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散後,隆武帝留下汪克凡等一些重要的大臣,召開了一場小型的禦前會議,專門討論前線戰局,尤其是救援江西金聲桓的安排。


    國家處於非常時期,政務上的事情再大都是小事,軍事上的成敗才是關乎生死存亡大事,南明形勢能夠有所好轉,很大一個原因就是金聲桓突然反正所帶來的一係列連鎖反應,如果金聲桓被清軍剿滅,轉眼間又會回到原點。


    江西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必須要救,這一點大家早就取得了共識。


    但在具體的救援方案上,一直存在分歧。


    受到湖廣大捷的鼓舞,隆武帝興致勃勃地提出了一個方案,調集江西、湖廣、廣東乃至廣西四個省的兵力,全力救援金聲桓,在南昌城下將清軍擊敗,甚至把他們趕回長江以北。


    沒想到話一出口,就遭到了好幾個人的反對。


    首輔何吾騶,兵部尚書郭維經,大學士呂大器,大學士林增誌,戶部尚書路正飛,兵部右侍郎李永茂等等,異口同聲地勸阻隆武帝,南明現在仍然非常孱弱,和清軍進行決戰的時機並不成熟,不能把傾國之兵傾國之力都投入江西,萬一金聲桓戰敗或者投降,就沒有力量組織第二道防線,整個國家都危險了。


    “金聲桓、王得仁驟然反正,軍心不穩,若傳檄而降滿清,我十數萬大軍進退失據,萬一敗於敵手,大事去矣,不如固守贛州,屯兵積糧,再遣一偏師馳援南昌足矣……”兵部右侍郎李永茂是天啟七年河南鄉試的解元,崇禎十年的進士,前兩年一直在江浙地區組織敵後抗戰,最近剛剛回到朝廷。同時他還有一個身份。是江南複社的支持者,和東林黨的關係很深,平常和南黨之間多有分歧,不料這番話說出來後。不但呂大器等人表示讚同,連何吾騶這樣的南黨領袖都連連點頭。


    原因很簡單,他的這番話說出了在場大多數人的心聲,金聲桓隻是一個反正的降將,就讓他頂在前麵當炮灰好了,明軍可以派兵去救,但不能把所有本錢都押上去,主要的力量應該放在贛州的第二道防線上,金聲桓如果能守住南昌,當然皆大歡喜。如果南昌失守,清軍肯定也精疲力竭,守住贛州就能高枕無憂。


    “譚泰乃滿清悍將,金聲桓絕非敵手,我若派大軍去援。滿清也可增兵,到時候兵連禍結,十數萬八旗勁旅直下兩廣,恐有引火燒身之禍,請聖上三思。”


    戶部尚書路正飛是個老成之人,平常很少發表自己的意見,盡量和隆武帝保持一致。但今天也憋不住唱起了反調。打仗就是打錢,戶部的錢袋子並不寬裕,如果調集十幾萬兵馬救援南昌,財力物力都是孤注一擲,一旦戰敗,局麵就無法收拾了。


    他雖然不懂軍事。這番話卻也提到了一個關鍵問題,江西現在的局麵,是滿清征南大將軍譚泰對金聲桓和王得仁,明軍如果派兵增援,清軍也可以派兵增援。八旗兵的主力年前去四川征討張獻忠,現在已經回到北京,如果這支清軍主力來攻江西,南明無論如何都抵擋不住。


    “這個……”


    被眾人七嘴八舌的一說,隆武帝有些猶豫了,抬眼看看汪克凡,心裏暗暗後悔,早知道這樣,就該先和汪克凡商量一下,再拿出來讓大家討論。


    看到隆武帝期待的目光,汪克凡隻好挺身而出:“臣汪克凡不才,願領湘楚官軍救援南昌,解金聲桓之圍。”


    話音未落,眾人都暗中鬆了一口大氣,大家在這裏說來說去,其實就是想讓最能打的楚軍和忠貞營出頭,接下江西這個燙手的山芋。


    “甚好,甚好,雲台果然是國之柱石,忠勉過人!”隆武帝欣慰之餘,也有些失望,為什麽隻有楚軍敢於迎難而上,其他的官軍都不濟事呢?目光掃了眾人一圈,他又殷切地問道:“譚泰乃滿清名將,驍勇善戰,當年鬆錦之役,洪承疇就為其所擒,不知雲台有何良策破敵?”


    每個朝代開國的時候,總有一批能征善戰的猛將在史書中留下自己的姓名,滿清這方麵卻差了很多,他們所謂的開國名將,在後世仍被記住的寥寥無幾,這主要是因為滿清入主中原的時候,漢人江山已經被農民軍打爛了,清軍沒費什麽力氣就摘了果子,也就沒機會造就所謂的名將。(這裏麵還有一些其他的原因,比如這是一個比爛的年代,漢人不願歌頌自己的敵人等等,一一闡述篇幅太長,總之一句話,滿清自封的名將很多,但在後人心目中,都是些二流三流的貨色。)


    譚泰卻是其中的另類,此人在曆史上機緣巧合,總能出現在閃光燈聚焦的中心,搶足了風頭,他一生中被人記住的戰功主要有三件,一是生擒洪承疇,二是剿滅金聲桓,三是打敗李成棟。


    明末是個比爛的年代,洪承疇卻是個非常厲害的牛人,譚泰抓到他,也跟著一舉成名,後來更被多爾袞倚為心腹大將,成為滿清二百多年曆史上唯一的一個征南大將軍。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三次就是必然的結果,譚泰總能打勝仗,打敗的對手也很強,說明他的確有幾分本事,比勒克德渾更加老辣。


    不管二流還是三流,譚泰的確算是滿清名將了。


    自隆武帝以下,南明的文武大臣都有些怕他。


    汪克凡對他也很重視,卻談不上一個怕字。


    楚軍的假想敵是洪承疇,是多爾袞,是鼇拜和吳三桂,譚泰隻是前進路上必須搬開的一塊石頭,最多費些力氣罷了。


    但是,汪克凡不願太早露底,有些想法也不太成熟,所以隻含糊答道:“臣此刻並無萬全之策,但國家危亡就在旦夕之間,臣豈敢惜身而袖手旁觀!”


    這話一說,其他幾位大臣的臉上都有些尷尬,他們找出各種堂皇的理由,不願全力救援南昌,說到底還是畏敵避戰,苟且偏安罷了。


    像何吾騶這樣寬厚的性子,就覺得有些內疚,想著下麵如何盡量配合楚軍,而呂大器、李永茂等幾個東林黨成員,卻對汪克凡由嫉生恨,恨不得讓楚軍和金聲桓都被譚泰消滅,以證明他們的遠見卓識,證明汪克凡的嘩眾取寵,自取滅亡。


    楚軍出的風頭還少嗎?萬一又被他們打敗了譚泰,解圍南昌,以後朝堂上哪還有我們東林的位子……呂大器表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泛起濃濃的敵意,因為禮部的事情,東林黨和楚勳集團的關係急劇惡化,差不多已經成了政敵。


    想到這裏,他上前兩步,舉起笏板向隆武帝行禮,朗聲說道:“梁侯赤膽忠心,又是我朝第一善戰之將,此番出戰,必能旗開得勝,微臣願保舉汪克凡為江西督師,總攬前敵軍務!”


    督師因事而設,不是一個確定的職務,但級別很高,一般要掛兵部尚書的頭銜,地方上的總督和巡撫都要配合他的工作,江西本來是萬元吉的地盤,萬元吉又剛剛從江西督師調整為贛閩總督,這個時候再在他頭上設一個江西督師,純粹是添堵添亂。


    總攬軍務,也得手下人聽他的才行。


    “這個,怕是不妥吧。”何吾騶身為首輔,看不得呂大器暗藏禍心的樣子,出來主持公道:“梁侯的兵馬隻是客軍,不宜喧賓奪主,兩家還是各算各的,梁侯的糧餉輜重應由朝廷提供,江西方麵再幫襯些就好……”


    先把汪克凡架到江西督師的位子上,等他背上沉重的包袱,再從糧餉上刁難,從軍紀上找茬等等,千方百計的拖後腿,為了在黨爭中搞垮對手,寧願讓前線打敗仗,這都是東林黨最擅長的本事。


    李永茂也是東林黨的人。


    所以,他對這一套也很熟悉。


    呂大器一開口,李永茂就心領神會,見何吾騶出來攪局,連忙說道:“這倒是不用擔心,江西之戰這麽重要,兵部必定會竭盡全力助梁侯取勝,籌募的糧餉全都送往江西。”


    話說得很漂亮,卻留著個活頭,籌到的糧餉全都送往江西,籌不到的話,那也沒有辦法。


    突然間,他覺得側麵有些冷冷的,用眼角的餘光一掃,兵部左侍郎文安正麵無表情的看著他。


    何吾騶也有人幫腔,群臣吵吵嚷嚷,激烈地爭了起來。


    隆武帝伸手虛按,製止了眾人的爭吵,轉過目光看著汪克凡。


    “令權不一,肯定是個麻煩,不過江西督師剛剛撤銷,立刻再設一個也的確不妥,不如把贛南贛北劃作兩塊,由梁侯主持贛北戰事,如何?”


    “臣謹尊聖命!”汪克凡是提督操江,主持贛北戰事理所當然,至於江西南部的贛州,暫時沒什麽興趣。


    “好!朕賜你蟒玉尚方劍一口,長江沿線軍務由你便宜行事,再調趙印選、胡一清所部助戰,如何?”隆武帝終於還是塞了些私貨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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