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北月是一貫的沉默,秦敏這一回可不打算沉默。


    剛剛見到顧北月回來,她懵壞了。但是,哄睡了小影子之後,她就立馬意識到不對勁,立馬找過來。


    她監督他泡藥浴整整三年了,如果這三年都是敷衍,都是欺騙的話。她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


    「顧北月!」秦敏大聲說,「我想不通,你回答我的問題。」


    顧北月這三年來,其實都有老老實實的用秦敏給他抓的藥泡藥浴,隻是,他秘密到寧州之後,為了不暴露行蹤,便將藥渣和信函送到雲寧去,再派人從雲寧送到秦敏手上。如此來回,飛鷹傳書也不會兩三天的差距。


    他今夜本沒打算來的,更沒有想到小影子的敏覺度會那麽高。他一露就意識到了信件的事情,也立馬就後悔了。


    他坐在這裏,一邊等著她來,一邊思索著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可是,他思來想去,就隻有兩條路,一條路便是實話實話,另一條路便是承認自己沒有泡藥浴,一直在敷衍她。


    他沒有猶豫,因為,兩條路都不想選,他是無奈。


    「顧北月,你騙我?」秦敏的聲音都哽咽了。


    三年來,他們之間唯一的聯繫,也是她對他唯一的期盼,竟是個謊言,竟被敷衍了。


    她甚至都沒有期盼他能回來,能來見一見小影子。她就隻盼著他能把身子養好!他身上的病灶並非小事,而是大事呀!


    顧北月低著頭,還是沉默。


    秦敏突然拉來他的手,顧北月下意識要躲,秦敏卻道,「你別忘了我離開醫城的時候說的話!」


    他沒有躲著,可是,卻卯著力氣,她拉住他的手腕,想拽過來把脈,卻怎麽都拽不過來。


    兩人,僵持著。


    秦敏很快就放開他,「我這就告訴皇上和皇後娘娘去!」


    她起身要走,顧北月終於抬頭,「秦敏!」


    秦敏止步,並沒有回頭,而是背對著他。


    顧北月很用力很用力地擰了眉頭,說,「秦敏,我的私事,你無權過問。當初都說好的。還有,上一回說過了,你若要走,寫一封休書給我便可,你的事情,也不必多告知我。」


    秦敏怔住了。


    她忽然發現女人的直覺真的非常準。


    三年來,一年一年,時間越久她就越害怕他回來,越害怕他出現。她寧可他永遠都不出現,每個月給她回兩封信,她的不願意他站在她麵前,把一切都攤開來談。


    可是,他出現的時候,她還是毫不猶豫地問他那個問題,那個關於心裏有人的問題。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問題一旦問出來,他們之間就連客套做戲都辦不到了。


    她還是問了,固執而堅定地問了出來。


    秦敏深吸了一口氣,才回頭看去,明明眼眶紅得駭人,她卻還是淡淡地笑了,「顧太傅,我又失禮了……無論……無論如何,還是希望您能保重身子。」


    她停了一下,又繼續說,「屋後的池子是兩年前挖的,我用你那張藥方試了兩年,前幾日才使出最好的方子來,那方子就放在那邊桌上。按照那藥方,十帖藥入池,一個月換一次便可。你每日都可以浸泡藥浴,一個時辰為佳。」


    她始終淡淡笑著,微笑裏有三分疼痛、有三分無奈、有三分自嘲,還剩下的一分,是她永遠都失不掉的豁然。


    她福了福身,走到書桌邊上,親自研墨。


    顧北月太久沒有來了,這兒的墨早就幹掉了。她垂著眼,慢條斯理地磨著,不慌不忙,不疾不慢,就如同她平素一個人生活的悠閑自在。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為她正在研墨,準備寫一帖字,或是畫一幅山水畫。


    仿佛,現在不是深夜,而是午後的時光,歲月靜好。


    可是,她到底要做什麽?


    顧北月安靜地看著她,眉頭又一次不自覺蹙了起來。他猜不到,她這是要做什麽?


    她剛剛不是說,藥方已經放在桌上了,她應該不是要寫藥方。


    時間再慢,總熬過去。


    她的動作再慢,也總能在幹涸的墨硯上磨出墨來。


    她鋪開白紙,執筆沾墨,手穩,而且有力。落筆,一筆一劃,都從容,沉著,而且堅定。


    她。


    休夫!


    很快,她就把休書寫好了,她走到顧北月麵前來。


    「顧太傅,您救了我。我卻……我卻沒法幫您到最後。不求原諒,日後,若有需要之處……」


    她笑了起來,「除了婚事,日後若有需要之處,盡管開口。秦敏,欠您一份恩。」


    休書地上,顧北月這才意識到她要做什麽。他怔住了。


    從上一回來寧州,他察覺到她的心意,他便開始遠離,迴避,甚至暗示拒絕。


    他已經誤了她的身,不想再誤她的心。


    三年來,他確實忙,可也不至於三年都不露麵。他確實是刻意的,甚至,委屈了小影子。


    這明明是他最想要的結果,可為何,他會有種始料未及的感覺。看著微笑著的秦敏,他甚至會有陌生感。


    「顧太傅,你此行,為的也是此物吧。請收下吧。」秦敏淡淡道。


    如果……如果她的心沒有陷進入他的溫柔裏,她一定會履行當年的約定,安安分分當一個名義夫人,陪他在需要的場合裏認真做戲。


    可是,她陷進去了,她就得掙紮出來呀!


    要不,能怎麽辦?


    所有刻意,借因了解。他早就看穿了她的心。


    如果三年了都看不出他的刻意,他的拒絕,她便真是愚蠢至極。


    顧北月沒動,秦敏卻將休書放在他手裏,她淡淡道,「好了,從此以後,男歡女愛,各不相幹。小影子,請恕我必須帶走!」


    顧北月至今都沒有出聲,安安靜靜看著手裏的休書,秦敏,也沒有猶豫,眼眶紅得都快掉出眼淚了,卻還是倔強地忍住,倔強地轉身。


    就在秦敏打開門的時候,顧北月突然重重咳了起來。


    和上一回他在秦敏麵前咳嗽的情況非常相似,一咳嗽就是非常厲害的咳咳,聽的人都會忍不住替他喘不過氣來的。


    秦敏止步了,眉頭緊緊鎖著,卻沒有回頭。


    他都能騙她三年,她還能拿他怎麽辦?


    自己才是自己的良醫,如果自己都沒有養好病的心,再好的大夫也沒用。


    秦敏越聽那咳嗽聲,越是一肚子的火。她一腳都踏出門外去了,無奈,她的心終究是軟的。


    她還是退了回去,可當她一轉身看到背後的場景,整個人便都驚住了,心跳都差點停掉!


    「顧北月!」


    秦敏箭步衝過去,攙起了趴在茶桌上咳嗽的顧北月,竟見顧北月嘴上,手裏全是血!


    他咳血了!


    這一剎那,秦敏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淚珠兒就像是是斷線珠子,一顆顆接連不止往下掉。


    「顧北月,我恨你!」


    沒有說愛,也不願意說出愛,但是,恨,她卻這樣說了出來。


    恨他三年來的欺騙;


    恨他多年來的勉強自己;


    恨他這個天下第一醫尊,卻一直、一直醫不好自己!


    顧北月咳得都停不下來,人也沒什麽力氣,眼睛閉著,讓秦敏都不知道他的意識是否清晰。


    一般的咳嗽都是由淺到重的,可是,顧北月的情況卻完全不一樣。他要麽不咳嗽,而一旦發病必是非常嚴重。


    就像她在雲寧城裏跟他住了那麽久,都從來沒有見過他咳嗽,可上一回他來寧州,她就被嚇著了。而當年她跟他一路從雲寧到北歷,再從北歷倒醫城,在醫城裏又待了好些日子,一樣見他好好的。就是今天晚上,她都看不出他跟之前有什麽不同,可就這麽一會兒的時間,他就成這樣了。


    顧北月還在咳,聽得秦敏都快瘋了。


    這咳嗽聲非常不對勁呀!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三年來,他的病沒有任何緩解,而且還嚴重惡化了。


    秦敏連忙取出金針來,為顧北月行針,麵前止住他的咳嗽。隨後就喊來侍從,把顧北月攙到床榻上去。


    秦敏深吸了一口氣,才幫他把脈。而這一把脈,秦敏整張臉就白了。


    顧北月的脈象,非常非常亂!


    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她不得不麵對,就這脈象看,顧北月命不久矣!


    秦敏頹然跌坐在一旁,怔怔地看著榻上的人,腦袋都空了。


    璽玉伯聞訊趕來,一件主子不醒人事,嚇得原地怔住。


    秦敏突然起身來,逼到他麵前,冷聲,「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上一回把過脈,隻瞧出是自幼就有的舊疾,而且,他也說了,好不了也死不了,隻能養著。


    她一直以為隻是頑疾而已,無法根除,隻要養好了,控製好了,就不會危及性命。


    誰知道……


    璽玉伯緩過神來,都被憤怒的秦敏嚇著了。


    「說呀!」秦敏怒聲!


    璽玉伯避開了視線,不敢言語。這是主子的秘密,也是影族的秘密。


    璽玉伯的迴避,讓秦敏心慌,她喃喃問,「顧北月……他救不了自己對不對?」


    璽玉伯這才看過來,眼眶都濕了,他沒有出聲,隻是點頭。


    秦敏閉上了眼睛,多想假裝沒有看到璽玉伯點頭,可是,她就是看到了。


    是的!


    顧北月,救得了天下人,獨獨救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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