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路陡是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緊挨著靈渠岸邊的大道,周圍是一片開闊的田野,村子裏的房屋院落一間挨著一間,蓋的頗為緊密,把前後村口用大車路障堵住,就變成了一個可以據守的臨時據點。(..tw棉花糖小說網)


    村子裏合適的幾所房子都被楚軍征用,設置了明哨、暗哨和巡邏哨,其他人住在最大的一座院子裏,如果敵人攻進村子,楚軍以這座院子為中心,和其他幾所房子相互支援,就可以構成第二道防線。


    吃過晚飯後,天已經徹底黑透,各家百姓都接到警告,今天晚上嚴禁點燈,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許開門。汪克凡把手下的一百名親兵分成三班,每班三十人擔任警戒,一個時辰一換,其他人立刻休息。士兵在睡覺的時候衣不解甲,槍不離手,隻要設在村口的哨兵發出警報,隨時起身投入戰鬥。


    沉沉的夜色中,小小的牛路陡村子就像一隻夜晚覓食的野獸,無聲地潛伏在黑暗中,除了巡邏哨機械單調的腳步聲,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大屋房頂上,汪克凡在李雲聰、顧炎武等人的陪同下,向村子周圍看去。不遠處的道路田野裏,火把點點,人影綽綽,不時有馬蹄聲傳來,夾雜著土匪的大呼小叫。他們已經不再掩飾,而是明火執仗的出現在村子周圍,夜色中看上去最少有七八百人。這是土匪慣用的伎倆,行藏暴露後,幹脆就把隊伍拉上來進行恐嚇,膽子小的見到一大群氣勢洶洶的土匪,還未開戰就沒了鬥誌,但是今天卻選錯了對象。無論土匪如何鼓噪。村子裏一直寂靜無聲,汪克凡等人更是麵色如常,王輔臣甚至還非常興奮。


    “汪軍門。讓俺出去殺一陣吧,不用一兵一卒。隻帶我自己的五個兄弟,保管砍上幾十顆腦袋回來!”


    “哈哈哈,先不用了,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明天有你殺敵的機會。”汪克凡轉過身,對顧炎武問道:“亭林先生,您想好了嗎?是隨我到江西走一趟,還是從湖廣回山西?”


    孫可望、汪克凡和金聲桓等人。都對文官們有實質性的威脅,是否加封他們為王公,反對派和讚成派一直相持不下,薑瓖卻遠在山西,隨時可能被清軍消滅,來自文官的阻力就小得多,被隆武帝選擇為突破口,準備加封他為郡王。.tw


    這件事在汪克凡離開桂林之前,基本上就已經定下來了,禮部正在選擇合適的王爵封號。去山西宣旨的欽差也有了人選。汪克凡又在暗中小小的做了些手腳,把顧炎武晾到了一邊,再從兵部給他發了一個新的任命。到楚軍中參讚軍務,就這麽把他拐來了。雖然有兵部的正式任命,但是強扭的瓜不甜,顧炎武的書生脾氣上來了,覺得沒有對薑瓖做到有始有終,心裏有愧,對汪克凡提出辭職,還想返回山西。


    汪克凡對他這種“大有古之君子之風的高尚情操”表示衷心敬佩,但又誠懇地指出。個人操守應當服從國家利益,當兩者發生衝突時。隻顧著保持個人操守沒有汙點,是一種極其自私的行為。自古忠孝尚且不能兩全,怎能為了當初的一句承諾,就違背朝廷的命令。


    顧炎武這兩天很糾結。


    汪克凡也不急,逮著機會勸兩句,但是絕不勉強。


    今天機會又不錯,他壓低聲音說道:“我即將出兵浙江,蘇州和杭州多半都要去的,有很多事情要仰仗亭林先生,請先生千萬不要推卻。……


    攻打浙江的計劃,隻有隆武帝和汪克凡知道,還沒有向下傳達,汪克凡提前告訴顧炎武,立刻在他心裏加上了一顆重重的砝碼。顧炎武是蘇州人,聽說楚軍要打回蘇州老家,臉色當時就漲得通紅,心裏砰砰跳個不停,正要激動的說些什麽,汪克凡卻微笑著把手一壓,示意他暫時保密。


    顧炎武收斂心神,也壓低聲音說道:“蘇杭距離江西七百餘裏,軍門勞師遠征,糧秣輜重如何轉運?卑職又能做些什麽?”


    汪克凡轉過臉,看著村子外麵星星點點的火把,淡淡說道:“這可是軍機大事,你若是就任隨軍參讚,知曉當然無妨,但在收回辭呈之前,其中詳情卻不便細說。”


    進攻浙江,迫在眉睫,汪克凡給各地官府和各支部隊的命令已經寫好了,隻等到了海洋江就派人向湖廣江西傳令,進行戰前動員,這前後就差著一半天的時間,提前告訴顧炎武其實沒有關係,但是汪克凡偏偏要吊吊他的胃口。


    “蘇杭百姓,日夜以盼王師……”顧炎武的眼睛裏亮晶晶的,隱隱有淚光閃動。當年清軍侵入蘇州,顧炎武的生母被砍掉一隻胳膊,嫡母絕食而死,真正的家破人亡。對滿清的仇恨,對故鄉的思念,此刻充盈在他的胸腹間,七尺男兒幾乎流下眼淚。


    不遠處,李雲聰和潘家貴也在低聲說話。


    他們都是桂林來的新人,一個是傅冠身邊的護衛首領,一個是程問的親信幕僚,兩人原來就相識的,此刻指點著周圍的土匪,正在討論敵情。


    “賊寇隻是虛張聲勢,今天晚上沒事的。”李雲聰說道:“汪軍門的兵馬果然名不虛傳,村子守得如此嚴實,賊寇雖然人多,今晚卻斷然不敢強攻,這黑燈瞎火的不知虛實,衝進村子來也是送死。”


    “躍鱗先生說的不錯,今晚八成是沒事,不過等到明早咱們動身後,半路上賊寇恐怕就要動手了。”潘家貴皺著眉頭,有些擔憂的樣子。


    王輔臣走過來插話道:“潘師傅,汪軍門為什麽不願折回去?有樊文欽樊老爺那八百多兵馬,再大的綹子也不敢招惹咱們。”


    潘家貴答道:“這個是我想差了,沒想到賊寇會來這麽多人。咱們若是掉頭回去,肯定還要趕夜路,半路上萬一中了埋伏,反倒不好脫身。”


    潘家貴武功高強,行事也縝密,但是這幾年一直跟在傅冠身邊,江湖上事情反倒不熟了,剛才聽說有賊寇來襲,就勸汪克凡掉頭殺回去,盡快和大部隊匯合,卻沒想到一下子來了這麽多土匪,這會心裏還有些後怕。


    李雲聰替他圓場道:“以汪軍門的兵馬,中了埋伏也沒什麽可怕的。隻是樊文欽他們走得太慢,折回去太過耽誤時間。再者說汪軍門是千軍萬馬裏殺出來的,連八旗勁旅都不懼,見到一夥山賊匪寇就掉頭回去,哪有這個道理……”


    “他們幾個的聲音稍大,汪克凡聽到了,嘴角露出一絲略有些無奈的笑意。


    如果可能,他也不願冒風險,但是現在這個局麵下,固守牛路陡是最好的選擇,過了最危險的夜晚,明天早上往海洋江硬闖就是了。這夥土匪雖然人數不少,但是大白天擺開陣勢廝殺,汪克凡並不擔心。


    從房頂上下來,汪克凡先返回房中,把窗戶遮嚴後點燈辦公,到了子時出房查哨,在村子裏巡視了一遍,看到哨兵們都毫無懈怠,就回屋放心睡了。村子外麵的吵鬧聲漸漸平息,土匪們也在養精蓄銳,提前做各種準備,等到明天早上一決勝負。


    這件事是誰做的呢?


    汪克凡臨睡前反複思索,最後驚訝的發現,無論是南黨、東林黨還是王公勳貴,誰都有可能是幕後黑手。能鬧出這麽大的陣勢,不用說,肯定是權勢滔天的大人物在後麵遙控,如果真的成功刺殺汪克凡,朝廷裏肯定又是一場大亂,很多人都可能鹹魚翻身,渾水摸魚,往深裏想,甚至連桂王一黨都有這麽做的動機。


    這個年代裏,練武的人大多是真功夫,不像後世的花拳繡腿,但是像向導老吳說的那樣一個打一百個的高手,肯定不存在,所以為了對付汪克凡的親兵,才會找來這麽多的土匪……那個幕後黑手,可是下了大本錢的。


    這些土匪隻是炮灰罷了,真正的殺招,可能是藏在後麵的那種頂尖高手,汪克凡想到這裏,取出一支短柄火銃,壓在了枕頭下。


    一夜無事,早上起來,土匪們已經走的幹幹淨淨,分明是請汪克凡動身,離開這個不好啃的村子。


    汪克凡下令,用重金把村子裏的糧食、牲口、大車全部買下,又雇了十幾個青壯跟著,然後啟程上路。至於樊文欽那邊,他幹脆沒有派人通知,一來是遠水不解近渴,二來土匪在路上肯定有準備,派去的人半路上可能就被幹掉了。


    離海洋江還有三十裏路,快馬一個時辰就能趕到,汪克凡並不著急,前麵派出哨探尖兵小心查探,後麵押著大車穩穩跟著,行軍隊伍雖然可以轉入戰鬥狀態。


    走出去三五裏後,隊伍的前麵後麵都出現了土匪的哨探,騎著馬遠遠的打轉,大道上再也碰不到過往的行人客商,看來土匪已經清場。


    汪克凡並不理會,部隊保持原有速度繼續前進,大約一刻鍾後,後麵隱隱揚起一股煙塵,土匪的大隊人馬跟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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