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和忠貞營四麵出擊,在短短幾天內搶占了辰州府和寶慶府的大部分州縣,劉承胤接到消息後如坐針氈,緊鑼密鼓加快了投降的進程。


    俗話說做賊心虛,在劉承胤看來,楚軍和忠貞營之所以采取敵對動作,肯定是哪裏走漏風聲了,投降滿清的企圖已經暴露。在這種情況下,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和汪克凡理論,隻能眼睜睜看著楚軍和忠貞營占了他的地盤,幹脆拋開一切顧慮,全身心地投向滿清主子的懷抱。


    他連夜向孔有德派去使者,表達了誠意十足的投降要求,請清軍立刻進入沅陵城,不料孔有德為人精明,不相信天上會白白掉餡餅,劉承胤如此猴急,反而覺得其中有詐,沒有立刻答應。


    使者回來把情況一說,劉承胤感到深深的無奈,莫名的委屈,這個見鬼的世道,想做狗都這麽難嗎?他一大清早就爬了起來,命人叫來剃頭匠,給自己換了一個“金錢鼠尾”的新發型,然後帶著幾名親信幕僚出了沅陵城,親自趕往清軍大營拜見孔有德……


    ……


    費東陽是劉承胤帳下的一個把總,家裏本來是普通的莊戶人,迫於生計投身軍旅,從小兵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但他在軍中沒有後台靠山,當上把總後就原地踏步,好幾年都沒有提拔。


    不提拔也無所謂,反正都是混日子。劉承胤軍中的紀律不嚴,費東陽混的時間長了。從一個樸實的農家子弟變成了滿身毛病的兵痞,吃喝嫖賭樣樣精通,昏昏噩噩。沒心沒肺的活著,每天倒也逍遙自在。


    最近他接了一個很輕鬆的任務,負責看守軟禁堵胤錫的寅賓館,這個活一不用打仗,二不用出操,隻要守住堵胤錫居住的小院,以及寅賓館的前後門就行了。他把手下的弟兄們分成幾撥。三班倒輪流看守,每次隻用幾十個人,沅陵城像鐵桶一般安全。大白天根本不會出事,倒是晚上得多派人手盯緊點,別讓堵胤錫趁著天黑跳牆頭跑了。


    頭天晚上三更天查崗,然後被人叫去喝花酒。一直鬧騰到四更天才睡覺。一大早又被主管他的張參將叫了去,告訴他劉承胤已經出城,吩咐他在此期間小心看守寅賓館,見費東陽黑著眼圈,一臉酒意,又把他狠狠罵了一頓。


    灰頭土臉回到寅賓館,費東陽憋了一肚子氣,張參將比他的資曆還淺。但曾經在劉承胤府中當過兩年護衛,就此抱上了粗腿。一路飛黃騰踏,不但爬到了自己頭的上,還拿著雞毛當令箭,指手畫腳的十分討厭。


    沅陵城現在是辰州兵的天下,哪個不開眼的才會來救堵胤錫?而且就算救出寅賓館,也根本不可能出城。


    在張參將那裏受了氣,自然要拿手下人撒氣,費東陽到了寅賓館,立刻進行查崗,一查之下才發現,站崗的士兵還算老實,幾天上午值守的軍官卻找不到人。


    “楊彪呢?他死到哪兒去了?”費東陽怒不可遏。


    “早上還在呢,等下就會回來吧……”士兵們都說不清楊彪的去向。


    費東陽更加生氣,身後卻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轉頭一看,楊彪帶著十來個軍校走進大門,好幾個人都衣冠不整,楊彪還鼻青臉腫的,卻不停打著手勢,滿臉笑容在說著什麽。


    費東陽上去抬腳就踹,先把這夥人收拾了一頓,然後責問為何脫崗,楊彪卻是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碰上幾個王府的狗奴才,和他們打了一架。”


    “王府?哪個王府?”費東陽一愣。


    “通山王啊,那幫家夥狗眼看人低,欺負咱們兄弟,被狠狠收拾了一頓才老實,這一架打得真過癮……”楊彪細說事情的經過,剛才他帶著兩個兄弟去吃早點,和通山王府的護衛意外起了衝突,那些王府護衛非常囂張,簡直像有意挑釁一樣,對楊彪等人連打帶罵,吃了個大虧,幸好離著寅賓館不遠,楊彪轉回來叫上一群手下,又去找回了場子,把王府護衛痛打了一頓。


    “娘的,就不能安生點嗎?到處給老子惹事,回頭還得讓我去賠罪,給你們擦屁股!”費東陽心裏更加生氣,大明雖然日薄西山,但和一個小小的把總比起來,大明王爺還是不可冒犯的存在,既然楊彪把人打了,王府回頭肯定會來找事,劉承胤也得給人家一個麵子,肯定把費東陽當成替罪羊,挨上一頓臭罵都是輕的。


    楊彪卻頗為仗義,拍著胸脯說道:“好漢做事好漢當,王府來找麻煩,我一個人去頂著,大不了挨上幾軍棍,總不會砍我的腦袋吧……”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淨街的銅鑼,一連響了十三棒,緊接著鼓樂大作,來到了寅賓館的門口,費東陽的臉色不由得一變,十三棒銅鑼,寓意“文武百官官員軍民人等齊回避”,沅陵城裏沒有總督以上的封疆大吏,隻能是通山王朱蘊釨才有這個排場。


    他匆匆來到門口,迎麵的街道上,是數十名儀仗護衛,腰懸寶劍,高舉旌仗,排成了整齊威武的隊伍,簇擁著中間的車駕,通山王朱蘊釨頭戴金龍王冠,身穿朝服,正在一名太監的攙扶下邁步下車。見到費東陽等人出來,朱蘊釨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神情不怒自威,龍子龍孫的氣度盡顯威嚴,那太監尖著嗓子喝斥道:“王爺駕到,還不大開中門迎駕!”


    大明王朝將近三百年的餘威尚在,朱蘊釨全副儀仗,護衛皆出,如此鄭重其事的模樣,把費東陽等人都鎮住了,他蒙蒙憧憧之間,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上前行禮問道:“王爺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你就是費東陽麽?”朱蘊釨微露怒容,用銳利的目光盯著他,說道:“你縱容手下行凶,傷我王府家奴,本王今日來討個公道。來人呐,把這個兵痞給我拿下!”


    護衛們一擁而上,不容分說按住了費東陽,費東陽的腦子卻已經短路,乖乖束手就擒——搞什麽名堂?手下人打架是平常的事情,通山王怎麽會親自出頭!


    在兩名“受害者”的指認下,楊彪等一夥人也被抓了起來,辰州兵這邊的人數雖然稍多,但都沒見過這種陣勢,擔驚害怕之下,隻想著如何分辨求饒,根本沒人抵抗。


    一切搞定之後,朱蘊釨抬頭看了看寅賓館的門匾,很隨意地吩咐道:“進去看看吧……”


    直奔軟禁堵胤錫的小院,時間不長,他帶著堵胤錫一行人從裏麵出來,大模大樣地邁出寅賓館的大門,士兵試圖上前攔阻,王府護衛卻亮出刀劍,惡狠狠地把他們趕開了。


    “用不著大驚小怪,我請堵軍門去喝茶罷了,你們不放心就跟著來吧。”朱蘊釨請堵胤錫上了車,擺儀仗離開了寅賓館,那些士兵群龍無首,猶猶豫豫地跟在後麵,走了一段才覺得不對,分出兩個人去給張參將報信。


    張參將聽說堵胤錫被接走,親自趕來一路急追,才發現已經到了劉承胤的府邸,朱蘊釨和堵胤錫都進了劉府。


    “這是做什麽?!”張參將連忙安排兵馬,緊緊守住劉府外麵,心裏卻疑惑不解,朱蘊釨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把堵胤錫救出寅賓館,卻帶著他自投羅網,實在猜不透是什麽用意。好在人已經進了劉府,就不怕他們飛到天上去,否則偷偷躲起來的話,再想把堵胤錫找出來還得大費周折。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朱蘊釨自己從劉府裏麵出來了,張參將連忙上前攔住了他:“王爺,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這不是讓末將為難嗎?”


    “我今天就等在這裏,給劉帥一個交待,不會讓你為難的。”朱蘊釨仿佛剛剛完成一件辛苦的工作,滿臉疲憊的神色,他輕輕歎口氣,指著手下的太監護衛們說道:“不過本王還有一事相求,請張參將高抬貴手,能不能先放他們回家?”


    “嗯……,好吧,請王爺進帥府稍坐。”張參將略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剛才劉府裏有人出來報信,堵胤錫還呆在府中後宅,正在和劉承胤的母親說話,事態還在掌握中,沒必要和朱蘊釨搞得太僵。


    朱蘊釨招手叫過那個太監,附耳低聲吩咐幾句,那太監重重點了點頭,轉身帶著護衛們離去,張參將沒有看到的是,那太監轉過身後,眼睛裏隱隱有淚光閃動。


    朱蘊釨目送他們走遠,心裏陡然一陣輕鬆。


    自從沅陵城戒嚴之後,劉承胤投降滿清的意圖越發明顯,朱蘊釨已經難以脫身,而清廷對大明皇室成員一向斬草除根,他全家都難逃一死,在救出堵胤錫的時候,他把自己的嫡子托付給對方,如果能跟著堵胤錫一起逃出去,總算留下了一脈骨血。


    “這輩子總算辦成了一件事,有臉去見列祖列宗了……”朱蘊釨平時是個性格懦弱的人,也沒有多大的能力和抱負,但在國破家忘的生死關頭,他拿出了從未有過的驚人勇氣,辦成了一件利國利己的大事。


    坐在劉府的偏廳裏,朱蘊釨平靜的等待,等待迎接劉承胤的怒火。(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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