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亞聯盟和北蒙停火休戰的第六十天,新獨立國總統在例行發布會上宣布了聯合支援部隊將分批從蒙邊境撤離的消息。而緊隨其後的北美峰會上,亞聯盟的代任總統也受邀列席,並與新獨立國總統,在北美的國會大廈舉行了近年來第一次會談。


    自新獨立國向北蒙進行人道主義援助後,亞聯盟與新獨立國之間長達七年的半斷交狀態,終於有了要停止的跡象。


    起初,各國政界與媒體並未感到意外,因為在兩國的經濟往來徹底停擺後的第四年起,新獨立國便已將援軍回撤,並大幅度縮減了援助,開始向亞聯盟釋放和解的信號。


    且半月之前,已有知情人士預言過新獨立國的撤軍計劃和三方會談的議程。


    真正引起外界猜測的,是在會談後,從新獨立國內閣和亞聯盟同時傳出的一則似是而非的消息:有一場現代的外交聯姻,即將在兩國間發生。


    新獨立國曾是亞聯盟最大的海外附屬國,二十多年前,新獨立國公投獨立,兩國經過短期的斷交後恢複邦交,一直保持著良好的外交關係。而後,新獨立國上任總統在任期過半時,下令援助北蒙,兩國再次步入冰凍期。


    以兆華能源為首的亞聯盟集團公司緊急表態後,也陸續撤出了在新獨立國的各項產業,移至北美或新獨立國的周邊其他接壤國內。


    該消息稱,聯姻的主角之一是亞聯盟某財閥的繼承人,另一位則是新獨立國的某位政要之子。


    有好事者在剔除兆華能源後,將亞聯盟的各大財閥尚未婚戀的各名繼承人,與新獨立國政壇所有排得上號的官員之子製成了一張匹配表格,並給各種配對標記了匹配指數。


    兩國民眾對照著表格,猜測得不亦樂乎,直到有權威媒體發布獨家新聞,兆華集團的第iv號商務機,在本周三申請到了數年來的第一條自亞聯盟直接飛往新獨立國的航空線路,人們才將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位尚未完成退役申請手續的陸軍大校,兆華集團的繼承人陳泊橋。


    而後的二十四小時內,一張上月在北美首府某本地報紙刊登過的合照,將新獨立國外交大臣的獨子章決引入眾人視野。


    這是陳泊橋在北美參加的一次慈善晚宴。


    照片上有宴會的主辦方一家,陳泊橋,以及一位麵容清秀的青年。


    青年穿著一身黑色的正裝,皮膚白皙,麵容清秀,頭發披在肩頭,發尾有些微蜷,身高隻比陳泊橋稍矮一些,但身材要瘦削不少。


    嚴格來說,青年和陳泊橋的站姿並不能算是特別親密,但宴會主辦人接受采訪時透露,陳泊橋和青年曽是多年同學,感情非同一般,這一次合照,也是陳泊橋主動邀請章決參與拍攝的。


    宴會主辦人的采訪記錄公開後,有當年陳泊橋的羅什公學同屆校友提出異議,並在社交網絡上發布了畢業照片,陳泊橋在合照正中間,而章決則在最左側,兩人相距甚遠,並不能判斷關係是否良好。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之時,兆華能源直接通過官方渠道,向公眾確認了,章決就是陳泊橋要結婚的對象。


    這一次的公開來得猝不及防,有時事評論員斷言,照片拍攝時,陳泊橋對章決的合照邀請,是亞聯盟與新獨立國化冰的初始訊號,而這場性質曖昧的政治聯姻,則是代任總統向新獨立國拋出的橄欖枝。


    陳泊橋為亞聯盟的外交關係作出婚姻犧牲,令不少亞聯盟民眾憤慨不已。


    而陳泊橋同意這場聯姻的動機,亦引發了大量爭論。


    有人猜測,這是陳泊橋向代總統和現任政府送出的投誠令,是他為順利退出現役,繼任兆華能源而做出的無奈妥協;但也不乏有認為陳泊橋是為前途而無所不用其極的追名逐利之徒的聲音。


    不論事實究竟為何,章決這個名字還是在一夜之間擠占了各國新聞的頭版。


    所有人都開始探討章決被選中的原因,鑽研章決的家世與生平,最終得出的共同而唯一結論,是這位新獨立國外交大臣的獨子,履曆幹淨得像一張白紙。


    雖然新獨立國國內,不免有部分人士在私下表達了自己的疑惑,因為從新獨立國到亞聯盟,竟然沒有任何媒體敢於提及章決的訂婚經曆,但這些知情人士們也都不約而同地三緘其口了。


    在眾說紛紜之中,三月十七日,一個陽光晴好的上午,噴塗著兆華能源標誌和號碼iv的灣流飛機,還是從亞聯盟首府機場起飛了。


    俞安是本次陳泊橋為商定婚禮事宜而赴新獨立國行程的一名隨行記者,來自亞聯社的國際新聞部。


    在接到主編的通知時,俞安幾乎以為自己還沒睡醒,這是全聯盟所有年輕記者都想得到的機會。為此,俞安做了很多準備,但準備得越多,他便越是不明白,陳泊橋願與章決成婚的原因。


    在陳兆言出事前,陳泊橋也有過很少的緋聞,他曾被拍到和幾位門當戶對的亞聯盟omega單獨出入公眾場合,疑似相親約會,但都不再有任何下文。


    在俞安看來,陳泊橋根本不是會為傳聞中的退役附加條件而妥協的類型。


    十七號早晨,俞安和攝影師坐車來到首都機場的商務航站樓。


    航站樓並不大,海關和邊檢人員核對了他們的護照和簽證後,他們過了關,陳泊橋助理就在另一頭等待著,帶他們進入兆華能源的休息室裏。


    這是俞安第一次見到陳泊橋。


    陳泊橋坐在休息室靠近屏幕的一張單人沙發上,穿著合身的西裝,見俞安進來,他便微笑頷首示意。


    俞安看著陳泊橋,鮮少地避開了與相熟的攝影師夥伴的對視。


    經過十多個小時的飛行,他們在新獨立國離島機場落地,直奔下榻的酒店現場。


    新獨立國的經濟大臣出麵,對陳泊橋做了私人接待,把見麵現場弄得像外交會談。


    章決不知何故,穿著看上去很柔軟舒適的高領毛衣,頭發很鬆垮地挽在頸後,安靜地坐在父母身邊。


    他全場都沒有說什麽話,聽陳泊橋遊刃有餘地和各方對話,商定婚禮和omega入籍的細節。


    終於,章賦開口,提議大家休息一下。


    章決好似是有一些疲憊,湊近章賦,低聲說了一句不知什麽話。章賦對他點了點頭,章決便起身,向外走去。


    俞安站在一旁整理稿子,注意到陳泊橋的眼神向門口撇去,不到半分鍾,陳泊橋也站了起來,扣上了西裝的第二顆扣子,穩步往外走。


    “都出去了啊,”攝影在一旁小聲對俞安道,“陳大校該不會是去示威的吧。”


    攝影是個熱愛八卦的beta,對這場聯姻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怕被人聽見,說得很輕,但語氣倒是模仿得十分到位:“我和你結婚,不代表我愛你,隻是我的權宜之計。”


    “我出去喘口氣。”俞安放下稿子,對攝影道。攝影了然地對他擠擠眼睛。


    俞安推開會議室的門,慢慢走出去,他猜測著陳泊橋和章決會去的方向,繞過了深而長的走廊,來到酒店主樓和副樓之間的大理石旋轉樓梯附近。


    章決和陳泊橋確實在那裏,他們麵對麵站著,隔得不遠也不近地聊天,就像那張合照上的距離,看起來像剛認識沒多久的兩個人。


    俞安不由想起攝影師的猜測,覺得兩人或許要說些什麽旁人不能聽的話,便開始猶豫是走還是留。


    他還沒做出決定時,忽然看見章決很緩慢,又很猶豫地往前,靠近了陳泊橋一些,而陳泊橋微微抬起了手臂。


    有那麽一瞬間,俞安以為陳泊橋是要把章決推開。


    但陳泊橋隻是把章決拉到身前,問章決想不想他。


    然後在初春閃閃發亮的陽光下,在酒店會議中心落地窗之間巨大鋼筋的陰影中,微微俯**,吻住了章決的嘴唇。


    陳泊橋吻得並不急切,但他扣在章決腰上的手,看上去握得很牢,讓章決緊貼著他,不讓章決後退。


    俞安驚覺自己好似撞破了什麽秘密,方欲退開,陳泊橋突然抬起眼,眼神穿透小半個門廳,麵無表情地看了俞安一眼,他放在章決背上的手微微移了移,俞安看見了他虎口上的傷痕,和章決毛衣上很小的褶皺。


    陳泊橋一動,章決也隨即睜開眼睛,他有些迷惘地仰頭看著陳泊橋,下頜和脖頸連成了很漂亮的一條線,嘴唇微微離開了陳泊橋一些,問他怎麽了。


    但陳泊橋沒有回答,沒再看俞安,也沒有再看別的任何人,他重新印上章決的唇,如同所有熱戀中的情侶一樣,與章決接旁若無人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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