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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王朱華壁,世代就藩武昌府,李自成破城之前,帶著家人老小逃出了武昌。他們本來想逃往南京,不料卻和李自成的進軍方向一樣,不斷碰到亂兵攔截,被迫無奈又向南跑,正好碰上了大冶的數百名礦徒。


    大冶,位於長江南岸黃州府地界,自三國時期就是有名的大型露天鐵礦,崇禎初年撤回礦監之後,大冶鐵礦落入楚王府和地方官手中,楚王也算這些礦徒的半個主人,就帶著他們一起南逃。


    雖然是王爺之尊,這一路上也吃盡了苦頭,楚王一行人好容易到了崇陽地界,見這裏還有明軍駐守,就派太監王洲帶著幾名礦徒來借糧,隻是王洲等人路上餓得狠了,碰上舍粥的先搶了一碗。


    聽說楚王手下還有數百礦徒,汪克凡的心中一動,恭義營的兵力還是太少,礦徒卻是極好的兵源。細問之下,那些礦徒都在雋水河對岸,王洲身邊隻帶了十來個人。


    他當下滿口答應借糧,請王洲入城麵見許秉中,手下的親兵中卻閃出一名醜漢,來到那瘦弱少年跟前,從懷裏摸出一塊米餅遞了過去。


    “給你,吃吧。”黑魚咧咧嘴,想做個友善的表情,反而把那少年嚇了一跳,但是米餅的香味充滿了誘惑,他遲疑片刻還是接了過去,兩手捧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眾人一起入城向縣衙走去,那少年不和同伴一起,反而跟在黑魚後麵,肚子裏有一塊米餅墊底,他的眼睛裏也有了光彩,眼神靈動了許多。


    “那位總爺是誰?官很大麽?”他是少年心性,肚子不餓了,就對汪克凡充滿了好奇。


    “他是好人。”黑魚答非所問。在他的心目中,沒有官大官小的概念,汪克凡不歧視他長得醜,又能替老百姓伸冤做主,就值得賣命。


    汪克凡聽見他們說話,扭過頭對那少年一笑:“你叫什麽名字?他們為什麽都欺負你?”


    “俺叫撚子,沒,沒人欺負俺呀?”那少年鼻青臉腫,嘴角還帶著血跡,卻像不知道疼一樣,看樣子是經常挨打受欺負,這點小傷都不當回事。


    問過其他礦徒才知道,這撚子是大冶礦上的孤兒,父親前幾年死於礦難,隻好到礦上做個童工,因為身體瘦弱幹不了別的,就專門負責放炮炸礦,每天和火藥撚子打交道,才得了這麽個名字。


    說來奇怪,撚子天生善於擺弄火藥,別人放炮,兩三個裏頭就有一個啞炮,日子久了往往會出現意外,他卻幾乎炮不走空,自己也從來毫發無傷。


    汪克凡的眉毛輕輕挑了挑,有些意外。古代開采露天礦的時候,經常會用到火藥,但相關技術都靠礦工口口相傳,撚子全靠自己摸索就能掌握,隻能用天賦來解釋。


    這樣的人,將來肯定用得上!


    再想到其他幾百名礦徒,汪克凡的心中更加熱切,與散漫的農民不同,礦徒有更強的紀律性,吃苦耐勞,不怕危險,隻要稍加訓練,就能成為一支優秀的部隊。


    腳下加快,他帶著眾人一路來到縣衙,剛進儀門,就聽到大堂裏有人在爭吵。


    “卑職以為,我等應盡早撤離崇陽,最少也得退到嶽州府。”這是縣丞陸傳應的聲音:“何軍門如今生死不知,湖廣文武群龍無首,崇陽已成一座孤城,萬萬是守不住的。”


    “是啊!那麽多三品四品的大官都跑了,連堵胤錫也去了常德,咱們何必在這裏死撐!”孟寶的大嗓門非常響亮。


    大家都在往南跑,除了後麵的嶽州府外,崇陽前後左右都沒有明軍,已經處在第一線。麵對李自成和阿濟格的幾十萬人馬,守在這麽個孤零零的小縣城裏,怎麽看都像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本縣又如何不知此中凶險,但諸位現在想走,就走得了嗎?先不說喪城失地之罪,就是那汪克凡也不會放我等離去。”許秉中的聲音嘶啞焦灼,可以想象他此刻焦頭爛額的神情:“再者說了,我等若是逃離崇陽,與喪家之犬何異?日後寄人籬下,嗟討求食而不得,何苦清名毀於一旦!”


    文人士大夫最重名節,最重個人操守,還沒看到敵人的影子就棄城逃跑,不但會在仕途上留下難以抹去的汙點,許秉中自己在心理上也過不去這道坎。


    (明末官員中雖然有很多投降變節的軟骨頭,但也不乏視死如歸,舍生取義的忠臣。根據乾隆朝編撰的《勝朝殉節諸臣錄》,自萬曆四十六年至康熙三年,有名有姓背明降清的“貳臣”有一百三十六人,但死於抗清殉明的忠臣孝子,卻多達三千七百八十七人。


    這個數字也許不太準確,但滿清入關之後,奪取天下的過程絕不是一帆風順,而是經過一次次殘酷的戰爭,血腥的屠殺,殺盡了漢人的脊梁,留下大抵順服的奴才,對漢文化進行野蠻的閹割截取,才把中華文明強行拖進二百多年的黑暗中。)


    許秉中一抬頭,正好看到汪克凡來到大門外,心中突然多了幾分底氣,對眾人勸道:“闖賊流竄不定,未必會來崇陽,我等若一片孤忠死守於此,必可得上官體恤,百姓擁戴,隻需堅守數月,待敵自去,豈不是奇功一件?……”


    畢竟敵人還沒來,也未必會把小小的崇陽看在眼裏,冒險留在崇陽,還有僥幸過關的可能,高風險換來高收益,掙下一份實實在在的大功勞。如果現在逃跑,萬一李闖和清軍不來崇陽,就雞飛蛋打兩頭落空了。


    但是別人卻不這麽想。


    “堂尊此言差矣!”縣丞陸傳應連連搖頭,沒有看到汪克凡已經走了進來:“堂尊若慷慨赴死,雖可成就忠烈之名,但於國事何補?不如忍辱負重,留得有用之身……”


    他隻是個縣丞,和許秉中身份不同,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掙下功勞也得排在許秉中後麵,犯不著拚命。


    孟寶麵朝許秉中,也沒有看到走進來的一群人,更沒有看到汪克凡一伸手,從花小弟的腰間解下了腰刀。


    “對呀!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剛剛說到一半,眼前隻見身影一閃,“啪”的一聲大響,一柄連鞘單刀重重拍在大案上。


    “誰再打逃跑的主意,先嚐嚐我這口刀的厲害!”


    汪克凡突然暴走,一聲大喝,那太監王洲被唬得腳下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這位是省城來的王公公,率數百健兒與我等並肩抗敵,有這支虎賁之師相助,崇陽必定固若金湯,誰要是再敢擾亂軍心,一律送審案局軍法處置……”


    汪克凡的厲聲恫嚇中,王洲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一臉莫名其妙,想說點什麽又發不出聲音。


    自從半年前率部來到崇陽之後,汪克凡一向沉穩有禮,大家從沒見過他發火的樣子,此刻突然翻臉,氣勢十足,六親不認的樣子,立刻鎮住了所有人。陸傳應等人想起他往日的種種手段,心中都是悚然而驚,乖乖閉上嘴巴,一言不發。


    許秉中卻喜出望外:“王公公是楚王府上?若是王爺到了,我等該去迎駕才是……”


    王洲點點頭,又連忙搖頭:“我是楚王府的,啊,但我沒打算……”


    “王公公說了,他既然來了崇陽,就沒打算再走,誓死――與賊人周旋到底!”汪克凡突然高聲插話,打斷了王洲,他把那個死字咬的重重的,提起大案上的單刀,冷冷盯著王洲,王洲心中又驚又怕,一時竟然不敢開口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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