦璉手下最後一員大將,負責把守二線陣地,正在全神貫注看著山坡上的戰場,聽到焦璉的命令稍微耽擱了一下。就在這個時候,朱聿鐭卻已經奔上山頂,從運送彈藥器械的輔兵手中接過一塊石頭,身子晃了晃又向前小跑幾步,把石頭重重墩在一道土棱上,猛然吸口氣,放聲大喊:“殺韃子呀!”


    麵對亡國滅種之時,民族危亡之際,朱聿鐭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發出最樸實的呐喊。


    “殺韃子呀!殺韃子呀!殺韃子呀……”


    他使勁想把那塊不算太大的石頭再搬起來,卻怎麽都沒有力氣,隻能一聲接一聲叫著,聲音中充滿了慚愧和焦急。


    看到他竭盡全力的樣子,劉起蛟突然覺得心裏被堵得滿滿的,憋得難受隻想發泄,全然忘掉了焦璉給他的命令,站起身拔刀放聲大喊:“殺韃子呀!”


    他的部下一起跟著大喊,唐苗子帶著一隊士兵追了過來,跟著一起大喊,京良那一小隊楚軍也跟著大喊,很快整個山頂的明軍都在放聲大喊。


    焦璉一張臉漲得通紅,突然跳出胸牆,舉刀朝山坡下的清軍奔殺而去:“殺韃子呀!”


    在他身後,劉起蛟、唐苗子、京良和無數的陽朔兵,一起朝山坡下的清軍奔殺而去,發出排山倒海的呐喊。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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