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正在率軍圍攻城主府, 鄭軍死傷遍地,風戎人都是天生的射手,占據了高地, 連續幾波箭雨下來,上萬弓箭牢牢將城主府壓製住。


    薑恒趕到時,戰事已到尾聲, 耿曙一腳踹開城主府大門。


    內裏, 太子靈所派的監事瞪大雙眼, 看著兩人。


    “好久不見了啊。”薑恒認得他, 那是當初他在濟州王宮中,太子靈麾下的門客。


    “薑大人?”那人震驚了, 忙道, “別殺我!別……”


    一箭從旁飛來,射中那人咽喉,薑恒馬上轉頭,隻見水峻手持弓箭,身穿武服, 頭發綰起, 係著藍繩。


    水峻道:“他們進城後,殺了不少我們的族人。”


    薑恒點了點頭, 問:“氐人呢?”


    水峻說:“幸而破城時, 我們聲東擊西, 放不少族人逃了出去, 都在城外等候。”


    耿曙說:“給王都解圍, 去麽?”


    “去,”水峻說,“待我召集軍隊就來。不必歃血, 我得去救山澤,他還在落雁。”


    耿曙說:“我的目的,卻不是救人,說不得還有仗要打。”


    “那你得問他們,”水峻說,“我做不了主,你才是雍國的王子。”


    耿曙隨水峻離開城主府,城內已聚集了大量的氐人。


    “氐人!”耿曙朗聲道,“跟我走!我是汁淼!我答應你們!隻要願意與我並肩作戰……”


    氐人離開自己的居所,穿過大街小巷,來到灝城的主街道上,所有人不發一言,近五萬人無聲地看著耿曙。


    “……我會將本該屬於氐人的,還給你們。”耿曙在自己手臂上,劃下了第二十七道血痕。


    水峻策馬,駐馬於街道正中,看著耿曙,背後數萬人議論紛紛,繼而高喊起來。


    “氐人願意相信你與薑恒,”水峻朝耿曙道,“卻不相信王室。你的承諾是風戎人的血誓,你是耿淵的後人,不要讓我們再失望一次,這是氐人最後一次相信雍人了!”


    水峻解開武袖,在手腕上劃下了一道血誓之痕。


    孟和笑嘻嘻地,從水牢裏拖出驚魂未定的衛賁,衛賁被折磨得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薑恒一看到衛賁,馬上把到手的賬本藏了起來,說:“趕緊帶他下去,給他壓壓驚。”


    “孟和,”孟和顯然非常喜歡薑恒,說,“過來坐在我身上,我喂你吃棗子。”


    衛府過得十分滋潤,還有時令鮮果吃,坐在孟和身上吃倒是可以免了,薑恒肚子正餓,於是捋了袖子,一手端著盤,另一手拿著果子吃了起來。


    耿曙回來時,看見亂七八糟的府上,沿途還看到風戎人在運送衛家的藏金與夜明珠,當即肺都要被氣炸了。


    “誰告訴他,讓他在城主府裏洗劫的?”耿曙提著劍回來,朝孟和怒吼道。


    風戎人就像一群瘋狗般,開始搶奪灝城城主府內的財物與家當,幸好人都被薑恒放走了。


    “我。”薑恒說,“吃棗子嗎?”


    “哦那你說了算,”耿曙馬上改了語氣,“當我什麽也沒說。”


    “你自己先前說的,反正都得罪衛家了。”薑恒離開城主府,順手喂給耿曙棗子,扔了盤子,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快步下來,說,“他爹不會惦記咱們救命之恩的,人沒死就行,否則不好交代,錢財都是身外物,衛大人想來很願意用一點錢換自己兒子性命,是不是?”


    “他爹活沒活著還不知道呢。”水峻當真是恨死了衛家,孟和縱容人洗劫城主府正中下懷,要讓性格溫和的氐人去搶劫,這事兒他也做不出來。


    孟和伸手去勾水峻的下巴,說:“替你出氣了,小美人?”


    薑恒道:“別鬧了!趕緊出城!王都若陷落,就全完了!”


    孟和根本不在乎落雁城的下場,全是看在耿曙與薑恒的麵上,才隨其出兵,甚至巴不得越亂越好。


    但水峻在乎,落雁城若破了,山澤一定逃不掉,他比薑恒此時還要心急。


    “山陰城呢?”耿曙召集氐人、風戎人,這支勤王之軍,已擴充到了三萬人數。


    “不管了。”薑恒說。


    他頗有點擔心曾嶸與曾宇的父親——曾家當家主曾鬆。但眼下既然切斷了太子靈的補給線,便必須馬上救援王都落雁,若必須取舍,他相信曾鬆也希望將生還的機會留給兩個兒子。


    然而,事實沒有他想的這麽簡單。


    山陰城在三天前第二次易主,並緊閉了城門,於城門上掛起了太子靈麾下門客的頭顱。


    城牆高處,以長|槍|刺穿的屍體鮮血淋漓,凍僵在寒風之中。


    城門用血畫下了一棵巨大的樹,那棵樹枝繁葉茂,以鮮血畫出的繁花觸目驚心。


    耿曙在城門外停下。


    風戎人與氐人,臨時召集起的三萬大軍圍在山陰城外。


    耿曙道:“烏洛侯家的人,出來說話!”


    城樓高處,郎煌出現了,他穿著一身獸皮襖,不複曾經與薑恒相遇時,那赤身**的模樣,穿上衣服,薑恒都快有點認不出來了。


    “你好啊,”郎煌端詳城外,“恒兒。”


    薑恒抬頭,望向高處,再轉頭看耿曙。


    耿曙:“你想做什麽?”


    郎煌吹了聲悠揚的口哨,說道:“造反,叛亂!否則還能做什麽?水峻?你也來了?”


    薑恒朝耿曙示意,讓他來解決。


    “我們去王都,你來麽?”薑恒說。


    “不了。”郎煌居高臨下,看著眾人,“你那位王子殿下,你的哥哥,可是殺了我不少族人。我願意報答你,卻不願意為凶手賣命。”


    “那麽我們就要攻破山陰城了。”孟和一向不大喜歡這家夥,林胡人在塞外三族中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與他們沾上,總沒有好事。


    郎煌說:“所以要打仗了?”


    “哥,”薑恒說,“算了罷。他不會加入咱們的。”


    但耿曙很清楚,林胡人哪怕人數不多,也不是塞外最為善戰的民族,對他而言,卻十分重要。


    “你說過的,”耿曙答道,“那天你的話,給我感觸很深。”


    “什麽?”薑恒不明其意。


    “你說,無論哪一族。雍人、風戎人、林胡人、氐人,”耿曙說,“一視同仁。錯了就要認錯,是我虧欠了他們。”


    話音落,耿曙翻身下馬,持烈光劍,走向城門。


    占領了山陰的林胡人紛紛架上弓箭,郎煌卻抬起手,示意不要射箭。


    緊接著,耿曙在城門外雙膝跪地。


    “我朝你們謝罪!”耿曙朗聲道,“為我之過!我曾不辨是非,屠殺你們的族人!掠奪你們的土地!”


    這一下,萬軍嘩然,湧上前去,看著耿曙。


    耿曙沉聲道:“林胡人曾是我們的盟友,但我等忘恩負義,烏洛侯煌,今天不是最好的時候,待我解去落雁之危,在王都等待你,你隨時可來報仇。”


    耿曙收劍歸鞘,振劍之鳴響徹天際。


    大軍開離山陰城,薑恒回頭望去,隻聽山陰發出城門打開的巨響。


    吊橋落下,郎煌騎高頭大馬,率領三千腰挎彎刀、背負箭袋的林胡軍,出了城門。


    “人終於齊了。”薑恒說,“王子們,走罷,今天之後,我與各位王子同舟共濟。”


    臘月十五。


    狂風越來越大,落雁已遭到全麵封鎖,再無法朝外界傳遞任何消息,但汁琮相信,他的另一個兒子,正在浴血攻打玉璧關。


    但他等不到援軍了,玉璧關易守難攻,自己被薑恒刺出一劍之日,就注定了今天的局麵。


    他也等不到界圭的消息了,刺殺是件需要非常有耐心的活兒,耿淵蟄伏了這麽多年,界圭自然不可能一蹴而就,十天半個月乃是尋常,甚至長達數年,等到自己死後,界圭也許才有機會,將為他報仇。


    “太子殿下想朝您辭行。”曾宇步入正殿。


    汁琮一身單衣,麵容明顯變得蒼老,答道:“別讓他進來,我不想見他,讓他這就去罷。”


    他不想被親生兒子看見自己這副模樣,衛卓、管魏、陸冀三人將留下,與王都同生共死,太子瀧則帶著他最後的希望,由曾宇負責護送。


    死了也好,全都死了,當年的秘密,就再無人知曉。


    汁琮想著,頓了一頓,說道:“曾宇,我把他交給你了。”


    曾宇點頭,轉身離去。


    汁琮穿上王袍,前往宗廟,前去祭拜那個被他親手殺死的鬼魂,他曾經以為哪怕他有再多的怨氣,也不至於詛咒這祖先傳下來的社稷基業。


    現在看來,他竟是依附在他兒子的身上,要一鼓作氣,毀掉所有,哪怕大雍有一半是他生前所親手建起的樓台,他也不在乎。


    那就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又有何妨?


    他想起了薑太後的話,當年薑昭很像他娘,他喜歡薑昭嗎?也許喜歡過,可她養大的孩兒,如今已站到了自己的麵前。


    午前,落雁城門外巨響,雍軍開始拚死突圍。


    狂風吹得鄭王旗獵獵作響,這是太子靈三個月來,第一次在眾將領麵前露麵。


    車倥正在監視北門方向,孫英與一眾死士守護在太子靈身邊。


    “殿下料中了,”車倥說,“他們正在突圍。曾宇帶著人正在強衝防線,卻不見汁琮身影。”


    “多少還是有著舐犢之情,”太子靈道,“想必不顧一切代價送出來的,乃是汁瀧了,可他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報——”信使縱馬,匆忙進了大營。


    孫英等人馬上築起防護,勒令信使不得靠近。


    “灝城陷落!”信使喊道,“卓大人身亡!”


    太子靈沉吟不語,望向孫英。


    “薑恒來了,”孫英說,“本以為他會留在玉璧關,怎麽過來的?”


    太子靈當機立斷,下了這場圍困戰中最重要的決斷:“攻城,給他們一個廢墟看看,進城後,抓住所有的王族,其餘人等,一律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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