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停下,該下車了。


    可是,龍非夜和韓芸汐卻都沒有動,一個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一個麵無表情,看向窗外。


    最後還是韓芸汐先出來,正要跳下車,百裏茗香連忙攔住,「王妃娘娘,茗香攙你。」


    韓芸汐沒說話,直接避開從一旁跳下。她不是什麽柔柔弱弱的嬌花,更不是病秧子,下個車還需要人攙了?


    車夫看得都無奈,之前王妃娘娘上馬車下馬車,哪一次不是殿下攙的呀?


    這時,一直在發呆的龍非夜才緩過神來,靜默下車,他瞥了韓芸汐一眼便往禦書房方向走去,韓芸汐自是跟上。


    百裏茗香並沒有跟過去,和車夫一道守著在馬車這邊了。


    韓芸汐明顯心神不定,也沒注意到百裏茗香沒跟上,她走著走著,她都有些跟不上龍非夜,這傢夥腿長,他走一步她能走兩步呢。不得不說,她這才發現他之前每次牽著她走都是故意放慢步子的。


    思及此,她也不追,還是照平常的速度走,可誰知道龍非夜非但沒有放慢速度,反倒越走越快,於是兩人的距離就這樣越拉越大。


    看著漸行漸遠的龍非夜,韓芸汐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差一點點就轉身走了,就他那態度,估計她突然消失,他也不知道吧。


    該死的天徽皇帝,召見龍非夜就夠了,召見她來做什麽?


    生悶氣的韓芸汐一路在心裏把天徽皇帝罵了無數遍,當她走到禦書房門口時,龍非夜已經繃著那張冷臉等她很久了。


    剩下幾步路,她還是走快了。可是,她才到他身旁,他直接就進門去,又留給她一個背影。


    龍非夜!


    韓芸汐氣得拿眼瞪他,可惜沒用,人家背後不長眼睛看不到。


    她大步進去,一副生人勿近,熟人勿擾的樣子,臉色真真比龍非夜還要難看一倍。


    天徽皇帝本就非常不喜歡龍非夜的冷臉,再見到韓芸汐此時的表情,以為這對夫妻不給他好臉色,立馬就鬱悶了。


    這次行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這二人是什麽態度?


    「都過來坐吧。芸汐呀,這一回被嚇著了吧?」


    天徽皇帝一邊關切地問,一邊往茶座上去,他召見秦王夫婦二人來並不是想質問什麽,隻想閑聊聊而已。


    「沒有。」韓芸汐答得很幹脆。


    她能說她真的嚇到了嗎?能說如果沒有顧七少,她早被亂箭射死了嗎?能說她看到顧七少整個後背千瘡百孔,體無完膚的樣子,也真的嚇到了嗎?


    她又不是來訴苦讓天徽皇帝聽笑話的!


    這一回如果不是龍天墨和穆清武把事態升級到「危及帝都」的高度,天徽皇帝指不定還會暗暗感謝那幫弩箭手呢!


    「傷著了嗎啊?」天徽皇帝又問。


    「沒有!」韓芸汐淡淡回答。


    天徽皇帝還打算關心詢問一番,韓芸汐如此幹脆的回答,讓天徽皇帝突然就繼續不下去。


    他坐下之後,打了個手勢,龍非夜才在他對麵坐下來。


    禦書房裏這茶座就兩個位置,韓芸汐沒地方坐,天徽皇帝本該賜坐的,可是他遲遲不出聲,親自慢悠悠地泡起功夫茶。


    龍非夜也不言不語的,韓芸汐就像個婢女一樣站在他身後。她低著頭,垂著眼,可是背還是筆直的。


    天徽皇帝正要給龍非夜倒茶,龍非夜卻攔住,「不敢,臣弟來。」


    他倒茶的動作比天徽皇帝要優雅一百倍,「皇兄不是專程找臣弟喝茶的吧?」


    他打開了話題,沒理睬站在一旁的韓芸汐。


    天徽皇帝倒是瞥了韓芸汐一眼,心下詫異,難不成秦王對這個女人膩味了?之前不還寵著?今日就任憑這麽杵著,不管不問了?


    「嗬嗬,朕還真是專程找你喝茶的。從黑市火藥爆炸至今,朕這耳根子就沒清靜過。」天徽皇帝感慨道。


    「皇兄為國事操勞,辛苦了。」龍非夜敷衍了一句。


    天徽皇帝長嘆不已,隨口問了句,「那幫弩箭手可有線索了?」


    「這得問禁軍才清楚,臣弟也在等消息。」龍非夜推得一幹二淨。


    天徽皇帝突然發怒,「禁軍那幫飯桶,甕中捉鱉都還找不出人來!朕給穆清武三天的時間,再沒把人揪出來,朕就廢了他!」


    龍非夜沉默了片刻,淡淡道,「這也怪不得少將軍,臣弟親自找了一整日,也沒找著人。」


    這話一出,天徽皇帝就詫異了。


    除了太後壽宴哪一回,秦王權傾朝野,卻從來都不會在他麵前偏倚哪一方勢力。而今日他竟替穆清武說好話了?


    這幾日他明明一直待在秦王府裏沒什麽動靜,哪來的找了一整日?再者,穆清武手下的人倒戈,險些要了韓芸汐的命,這傢夥不記仇嗎?


    「不怪他?禁軍中竟出現倒戈的叛徒,這是多嚴重的事,朕能不怪他?」天徽皇帝憤怒的拍桌子。


    龍非夜倒是不痛不癢,「手裏的兵那麽多,豈能麵麵俱到,每個人都顧及到,難免的。皇兄要辦他,也得等這波事過了,如今,正是用人之際。」


    天徽皇帝眼底閃爍著絲絲複雜,秦王看似置身事外,態度中立,可話裏分明是一直在維護穆清武。


    難不成秦王府和穆將軍府之間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天徽皇帝喝了幾杯茶,才又開口,「昨兒夜裏兵械庫那邊的事,你知道了吧?」


    「火藥豈是那麽容易能得的?依臣弟看,這事情和黑市那一回……相差無幾。」


    天徽皇帝最關心的莫過於這件事了,他急急問,「你什麽意思?」


    「能拿到火藥的也就兩國軍方,穆將軍不會愚蠢到在自家門口點火藥吧?」龍非夜輕笑道。


    這話外之音,無疑是懷疑上了楚家。


    天徽皇帝冷笑起來,「如果是私藏,不慎引爆的呢?」


    「這……」


    龍非夜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在偏倚穆家,「這就不好說了。臣弟也隻是隨口猜測罷了,真相如何,還得皇兄裁斷。」


    可是,他之前的幾句話卻已經在天徽皇帝心中播下了懷疑的種子。


    穆將軍府手握天寧三大兵權之一,又統領了帝都十萬禁軍,忠於天寧是必然的,可是,到底忠於天寧何人,一直都是一個變數。


    尤其是當秦王殿下的勢力漸漸可以和天徽皇帝抗衡之後,這變數就更大了。


    看似中立,實則最讓人不省心。


    直到天徽皇帝重新啟用太子,父子團結對付秦王府,穆琉月嫁入東宮,穆將軍的立場才明確。


    在秦王麵前,天徽皇帝自然暫時不會提防自己的兒子,也將穆將軍府納入自己的勢力範圍。


    可如今,禁軍倒戈,太子一而再含沙射影,擠兌楚貴妃,兵械庫爆炸,再加上秦王今日的態度……多疑的天徽皇帝豈能安心?


    而龍非夜要的,就是天徽皇帝對穆家和太子起疑心!


    太子被重新啟用之後,早就有謀反篡位之心,隻是一直缺少一個契機,這一回倒是一個好機會!


    當然,太子終究還是稚嫩了些,以一己之力成不了大事,但如果穆家也有了謀反之心,事情就不一樣了。隻要穆家能狠下心助太子謀反,楚家再怎麽折騰也撈不到好處。


    龍非夜一直不動,實則一直掌控著事情的發展態勢。


    話說到這份上,天徽皇帝也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扯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閑聊起來,龍非夜惜字如金地回答著,甚至好幾次就隻點了個頭,隻字不答。


    這邊聊邊喝茶,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韓芸汐站得腿好酸好酸,忍不住地看了龍非夜好幾次,可惜,龍非夜像是忘了她的存在,完全將她晾在一旁。


    天徽皇帝當然記得她的存在,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讓洛公公擺上棋盤,「秦王,你好久沒跟朕切磋切磋了,今日要是沒輸,你不放你走。」


    跟皇帝對弈,誰敢贏?


    偏偏龍非夜敢,自小到大對弈無數次,就沒輸過。


    龍非夜沒說話,白子黑子很快對決起來,龍非夜那架勢,還真沒打算輸。不打算輸,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韓芸汐低垂著眼瞼,看著棋局,一個人安靜了一個世界。


    這一局棋,對決了整整兩個時辰,天都黑了還沒分出勝負,加上剛剛的一個時辰,韓芸汐足足站了六小時,她的小腿都麻掉了。


    最後有急奏送過來,天徽皇帝才主動終止棋局,「嗬嗬,看樣子朕今日還不得不放你走。」


    「臣弟也該告退了。」龍非夜慵懶懶起身。


    他走得輕鬆,可韓芸汐邁開步子的那剎那險些因腿軟而跌倒,她還是穩住了。每踩一步,小腿都要麻痹一次,她卻偏偏挺直腰板,昂首挺胸跟出去。


    天徽皇帝望著遠去的背影,狐疑不已。


    他琢磨著龍非夜和韓芸汐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隻是,如今帝都的形勢讓他也沒心思多管了。


    一如來時,龍非夜走在前麵,韓芸汐跟在後頭,隻是,她已經不看他的背影了,隻低頭看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宮門口的時候才抬頭。其實,她很不喜歡看他的背影,會有陌生感。


    可誰知道,這一回她連龍非夜的背影都沒得看了,因為,龍非夜已經上馬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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