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龍非夜來得突然,顧北月也還是波瀾不驚。他起身作揖,謙虛溫雅,"秦王殿下,深夜造訪,必有要事吧?"


    "你也信佛?你求什麽呢?"龍非夜又問。


    "求……"顧北月想了片刻,打趣地道,"求來世。"


    "今生還未了結,何必急著求來世?"龍非夜問道。


    顧北月笑著答,"佛說,今世受苦,皆為來世解脫,所以,要忍受苦難。"


    龍非夜冷笑,"這等愚民之佛,你也信?"


    "在下不信佛。在下信命。"再傷感的話,顧北月總能笑著說完。如果有來世他願顧家和影族無任何牽連,願他隻是他自己。


    "殿下,你信命嗎?"他淡淡問。


    "命?"龍非夜對這種事向來是不屑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本王什麽都不信,隻信自己!"


    他若信命,他若從命,韓芸汐怎麽辦?


    東秦不是他的命,韓芸汐是他的命呀!


    "本王明日便會離開寧南。"龍非夜說道。


    "若在下力所能及,請殿下盡管吩咐。"顧北月很認真,之前韓芸汐就交待了她不少事,他知道,龍非夜也會來。


    誰知,龍非夜並沒有交待中南都督府的事務,隻交待了一件事,他說,"中秋之日,本王若沒下天山,你替本王守好韓芸汐。"


    這話一出,顧北月那平靜了一輩子的心狠狠地咯了一大下,特別特別疼。


    他也想不信命,可是,兜兜轉轉,都是命!


    心,再疼,他都依舊冷靜;一如話在傷感,他都仍然微笑。


    "秦王殿下,何謂'守'?在下已是大半個廢人,尚需楚侍衛守護,殿下如此託付,在下擔當不起。"他認真問。


    "隻要她信你,你便擔得起。"龍非夜很肯定,"你隻需守著她,別讓她離開寧南,等本王回來。"


    顧北月懂了,中秋之際,戰亂的三國該缺糧草了,中南都督府必會有大動作,如果龍非夜回不了,以韓芸汐的性子,必將擔起這一切,甚至衝鋒陷陣在所不惜。


    要韓芸汐留在寧南看似輕易的事情,實則不僅僅需要勸服她,更要輔佐她將雲空之局牢牢掌控在手中。


    中南都督府不缺兵力、財力,就缺讓龍非夜橋瞧得上眼的,參得透龍非夜布局的謀士。


    無疑,龍非夜和韓芸汐一樣,選擇了顧北月。


    顧北月毫不猶豫,"在下,在所不辭!但盼殿下此行順利。"


    天山什麽局麵,顧北月其實也知曉的。他知天下事,亦可謀天下事,一切皆在心中,隻是從未表露罷了。


    龍非夜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他今夜所為也是提防著罷了,天山一行,中秋之前他必定要盡力下山的。


    這個時候,韓芸汐剛剛出藥鬼堂。


    "主子,你就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聽話。"


    蘇小玉從屋內一路求到了屋外,百裏茗香就隻有一句"保重",其他沒多說。


    韓芸汐已經懶得回答蘇小玉了,揮了揮手打斷她。


    "主子,小玉兒求你啦,主子……"


    "吵什麽吵,新到的那批藥材都是精品裏的精品,還不趕緊去收好。"沐靈兒說著,揪住蘇小玉的後衣領,直接將她拎到一旁去。


    蘇小玉可憐兮兮地朝韓芸汐投來懇求的目光,韓芸汐認真道,"顧大夫這陣子沒空,你和茗香都留藥鬼堂幫忙吧。"


    "是。"百裏茗香恭敬地福了福身,蘇小玉無奈,不甘心地"哦"了一聲。


    韓芸汐走後,沐靈兒親手將蘇小玉拉進屋,隻可惜沒多久,趁著沐靈兒不注意,蘇小玉就偷偷溜出門了,她追著馬車跑去。


    無奈,跑車越跑越快,她終究追不上。她可不敢追回秦王府去,她最忌憚的莫過於秦王殿下,如果讓秦王殿下隻是她纏著王妃娘娘,後果真真難以想像。


    蘇小玉失落極了,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往回走,誰知道卻不經意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赫連夫人?"她狐疑了。


    正要認真瞧,那身影已經消失在巷子裏。


    "這麽晚了,她去哪呀?"蘇小玉立馬追上去,隻可惜,走到了巷子盡頭,還是沒看到人。


    "哪去了?"


    她狐疑著,抬頭看了看周遭的屋頂,看了好一會兒才歪著腦袋靠肩上歇息,她喃喃自語,"飛屋頂了?她會飛?"


    於是,她立馬飛躍上屋頂,可惜四周空蕩蕩的,連個影子都沒有。


    她坐在屋頂上,喃喃自語"認錯人了吧?"


    很快,她又否定自己的想法,"就是她!"


    想了一會兒,她就猶豫了,"是嗎?"


    最後,她自己都煩了,心想,她找個時間去韓府,親自試探試探赫連夫人,就知道她是認錯人了,還是赫連夫人真的有鬼。


    至於怎麽試探,她很快就想好了。


    夜漸深,大街上最後的喧囂也靜去,整個世界似乎都進入了夢鄉。


    雲閑閣的燈亮起,韓芸汐就站在閣樓的窗台前,她都快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站在這裏了,站在這裏,可以看到龍非夜寢宮的燈火。


    一如既往,他屋裏的燈已滅。她似乎站上癮了,沒什麽睡意,索性倒了一杯茶端著慢慢喝,倚在窗台邊看醒醒。


    漫天的星辰,是夏的氣息。


    此時,龍非夜並沒有就寢,他還在書房裏。《七貴族誌》就放在書桌上,翻到了風族那一頁,用一把黑檀木書籤壓著。


    他坐在椅子上,連人帶椅後仰,修長的雙腿擱在窗台上,雙手枕著後腦勺。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正好可以看到韓芸汐雲閑閣的窗戶,看到她的倩影。


    這個秘密,韓芸汐至今都不知道,當然,她更不知道過去有多少夜晚,她看龍非夜寢宮的時候,龍非夜正遠遠望著她,思索著她的身世。


    隻有楚西風知道,鮮少回秦王府的秦王殿下,那段日子幾乎是夜夜歸宿的。


    韓芸汐,你喜歡上龍非夜用了多久?


    龍非夜喜歡上你,用了無數個不眠之夜……韓芸汐最後也不知道自己站到了什麽時候,總之一沾床就睡了,睡夢中,隱隱約約察覺到有人在撓她的臉。


    她迷迷糊糊睜眼,隻見龍非夜就站在踏遍,輕撫著她的臉頰。


    "昨晚上幹嘛了?還不起?"他居高臨下打量她。其實,她昨晚上關上窗了,他才睡下的。她幹嘛,他都知道。


    韓芸汐嚇了一跳,往窗外看去,這才發現天已微亮,他們要秘密離開,得起早。


    韓芸汐正要起身,卻立馬又捂住被子,她還未開口,龍非夜便懂了,轉身下樓,"樓下等你用膳。"


    韓芸汐以為他是從樓梯上來的,暗罵趙嬤嬤沒叫醒她。


    而實際上,龍非夜走下樓梯時候,趙嬤嬤都嚇了一大跳,心想秦王殿下昨晚上難道又翻窗進屋了?


    這兩主子真奇怪,偌大的寢宮,那麽寬大的大圓床不去翻雲覆雨,偏偏要擠在小閣樓上的單人床纏綿,這算什麽癖好呀?


    韓芸汐洗簌好下樓時候,趙嬤嬤看她的眼神全是曖昧,韓芸汐被盯得莫名其妙的。


    "有事?"韓芸汐狐疑地問。


    "沒,沒。"趙嬤嬤笑著搖頭。


    "那你看什麽?"韓芸汐又問。


    "王妃娘娘的氣色不錯,隻是,還得補補。"趙嬤嬤笑嗬嗬說。


    "氣色都不錯了,補什麽?"一想起老母雞,韓芸汐就連吃早飯的胃口都沒了。


    "補身子呀,殿下血氣方剛,精力旺盛。"趙嬤嬤低聲說。


    "這跟我補身子有什麽……"


    韓芸汐說到一半,忽然懂了,她正眯斂起雙眸,要教訓趙嬤嬤,見龍非夜走來就立馬蔫了,隻當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殿下,馬車已經在後門侯著,路上的食宿安排老奴全交待清楚徐東臨和高伯,東靖河水漲了,可渡船。今日出發,七日之內必可抵女兒城。"趙嬤嬤不敢多打擾,說完便退下。


    "剛聊什麽?"龍非夜問道。


    "沒什麽。"韓芸汐絕對不敢說。她默默吃早飯,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往龍非夜身上看去,腦子裏不斷浮現出趙嬤嬤剛剛說的那兩個詞。


    血氣方剛,精力旺盛……這傢夥……有嗎?


    龍非夜明明吃得很認真,卻冷不丁問,"看什麽呢?"


    "沒……昨晚上沒睡好。"心中所想,韓芸汐更沒膽子問出來。


    其實也不必多問,沒有沒,她以後一定會親身體會的。


    早飯後,他們一到後門就看到顧北月坐在輪椅上,等著他們。


    他一襲白衣,在清晨陽光的灑照下,美好得就像天山的仙,不染塵埃。


    "秦王殿下,王妃娘娘,一路順利!"他發自內心的希望。


    他將還在沉睡的小東西從寬大的袖子裏抱出來,"王妃娘娘,別把這小東西落下,它可抵得上一員猛將。"


    小東西並不知道芸汐麻麻和龍大大要上天山,它迷迷糊糊醒來,看了看芸汐麻麻又看了看公子,視線最後落在龍大大身上。


    雖然不似之前那樣會嚇到炸毛,但是,它還是灰溜溜的,正要順勢溜熬芸汐麻麻衣袖裏,不經意間瞥見了馬車,這才隻芸汐麻麻要出行。


    雖然不捨得公子,但是它也該回芸汐麻麻身旁了,它的第一使命是保護芸汐麻麻呀!


    小東西朝顧北月揮了揮手,惹得顧北月笑起來,也同它揮手。看著顧北月的笑,小東西還想就這樣跟他揮手,揮到地老天荒。


    可是,它忌憚著龍大大,沒敢揮太久,很快就躲到醫療包去了。


    臨走前,韓芸汐認真道,"顧北月,等我們回來,你還在這裏接我們可好?站著接!"


    "不。"顧北月認真道,"在下站在城門口等,請二位一定平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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