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禦史衙門一直緊盯著金聲桓,陳尚文一行人剛剛進了帥府,一份最新的情報就擺在了董學成的案頭。


    “這個陳尚文也算有些來曆,他不但是今年年初的偽明進士,而且是汪克凡的心腹,擔任過寧州縣令,家裏還是廣州有名的海商,在偽明朝廷裏頗有門路。陳尚文前些日子剛剛來過一次南昌府,在金聲桓府中逗留了半日……”


    負責調查此案的是屬吏毛三,本來是個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因為擔任巡按禦史衙門的特務頭子,又跟著董學成加入了漢軍旗,所以在官場上比一般的七品官還威風,以心狠手辣著稱,但在正牌主子董學成麵前,卻顯得乖巧而溫順。


    “做的不錯,去賬房支十兩銀子看賞。”這麽快就查清了對方的底細,董學成非常滿意,大手一揮,慷慨賞賜。


    “主子交待下來的事情,奴才自當盡心竭力!”毛三心中一喜,十兩銀子雖然不多,卻是對自己工作的肯定,興奮之下,又表功道:“陳尚文剛進南昌府,就被我的人盯上了,但主子早就交待過,對這些家夥要放長線釣大魚,所以才沒有驚動他們。多虧主子爺神機妙算,這個陳尚文果然又跑到金帥那裏去了,看他們這麽急迫的樣子,肯定在密謀什麽大事!”


    董學成為官多年,對這種低級馬屁已經不感冒了,問道:“陳尚文進城之後,還去過什麽地方?”


    “其他的地方都沒去。隻在城南的何記雜貨鋪裏買了些東西,然後就去了帥府。”


    “哼。金聲桓堂堂江西總兵,帥府裏什麽沒有?陳尚文巴巴地跑去買東西,這件事怎麽都透著蹊蹺。”董學成吩咐道:“給我把何記雜貨鋪盯緊了,這也許是南蠻的一處暗樁,陳尚文早晚還得和他們聯絡。”


    “主子爺高見!”毛三一驚一乍,叫道:“差點被他晃了過去,我這就去安排!”


    董學成終於露出了一絲得意的微笑,擺擺手打發他下去。皺眉思索了一會,命人備轎出門,帶著那份情報去找章於天了。


    毛三領命出門,直奔何記雜貨鋪,他和幾名手下都身穿便裝,一路步行,免得打草驚蛇。快到何記雜貨鋪的時候,他們身影一閃,拐進了街邊的一所房子。


    這裏是監視何記雜貨鋪的暗樁,陳尚文進城之後,唯獨隻來了這裏,毛三當然不會疏忽大意。剛才在董學成麵前裝傻,不過是湊趣藏拙罷了,否則豈不是顯得比主子還高明?


    留在這裏的副手迎了上來,通報這段時間的情況,陳尚文走了之後。何記雜貨鋪表麵上一切如常,但有兩個行蹤可疑的陌生人進了鋪子。被立刻請進後堂,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這家鋪子看來真的不簡單!”毛三查案經驗很豐富,嗅到一絲特殊的味道。


    “毛頭兒,您不覺得有些古怪嗎?”副手問道。


    “怎麽了?”


    “這案子查的也太順了。”副手說道:“陳尚文幹的是掉腦袋的勾當,按理說應該處處小心,不留蛛絲馬跡才對,但咱們跟在陳尚文的屁股後麵,卻幾乎一查一個準,想什麽有什麽,這也太奇怪了。”


    間諜戰鬥智鬥勇,查案的過程中往往會碰到線索中斷的情況,陳尚文的案子卻完全不同,他雖然行蹤詭異,也在小心掩飾,但相關的線索一直沒有掐斷,似乎有意留在那裏等人來查。


    “卑職以為,這也許是南蠻的反間計。”


    “反間計?我奸你老娘啊!”


    毛三罵道:“董大人讓咱們查他勾結偽明的證據,那就一定有這個證據,查不出來也得給他安個證據,明白嗎?既然證據送到了眼前,就踏踏實實把差事辦好,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


    副手猶豫著說道:“那萬一,萬一金帥真的造反怎麽辦?”


    “鹹吃蘿卜淡操心,金帥造反做什麽?活的不耐煩了?”毛三作為董學成的心腹,知道一些高層之間的辛秘之事,從章於天到董學成,都不相信金聲桓會造反,搜集這些證據隻是為了敲竹杠。


    當然,這種事情不能隨便擴散,毛三沒有多做解釋,隻是吩咐手下人專心查案:“在這裏盯緊了,我再去帥府那邊看看……”


    嚴密監視了一天一夜,金聲桓的帥府卻沒有任何動靜,章於天和董學成連續催問了幾次,給毛三造成了很大的壓力,幸好到了第二天晚上,猶如柳暗花明,案情突然有了重大進展。


    突破口還是從何記雜貨鋪這邊打開的,那兩個陌生人這天晚上終於離開,悄悄前往雷德複的家中。


    雷德複是金聲桓的幕僚之一,這兩天稱病呆在家裏,一直沒有去金聲桓的帥府,才從毛三的視線裏滑了過去,但經過仔細調查才發現,雷德複這兩天行蹤詭異,和另一個頻繁進入帥府的人多次接觸……


    次日一早,江西巡撫衙門,董學成再次匆匆來訪,他是這裏的常客,熟門熟路,直接進了後堂。


    “啟稟軍門,他們終於有動作了!”董學成興奮地說道:“雷德複今天清早喬裝改扮,把辮子剪去扮成一個和尚,由帥府的護衛送出南昌城,正向西南方向趕路。怎麽辦?要不要派人把他抓回來?”


    “扮和尚?這法子也太拙劣了些,雷德複擺明了要去南邊啊。”章於天一皺眉頭,南邊就是南明,由於滿清推行剃發令,隻有和尚的發型才能平安穿行明清之間。


    “是啊,隻要把雷德複抓回來,立刻就掌握了確鑿的證據,金聲桓想賴也賴不掉!”董學成意氣洋洋,仿佛已經看到金聲桓跪在麵前求饒,把金山銀山雙手奉上。


    章於天站起來轉了幾圈,猛然間一停,轉過身緊張地說道:“這件事有些不對味啊,金聲桓怎麽玩真的了,難道說,他真打算造反不成?”


    “嗯?不會吧?他有這麽大的膽子?”


    董學成這才醒悟過來,不由得又驚又怒。南明派使者來招降很正常,但金聲桓派使者回訪就不一般了,這說明雙方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協議,正在進行具體的磋商。


    怎麽辦?金聲桓手握重兵,如果真的反清歸明,江西境內無人能製得住他,章於天和董學成都有性命之憂。


    趕快逃命也不現實,這件事暫時真假難定,他們兩個不能擅離職守,況且就算逃得了性命,也無法承擔逼反領兵大將,丟失江西一省之地的罪名,到時候殺頭抄家都是輕的,搞不好還會株連三族。


    不但他慌了手腳,章於天也沒有什麽好辦法,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他們兩個所依仗的,無非是清廷給他們的這身官皮,如果金聲桓真的打定主意造反,這身官皮就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惹來殺身之禍。


    “金聲桓一手遮天,在南昌府境內決不能動雷德複,等他到了臨江府,讓江寧綠營截住他!”章於天考慮再三,終於拿出了一個主意:“能阻他一時是一時吧,把雷德複先抓回來,三木之下必有口供,若金聲桓真有反意,也好早作定奪!”


    當初清軍進占江西的時候,洪承疇從南直隸調來江寧綠營增援,其中高進庫所部被恭義營消滅了吉安府,另一支五千人馬則駐守在臨江府。江寧綠營忠於滿清,不歸金聲桓調遣,是章於天唯一可以借重的武裝力量。


    在他想來,雷德複作為金聲桓的使者,除了聯絡汪克凡之外,也許還會去廣西覲見隆武帝,這一圈轉下來最少兩三個月,先把雷德複秘密抓回南昌,等金聲桓發現人丟了,得是幾個月後的事情,這期間可以上報清廷,調八旗勁旅來剿滅叛軍。


    這其實是一個餿主意,董學成卻沒有看出其中的隱患:“那好,我這就派快馬前往臨江府,一定趕在雷德複的前麵截住他!”


    “告訴臨江府的藺光元,此事務求萬全,絕不可走漏風聲,派去的兵馬最好扮成山賊強盜,除了雷德複之外,其他的隨從護衛也不能走脫一個,若是把差事辦差了,本撫定嚴懲不貸!”章於天又囑咐道:“還有,既然去抓雷德複,南昌城裏就不要盯著太緊了,免得打草驚蛇……”


    三天之後,雷德複被秘密押回南昌,他帶的幾名護衛非死即傷,沒有一人漏網。


    看著藏在佛經裏的密信,章於天又驚又喜,驚的是金聲桓果然和南明勾結,打算舉兵反清,喜的是及時偵破了這個驚天大陰謀,而且手腳幹淨,金聲桓毫無察覺,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決這個大麻煩。


    他沒有想到的是,金聲桓派雷德複出使的時候,暗中還派了另外一組人跟在後麵,雷德複被抓之後,他們沒有輕舉妄動,而是查清了敵人的來曆,及時向金聲桓報告。


    行跡已露,不得不反!


    金聲桓聽說雷德複被抓後,在第一時間發動兵變,豎起了反清義旗,並派兵控製了南昌城,將章於天和董學成生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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