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早,二月天的柳樹就吐出了絲絲綠芽,隨著南來的微風輕輕搖擺,一道山泉匯成的小溪在歡快的流淌,偶爾響起的幾聲鳥鳴,讓山穀顯得更加幽靜。


    “撲棱棱!”


    飛鳥突然從林中驚起,遠處傳來嘈雜的馬嘶人聲,一支看不到頭尾的大軍打著紅旗,排成長長的隊伍沿著山路走來。


    楚軍!


    山路狹窄崎嶇,楚軍將士無暇欣賞周圍的美景,互相扶持著翻過山頂,他們已經在幕阜山裏走了三天,還沒有進入湖廣地界。


    這條山路長年被風雨侵蝕衝刷,邊緣部分已經鬆軟濕陷,成了暗藏的殺手。山路上人馬擁擠,一匹馱著糧食的騾子不停向外靠,蹄子下麵的土路卻突然垮塌,它身子一閃就摔下了山坡,連著打了好幾個滾,跌下去十幾米後才停了下來,然後一動不動的,看樣子已經摔死了。


    騾子都是天生的啞巴,從來不會叫,但是這一跤摔的動靜太大,還是引得所有官兵駐足觀看。管那匹騾子的輔兵連忙衝下山坡,他的隊官帶著十多個人緊緊跟在後麵,嘴裏還大聲罵個不停,那個輔兵來到騾子跟前,俯身檢查了一番,然後灰頭土臉地站起來,報告這匹騾子已經殉國犧牲。


    “真倒黴啊!”大牯牛輕輕嘟囔了一聲,非常同情那個輔兵。


    牲口比人可值錢多了,那個倒黴蛋沒有照看好牲口,肯定要挨一頓臭揍,搞不好連殺頭都有可能。


    “倒黴什麽?這匹騾子是咱們火器營的。今天晚上有肉湯喝了!”旁邊一個老兵卻非常興奮,很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


    “那個兄弟不會吃軍棍嗎?”大牯牛擔心的問道。


    “吃軍棍也是活該,誰叫他沒看好牲口!”那老兵說道:“不過這種事一般不會吃軍棍的,軍法隊就算要罰。肯定也先罰他的隊官,山路這麽難走,當官的沒有安排好,摔死牲口怎麽能怪小兵?”


    大牯牛愣住了。


    以前在綠營碰上類似的事情。絕對會拿不值錢的輔兵頂罪,隊官雖然不是什麽大官,但也管著幾十號人,比一個輔兵有用的多,上官不會輕易責罰他們。


    他還在發呆的工夫,隊伍又開始前進了,大牯牛一邊快步跟上,一邊不停回頭向山坡下看,卻見那十幾個輔兵和隊官一起動手。把糧食背在身上。又抬著騾子爬上了山坡。在一名軍法官的指揮下收拾一番,然後跟著大隊人馬繼續前進。


    “嘿嘿,軍法隊就是公平。弟兄們都沒二話,這幫家夥把騾子摔死了。就得自己下力當騾子,保不齊還得關幾天禁閉呢!”


    那老兵是個猥瑣性子,見到別人倒黴就高興,樂嗬嗬地說道:“他娘的,對這幫家夥就該狠一點,老子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每個月才拿一兩半的餉銀,可這幫輔兵隻掏力氣不打仗,就拿一兩銀子的餉,軍門的心腸實在太善啦……”


    大牯牛問:“吳大哥,關禁閉是什麽?不用枷號嗎?”


    那老兵的嘴角突然抽搐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小聲說道:“和枷號不一樣的,關禁閉不傷人,但比傷人還狠,那滋味嚐過一次,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反正是人早晚都會犯軍紀的,你回頭試試就知道了。”


    “這麽厲害!”大牯牛的臉色有些發白,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又說道:“吳大哥,那些軍規好長的,我有些記不清,你幫我再對一下。”


    “嗨,你小子是個眼亮懂事的,真不錯!想當初我可吃了不少苦頭,拚死命記住軍規之後,才沒有再受罪。”吳姓老兵說道:“看你娃娃不錯,我就跟你交個底,隻要跟著汪軍門當兵吃糧,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記住軍規,隻要凡事都按軍規來做,混上幾年最少能當個什長,一個月可有二兩半的餉銀呢!”


    他伸出兩個指頭來回比了比,兩眼盯著大牯牛,很想看到對方激動震驚的表情。這番話與其說是羨慕,不如說是炫耀更準確一些,就像一個在高薪企業工作的基層員工,對新入職的大學生講述公司的待遇。


    但是,大牯牛卻沒表現的很平靜。


    “二兩半的月餉也不多啊。上官扣上幾道,真發到手裏連一兩都不到的,再隨便拖上幾個月,還不知道有命拿沒有……”


    “你懂個屁!咱們楚軍從來不會克扣弟兄們的賣命錢!”吳老兵很不滿意,要不是正在行軍,就要破口大罵了。


    “那,那也不欠餉嗎?”大牯牛有些搞不懂了。


    “這個,倒是欠過一回,不過你別得意,當年在江西欠了兩個月的餉,一到廣東就補下來了,而且還額外發了一分利息,說是軍門給兄弟們的補償。”吳老兵笑道:“老子拿了三分銀子的利息,休沐那天去廣州城裏開了洋葷……,嗨,跟你一個小屁孩子說這些幹嘛。”


    這是吳老兵的激將法,說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小夥子不懂女人那些事,肯定會引來激烈的反駁,話匣子自然就打開了,吳老兵這些日子素的狠了,很想聊聊女人。


    出乎他的意料,大牯牛卻沒接這個茬,吳老兵轉頭一看,大牯牛兩眼發直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角還耷拉著一絲晶瑩閃亮的口水。


    “你小子也太色了吧!”吳老兵很不滿意,這個胖兄弟別的都好,一說女人就沒了魂,有點過分了。


    “不是,我在想一兩半銀子能買多少好吃的。吳大哥你不知道,我就喜歡吃,怎麽吃都吃不飽,尤其最喜歡吃肉……”


    “我知道!”吳老兵白了他一眼:“每天吃飯跟餓死鬼投胎一樣,誰還不知道?王隊官可說了,你小子不能吃那麽多,要不然越吃越肥,一身肥肉目標太大!”


    吳老兵的奚落雖然有些刻薄,大牯牛卻隻嗬嗬一笑,根本不在意,他這會在琢磨那一兩半的餉銀什麽時候能發到手,發到手後又該怎麽花,該買什麽好吃的……,哪還顧得上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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