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湖廣總督衙門就熱鬧非凡。


    為了以壯聲勢,何騰蛟把能請來的人都請來了,阿貓阿狗也罷,小魚小蝦也好,既有本地的士紳名宿,也有重回湖南的文武官員,隻要適逢其會,差不多的都得拉過來觀禮。


    人多事雜,其中難免有失儀之處,為了保證掛牌典禮的莊重,何騰蛟仿照鴻臚寺的規矩,派專人為大家培訓各種禮儀,怎麽站,怎麽走,怎麽行禮都有一套標準流程,穿雜色衣服的一律更換,鞋帽不合適的也要更換,係錯束帶的同樣要更換,然後又反複囑咐大家,上官講話的時候不許咳嗽,更不許隨地吐痰等等……


    折騰了足足兩個時辰,掛牌典禮正式開始,何騰蛟、汪克凡等大員一起現身,一時鼓樂喧天,禮炮隆隆,各色儀仗威嚴肅穆,儀式盛大而隆重。


    “督綏五省”


    “整肅川湖”


    兩麵先弘光帝禦賜的門旗升上旗杆,在場眾人一起拱手稱賀,很多文武官員更是不自覺的微微俯身,對湖廣總督以及他所代表的大明皇帝表示臣服。


    大明皇帝,高高在上,對很多人來說隻是一個精神上的效忠目標,但如果沒有這個目標,他們就會失去歸屬感,無法對自我進行定位和標識,在南明朝野間,延續了近三百年的朱家王朝仍然具有很高的權威。


    武將們大都有自己的恩主,沒那麽虔誠。文官們卻把皇帝看成君父,連帶著對湖廣總督何騰蛟也充滿了敬畏……經過湖廣會戰。何騰蛟原先的班底死的死,降的降,空出來的職位一大堆,偏沅巡撫,各分守道,分巡道,兵備道,監軍道。知府、同知、推官等等,對大家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相比之下,那些今年剛分來的恩科官還算從容。


    從去年年末到現在,隆武朝廷已經開了兩次恩科,並從中挑選了一批年輕官員派來湖廣,他們分屬楚勳集團等各個政治派係,在何騰蛟手下的時間又不長。心態就更加超然。何騰蛟以前覺得這些人不可靠,不貼心,但現在他手下的心腹幾乎煙消雲散,隻好對這些人加以籠絡。


    “掛這兩麵旗子,不太吉利呀。”有人小聲嘀咕,疑惑地問道:“當今聖上為何沒有再給何督輔賜旗?”


    這兩麵門旗是弘光帝的禦賜之物。但弘光帝是亡國之君,自己也被滿清殺害,何騰蛟還掛這兩麵旗子,顯得暮氣沉沉。


    “聖上日理萬機,興許是忘了這種小事。”有人小聲回答。


    “噤聲。別惹麻煩!”另一人連忙提醒,大家是來捧場的。如果挑毛病找麻煩,憑白惹人厭惡,萬一何騰蛟雷霆大怒,遠非這些七品八品官所能承受。


    ……


    長沙北門,一隊大約五六百人的楚軍被攔在門外,守門的軍將祁虎再三賠笑解釋,但堅決不肯放他們進城。


    祁虎是郝搖旗手下的一員遊擊,專門負責守衛北門。


    為了確保掛牌典禮的安全,何騰蛟把自己的督標營布置在總督衙門周圍,用一萬人的絕對優勢兵力看住汪克凡和李過等人帶來的幾百名親兵,但這樣一來城防就顯得很空虛,為了提放城外的兩外楚軍,何騰蛟又把四座城門交給郝搖旗把守,郝搖旗對他一向忠心,而且矮子裏拔將軍,郝搖旗手下的部隊戰鬥力不錯,算是何騰蛟派係最能打的了。


    怕什麽,來什麽,總督衙門的掛牌典禮還在進行中,就有一支楚軍試圖進城,他們統一扛著黑黝黝式樣古怪的燧發槍,隱隱透出一股肅殺冷冽之意,祁虎頓時充滿了警惕,親自上前對楚軍將領王奕進行解釋。


    “對不住各位了,我家郝帥早有嚴令,不許各營兵馬擅自進城,不是做兄弟的故意刁難,實在是軍令難違,兄弟我卻隻有一顆腦袋,不經砍呀!”


    “我們也是奉命進城,遲了一樣要砍頭,所以這事沒得商量,老兄最好趕快讓路,別惹得我的兄弟們著急,反而把事情鬧大!”王奕一邊說著話,一邊打量著半掩的城門,長沙省城的城牆城門果然都很堅固,事情一旦不對,隨時可以關門放閘,如果現在突然發作,成功搶下城門的機會不足三成,而且還要麵對後麵的甕城。


    王奕並不是個好演員,說出來的恐嚇之詞幹巴巴的,威脅的意味不大,倒更像是耍勇鬥狠的兵痞。


    “這恐怕不行!何督輔早有嚴令不許外營入城。”祁虎問道:“請問這位兄弟,你們進城做什麽?”


    “既然老兄問到頭上,那也不用遮著掩著了,實話實說,我們軍中有一位貴人,剛從外地趕來,要進長沙觀禮。”王奕說著話一回頭,叫道:“請通山王殿下!”


    戰馬得得,來到近前,朱華珪穿著一身精致鎧甲,翻身下馬正對祁虎,冷冷的什麽話都不說,隻抬手遞過去一塊玉質牙牌。


    通山王!


    得知通山王朱蘊釨壯烈殉國,隆武帝大為感慨,厚加撫恤,對僥幸逃脫的朱華珪兄弟也不吝封賞,很快批準由朱華珪繼承王爵,聖旨牙牌都由龐天壽帶來湖廣。


    見他氣度不凡,牙牌又極為精致,祁虎已經信了八九分,忙不迭跪倒磕頭,還念著戲文裏學來的套詞:“不知王爺駕到,末將有失遠迎,請王爺恕罪!”


    “我要進城,可以嗎?”朱華珪雖然這段時間一直是個小兵,但早年的業務也沒有拉下,裝


    x裝的自然而流暢,淡淡的一句話,就透出強大的威壓。


    “可以,當然可以,王爺要入城盡管隨意,不過……王爺最好隻帶二百名護衛,其他兵馬就請留在城外。”祁虎的壓力很大,但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提出了一個折中的建議。


    “那怎麽行?這些兵馬都是跟著我的,當然要隨我入城,看哪個敢攔!”朱華珪邁步朝城門走去,守門的士兵連忙讓到兩旁,後麵的楚軍一起跟上,連理都不理祁虎。


    祁虎想攔又不敢攔,連撓了幾下頭,對手下軍校低聲囑咐道:“等下把城門關上,誰來也不許開,我這就去給郝帥報信。”


    ……


    “禮成!奏樂!”


    司儀扯著嗓子一聲高叫,何騰蛟手上加勁,把那塊不太聽話的大紅綢終於扯了下來,湖廣總督部院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上灼灼閃光。


    恭賀聲立刻響成一片,何騰蛟滿麵春風,拱手向眾人答禮,又笑嗬嗬地和汪克凡、馬吉翔、龐天壽、堵胤錫等人寒暄致謝,目光中充滿得意之色。


    汪克凡表現的很有禮貌,但態度絕對談不上熱情,隻淡淡地說了聲恭喜,何騰蛟卻忍不住喜笑顏開,竟然和汪克凡開了兩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堵胤錫的表情訕訕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何騰蛟這兩天找他長談了好幾次,進行拉攏之餘,還表現得一次比一次強勢,仿佛又回到了他坐擁四十萬大軍,最風光的時候。


    這樣子下去,何騰蛟必然要對湘西插手,最後還和當年一模一樣,處處都要受製於何騰蛟,處處被他捏著脖子。堵胤錫覺得心有不甘,但又無力反抗,或者說沒有勇氣反抗,心裏老大不是滋味。


    “也許是我搞錯了,應該事先和汪克凡聯手,在湖廣形成一個平衡局麵,唉,不知道現在還來得及嗎?”堵胤錫心裏後悔,偷眼看看汪克凡,看汪克凡沉默寡言的樣子,應該也是被迫接受何騰蛟重新歸來掌權,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沒辦法,何騰蛟是朝廷任命的湖廣總督,重新掌權名正言順。


    何騰蛟轉過身,對李過和高一功笑道:“長沙之戰,忠貞營堪稱首功,我已上疏為你們請功,以後反攻湖北,還要仰仗興國候和列候(高一功)的虎賁之師。”


    “應該的,末將必奮勇殺敵,早日克複湖廣全境。”李過和高一功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從前躲在荊州府一帶,天高皇帝遠,不用理會何騰蛟,但現在沒了湖北的地盤,忠貞營呆在湘西,事無巨細都要和何騰蛟打交道,以後的日子肯定越來越難過。


    他們再一次對堵胤錫產生了失望的感覺,堵胤錫是個好官,更是個正人君子,但過於寬厚忍讓,比如他的撫標營就叫君子營,一群謙謙君子怎麽打仗?


    堵胤錫,不是一個合適的靠山。


    李過和高一功不約而同,一起看向汪克凡。


    看他篤定的樣子,李過突然心中一動,這件事也許還有轉機,汪克凡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老實人,他帶來兩萬大軍,真的隻是碰巧過路嗎?


    ……


    李過沒有猜錯,城外的楚軍此刻已經開始行動。


    兩萬楚軍分成一大一小兩股,小股五千多人對城外郝搖旗的大營設下防線,大股一萬五千人直奔長沙而來。


    王奕的火槍隊擔任先頭部隊,已經進了長沙城。


    與此同時,王進才帶著數百名親兵,前往城中郝搖旗的軍營,曹誌建也帶著數百名親兵,直奔盧鼎的督標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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