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橋頭酒百家。”


    草橋並不是草做的,而是一座石橋。


    湘江自南向北流淌,在衡陽向東北方向拐了一個彎,如同在衡陽盆地上放下了一張弓,一端鬆開的弓弦為耒水,待射的弓箭為蒸水,這就是衡陽地形的形象描述。


    在蒸水和湘江的交匯處,石鼓山突兀聳立,山上有一間著名的石鼓書院,山前一道石橋橫跨蒸水,橋墩微微發紅,都用當地盛產的紅砂岩砌成,名為草橋。


    自古以來,草橋就是驛路的必經之處,扼守衡陽的咽喉要道,耿仲明把部隊在這裏展開,進可過草橋發起進攻,退可依托蒸水河進行防守,戰線頗具彈性。


    石鼓山雖然隻是一座幾十米的小山,卻是附近唯一的製高點,天佑兵在上麵架起大炮,草橋兩岸都在其火力覆蓋之下,隻等楚軍來攻草橋,就給予迎頭痛擊。


    楚軍卻一直沒有來。


    天佑兵對炮兵陣地進行了偽裝,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楚軍斥候卻從望遠鏡裏發現了蛛絲馬跡,進而識破了清軍的意圖。


    汪克凡對此並不意外,天佑兵擅長使用火器,如果放過石鼓山這樣的製高點才真的奇怪,對方既然布好了陷阱,當然不能再往裏跳。


    楚軍在草橋對岸安營紮寨,挖溝築壘,設置各種防禦工事,擺出了一副準備長期對峙的姿態,久戰對清軍不利,耿仲明早晚會沉不住氣,放棄地利優勢,對楚軍主動發起進攻。


    清軍的援兵先到,明軍的援兵要晚一些,耿仲明肯定會利用這個時間差發起反攻,如果他的性子急一些,長沙府的援兵一到就會挑起戰鬥,如果他要求穩的話。等嶽州府的援兵來了才會發動。


    這裏麵有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和清軍的調動部署,後勤補給,人員士氣。主將心理等等都有關係,很難說耿仲明會如何選擇,汪克凡也對應製定了兩套不同的作戰方案。


    雖然是兩套方案,但殊途同歸,都指向了同一個目標,盡量消滅清軍的機動兵力。草橋之戰是一場變形的圍城打援,並不急於攻占衡陽,而要相對示弱,吸引清軍不斷投入兵力,把他們全部消滅在蒸水岸邊。為日後收複湖南全境減少阻力。


    吉安營位於全軍前沿,清軍發起反攻的時候首當其衝,汪克凡略有些不放心,叫來王鼎和顧宗福詢問,要不要和其他的部隊換防。


    這下可捅了馬蜂窩。顧宗福一點就著不用說了,連一向謙遜忍讓的王鼎都仿佛受了奇恥大辱,漲紅了臉,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軍門是信不過我們吉安營了?末將願立軍令狀,以性命擔保營寨不失!”


    “不錯,末將也願同立軍令狀,要是營寨被韃子攻破。軍門先砍了我們的腦袋就是!”顧宗福連忙表示聲援,和王鼎同呼吸,共命運。


    “打了敗仗的話,我要你們兩個的腦袋有什麽用?”汪克凡淡淡說道:“耿仲明蓄勢已久,其發必速,攻勢必然極為猛烈。第一道營寨失守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們立這麽個軍令狀,真的不要腦袋了嗎?”


    “既然如此,軍門還擔心什麽?”王鼎的反應稍微慢一些。


    “守不住是守不住,但也不能一觸即潰。總得給耿仲明一點教訓才行,吉安營沒有經過惡戰,恐怕韌性不足……”


    汪克凡剛剛說到一半,顧宗福就搶著叫道:“請軍門下令吧,讓我們守上幾天?吉安營雖然比不上恭義營,但也不是孬種!”


    遣將不如激將,果然是這個道理,看他們兩個勁頭鼓鼓的樣子,汪克凡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快感,笑了笑說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隻要你們能擋住韃子的前三波進攻,就算大功一件!”


    ……


    長沙也有明軍騷擾,接到耿仲明的求援文書後,徐勇不敢輕離職守,派徐斌和孫柏安率一萬兵馬來救援衡陽。


    鹹寧之戰後,徐斌因罪丟官,但他是徐勇的親弟弟,風頭一過又重新擔任要職,滿清正在用人之際,刻意籠絡徐勇這種既忠誠又有實力的大將,誰還來管徐斌的閑事。


    但是徐勇知道,自己的這個弟弟能力有限,還需要一員善戰之將輔佐,孫柏安就義不容辭承擔了這個任務。名義上他是徐斌的副手,但徐勇給他的權力很大,是這一萬援兵實際上的指揮官。


    兩人集結部隊,乘船逆流而上,不日趕到衡陽,與耿仲明會師,商議下一步作戰計劃的時候,徐斌卻和耿仲明起了爭執。


    耿仲明希望盡量集中兵力,等勒克德渾的援兵趕到後再發起反攻,徐斌卻惦記著長沙府的安危,希望速戰速決,盡快返回長沙,畢竟不要忘了,忠貞營和何騰蛟的人馬正在趕來,其中最少一半瞄著長沙府,十幾萬人馬太嚇人了。


    按說耿仲明是王爺身份,徐斌應該聽他的命令,但長沙兵是前來幫忙的客軍,和天佑兵互不統屬,徐斌又年少氣盛,根本不買耿仲明的帳。耿仲明武夫一個,不擅長協調處理人際關係,三句兩句竟然和徐斌說僵了。


    孫柏安等人連忙打圓場,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案――湘江水路非常快捷,勒克德渾的援兵最多兩天後就會趕到,沒必要在這裏幹等,不如先在局部發起進攻,掃清楚軍的外圍據點障礙,等勒克德渾的大軍趕到後,就可以立刻發起總攻。


    耿仲明經過考慮,同意了這個方案,草橋之戰已經演變成一場大型的會戰,不是一場兩場戰鬥就能解決問題的,先在局部打一下也好,可以試探楚軍的虛實。


    長沙綠營坐了兩夜一天的船,士兵們都比較疲勞,臨戰前也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耿仲明和徐斌商定,當天晚上讓部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發起進攻……


    長沙綠營抵達衡陽的時候,源源不斷的船隻幾乎遮蔽了江麵,汪克凡接到探報,特意到江邊查看這股敵人的虛實。


    看清是徐斌和孫柏安的旗號,汪克凡感到略有些擔心,徐斌倒沒什麽,孫柏安在黃州之戰的表現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長沙綠營的戰鬥力和忠貞營相差仿佛,再有孫柏安這種會打仗的將領來指揮,也算得上一個勁敵了。


    “有水師就是好啊,徐斌來的太快了!”汪晟關注的卻是另一個問題,清軍正在登陸,大小數百條戰船和運輸船擠滿了碼頭,讓他非常羨慕。在江南水網地區作戰,水師的機動性有極大的優勢,清軍援兵已經到了衡陽,明軍的援兵卻還在二百多裏外。


    “沒關係,韃子雖然來得凶猛,但都在咱們的預料之內,說明作戰計劃沒有出現紕漏,他們來的容易,想走就難了。”汪克凡一指江麵上密密麻麻的清軍戰船,笑道:“等收複衡陽後,咱們在這裏建一個大船廠,楚軍會擁有一支最強大的水師,將來一直打到武昌,打到南京,把韃子的水師全都消滅光……”


    清軍的內陸水師戰鬥力很差,隻要楚軍的水師練成,對方肯定不堪一擊,隻有跟隨鄭芝龍投降的福建水師才值得重視。


    汪晟笑了笑,以為這隻是汪克凡一時的豪言壯語,沒有當真,水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實在太燒錢了,幾萬兩銀子砸下去聽不到一個響,汪克凡描述的前景看起來遙遙無期。


    “長沙綠營既然到了,耿仲明隨時可能發動反攻,傳令各營即刻加強戒備,隨時準備出戰。還有,韃子有水師助戰,可以選擇的進攻點就多了,讓斥候盯緊了湘江和蒸水沿岸,小心被韃子抄了後路……”汪克凡放下望遠鏡,一條條下達命令。


    湘江和蒸水的水勢都比較平緩,清軍可以選擇任何地點登陸過江,明軍的防禦壓力驟然增大。


    他又問道:“三哥,如果耿仲明要打的話,你覺得他會先打哪裏?”


    汪晟考慮了一下,說道:“若我是耿仲明,從草橋出兵是正,迂回楚軍側後是奇,正奇相輔才是上策,但我和耿仲明在興化縣交過手,感覺此人用兵方正,多半還會盯著草橋這裏。”


    “不錯,這家夥是個力量派,不喜歡聲東擊西那些計策,就喜歡從正麵突破。”對照史書中對耿仲明的記載,汪克凡笑道:“好吧,讓顧宗福和王奕他們盯緊點,耿仲明一直當縮頭烏龜就算了,他如果敢過草橋,就狠狠敲他一棍子!”


    第二天。


    早上天剛亮,天佑兵會同長沙綠營,糾集了三千多人,對草橋對岸的吉安營發起進攻。


    長沙綠營擔任進攻主力,天佑兵的火槍火炮擔任掩護,渡過草橋之後整隊列陣,然後派出一支百十人的尖兵部隊,小心翼翼地接近吉安營的營寨,查看楚軍的虛實。


    楚軍的營中寂靜無聲,要不是一麵麵紅色的戰旗在風中撲啦啦作響,幾乎讓人以為這是一座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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