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侯鈺往後退了兩步, 依舊有著不容侵犯的個人領域。


    就像孫悟空在他身邊畫了一個圈,別人都別想進入這個圈,不然他就會覺得被打擾了。


    那樣, 恐怕會招惹暴躁的小怪獸。


    侯陌也不會一直靠近他糾纏,他適時停住腳步, 調整了一下心情後跟隨侯鈺解釋:“我承認,當初加你微信, 隻是因為是我爸爸發給我的名片,我不好意思不加。”


    “哦。”隨侯鈺真的不想聽這個, 他都知道了,還有什麽好解釋的?


    再來羞辱他一次?


    “不過和你聊了幾天後, 我發現你似乎沒有以前那麽煩人了,還是會繼續和你聊天, 我們聊了一陣子, 你還記得吧?”


    隨侯鈺沒吭聲, 算是默認了。


    侯陌繼續說:“後來不回消息是因為我爸爸突然去世了,家裏隨之一片混亂, 我沒心情去看那些消息。”


    隨侯鈺愣了一下。


    安叔叔去世的事情,他確實不知道。


    但是仔細回想, 他住得離侯陌家很近,真的沒見過安叔叔, 不然他早就認出來了。


    “什麽時候的事情?”隨侯鈺問問題的時候, 依舊驚訝得許久沒有眨眼睛。


    “忌日是8月30日。”侯陌的聲音很低, 很低,發音都隻是靠喉嚨的輕微震顫。


    這個日期, 的確和侯陌不回他消息的時間吻合。


    他至今記得整個暑假都在和侯陌聊天,在暑假即將結束的時候, 侯陌突然人間蒸發了,再沒回過他的消息。


    他意識到,侯陌應該並不想理他。


    隨後他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鄧亦衡提起過,侯陌是他們班裏年紀最小的,再小一天,就要下一批入學了。


    也就是說,侯陌的生日是8月31日,侯陌爸爸的忌日是8月30日。


    僅差一天而已。


    侯陌在隨侯鈺沉默期間再次開口:“其實白天就想和你說了,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總覺得是在賣慘。又不是參加選秀節目,沒必要提這些……可是仔細想一想,還是覺得應該跟你解釋清楚。”


    其實這話真的很難說出口,用什麽語氣說都顯得很矯情。


    殊不知,這是侯陌將自己最痛苦的一麵展示了出來,一直隱藏的事情,第一次這樣說出來。


    隻是為了他覺得重要的人。


    隨侯鈺又問:“所以你改了名字?”


    “嗯,最開始沒想改,可是我爸爸去世後,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又哭又鬧,要走了所有的撫恤金,還想要走我媽媽的存款,家裏值錢的家具都要搬走。後來我媽媽因為傷心過度得了病,進了icu需要錢治病,他們便和我們徹底斷絕了關係,難得聯係的還是想趁我小騙我手裏能救媽媽命的錢。寒了心,就不打算再姓安了。”


    連爺爺、奶奶都不叫了,直接撇清了關係。


    關係決裂的程度在語氣裏就能體現出來。


    隨侯鈺知道侯陌說的這些不是騙他的。


    鄧亦衡之前便提起過侯媽媽曾經生過一場大病,他們賣房子治病,從此侯陌便開始竭盡所能地省錢,就怕再出什麽事的時候拿不出來錢。


    也是一種後怕。


    此時侯陌一直盯著他,想看到他的表情變化。


    小學前不理解狂躁症,不願意和隨侯鈺一起玩,侯陌承認是他不懂事。


    初中再次加好友,那次侯陌其實有和隨侯鈺保持聊天。


    突然不回消息是因為家裏出了意外。


    原本幸福的生活突然一團糟,他根本沒辦法聊天。再次拿起手機看未讀信息,也是心灰意冷的狀態,不想帶著負能量聊天讓別人也跟著難受,幹脆誰都不理了。


    再次遇到,知道了隨侯鈺的情況,侯陌內心也是難受的。


    六歲時的決定已經改變不了了,那麽隻能現在盡可能去彌補。


    好在……他們再次遇到了。


    希望還來得及。


    隨侯鈺低下頭,垂著眼,一時之間什麽也說不出來。


    可以想象,那是侯陌最難受的時候,沒有心情聊天也是自然。


    他看到的,隻是他自己的生活,沒有想過侯陌的生活是怎麽樣的。


    或許他敏感於自己的不正常,才凡事都往那方麵想。


    侯陌就這樣站在他的麵前,一直看著他,目光從未從他的身上移開過。


    就好像是自言自語,仿佛是夜裏的呢喃,侯陌再次開口:“我本來以為,我和爸爸的世界徹底斷了聯係,身邊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跡了。結果你又突然出現了,我覺得很神奇,你竟然成了我和我爸爸之間唯一的聯係,其實很開心。”


    他和爸爸的親戚們斷了聯係後,家裏仿佛再也沒有爸爸的痕跡了。媽媽不想他難過,也很少提起爸爸。


    就好像……爸爸已經徹底消失了。


    現在,隨侯鈺出現了,他是爸爸戰友的兒子。


    所以,他很重視。


    願意把傷疤揭開給隨侯鈺看。


    隨侯鈺遲疑了許久後才問:“安叔叔是怎麽……”


    “不說這個了吧。”這一點,侯陌不想提起。“我爸爸還不知道這件事,曾經猜測安叔叔去邊防部隊了。”


    “確實沒能通知所有人。”侯陌看著隨侯鈺,又問,“前些年我錯過了,緩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再去找你了。現在既然又遇到了,我們能不能再次好好相處?”


    隨侯鈺咬著下唇沒回答。


    侯陌再次出聲:“要不,我們重新認識一下,你別再不理我了,我心裏怪難受的。”


    “我對誰都這樣,沒有不理你。”隨侯鈺側過頭倔強地回答。


    “要不……咱倆去沒監控的地方,我們打一架?我不還手。”但是有可能擋幾下。


    這是隨侯鈺一貫發泄情緒的方式。


    隨侯鈺依舊是沉默,顯然心中還是有氣的。


    他曾經非常在意這個竹馬,結果被侯陌討厭,這種難受像針紮一樣疼。


    侯陌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就算給我一個試用期,你觀察我,如果我稍微做的不好,你揍我罵我都行。實在不行我肉|償……”


    “什麽?!”


    “不不不,就是陪你一起睡覺,你不是靠近我就能睡著嗎?我用這個將功補過行不行?你隨便利用我,我都不會有一句怨言。隻要你睡不著了給我發個消息,我隨傳隨到。”


    隨侯鈺似乎覺得這個提議特別扯,看著侯陌微微蹙眉。


    侯陌依舊態度極好地補充:“你可以看我不順眼,但是你別跟自己過不去,睡不著似乎會影響你的心情?既然有方法了,你就利用一下唄。”


    隨侯鈺白了侯陌一眼,接著轉身繼續朝寢室的方向走。


    走了兩步後又回頭看了一眼,侯陌立即跟了上去。


    “再說吧。”隨侯鈺的聲音似乎是被風吹來的,隱隱約約,侯陌險些聽不清。


    侯陌不死心地繼續問:“那你要不要去看比賽?隊裏挺多人挺喜歡你的,你去了他們肯定挺高興的,我跟教練要兩張票給你。”


    “不去。”隨侯鈺拒絕得毅然決然。


    “別因為我遷怒他們了,他們人都蠻好的。”


    “那你們還笑冉述結巴?”


    “結巴?沒笑過啊!”侯陌覺得這個事情很莫名其妙。


    “就是在開學自我介紹的時候。”


    “哦,那個啊。”侯陌想起來後又笑了起來,看到隨侯鈺在瞪自己趕緊解釋,“他在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青嶼高中,聽著就和情|欲高中似的,你們青嶼的學生沒覺得嗎?”


    隨侯鈺蹙眉看向侯陌,半晌才罵了一句:“什麽鬼?”


    “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


    “哦。”


    “無聊!”


    “嗯。”


    隨侯鈺轉過身繼續走,不過模樣似乎沒有最開始那樣不可親近了。


    侯陌一直跟在隨侯鈺身邊,在隨侯鈺上樓梯的時候,就覺得隨侯鈺的腳步都很輕,腳尖踩在樓梯上,小腿緊繃著,依舊纖細。


    太瘦了。


    這個身高,體重怎麽的也得到130斤吧?


    目光向上,看到隨侯鈺寬鬆的t恤圓筒一樣地罩在隨侯鈺的身上,從他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敞開的部分,隱約地看到了兩個腰窩。


    這腰是真細啊……如果隨侯鈺哪天消失不見了,侯陌都會合理懷疑是法海把隨侯鈺給收了。


    正遲疑著,隨侯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看向他,他趕緊收回了目光。


    隨侯鈺停在樓梯間,低聲說:“朋友圈對我不可見取消了。”


    “哦……”侯陌趕緊拿出手機來,當著隨侯鈺的麵取消了。這個還是剛加好友時,侯陌順手選的,也是沒想到隨侯鈺突然變好了。


    他知道,這是隨侯鈺已經有所讓步了。


    隨侯鈺也在看手機,他又上了兩級台階,站在隨侯鈺的麵前問:“發現沒有?”


    隨侯鈺還在翻看,隨口問:“發現什麽?”


    “我真的不發朋友圈。”


    “……”


    取消不取消,沒什麽區別。


    *


    運動會最後一天的重頭戲就是接力比賽。


    接力比賽的成績積分是其他項目的兩倍,而且這種團隊比賽也更吸引眼球。


    高二17班的體育生多,好幾個人是專門練田徑的,這些人直接把4x100米給包了,來了一回教科書式的接力比賽。


    不過下場後他們就開始抱怨:“技術流永遠幹不過偶像流……”


    “就是,還是大師兄和鈺哥的比賽風光。”


    他們的表現是一流的。


    成績也破了兩所學校的紀錄。


    然而,喝彩聲遠遠不如隨侯鈺和侯陌破了八百米紀錄的時候熱烈,宣布成績的時候女孩子們還在交頭接耳、吃零食。


    鄧亦衡是4x200米的第三棒,做準備的時候就在囂張:“哼,我前麵一棒是鈺哥,後麵一棒是大師兄,那些女生就算是不願意看我,也得看我,我是中間過渡的那一個。這恐怕會成為我人生之中的一個高光時刻。”


    之前比4x100米的隊員不服氣,說道:“你最好摔一下子,這樣全校女生都記住你了,見你一次罵你一次,耽誤她們顏值哥哥們比賽。”


    鄧亦衡不吱聲了。


    在去做準備的時候,第一棒的男生左右看了看,隨後問:“我的作用是不是就是起跑?”


    第一棒是田徑隊練短跑的男生。


    另外三個人異口同聲的“嗯”,搞得第一棒差點自閉。


    在等待期間,侯陌反複教隨侯鈺怎麽接棒和遞棒,畢竟這裏麵隻有隨侯鈺一個人不是體育生。


    隨侯鈺沉默地聽,看著他們做示範,直到被老師叫走。


    真的站在跑道上,看到第一棒的男生做出了起跑的動作後,隨侯鈺的心才緊繃了起來。


    他一向不願意交際,很少參加集體項目,這種項目是不是如果他失誤了,就會耽誤四個人?


    侯陌是之後要接棒的,在隨侯鈺不遠處站著等待,看到隨侯鈺緊繃的樣子,突然吼道:“想什麽呢?!鈺哥加油!鈺哥勇敢飛,侯侯永相隨,啊啊啊!”


    這一嗓子十分突然,嚇了隨侯鈺一跳,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過來。


    槍聲響起後,隨侯鈺也跟著做好準備,在第一棒過來後快速接棒,快速朝著鄧亦衡跑過去。


    隨侯鈺奔跑的樣子,就仿佛幼獸第一次去捕捉獵物,青澀,卻充滿了爆發力,像凶狠的小豹子一樣。奶凶奶凶的小怪獸也披上了凶狠的外皮,帶著一點野。


    直到將手裏的接力棒給了鄧亦衡,在不幹擾其他賽道比賽的情況下退場,他才注意到了洪亮的加油聲。


    緩過神來,就看到侯陌已經接到了接力棒,衝向終點線。


    如果隨侯鈺是青澀的幼獸,那麽侯陌就是熟練的猛獸。


    嫻熟的,沉穩的,不容侵犯的。


    帶著所向披靡的架勢,成為毋庸置疑的第一名。


    他們都說,隨侯鈺和侯陌破八百米紀錄恐怕是這次運動會的沸點了。


    畢竟那時是剛剛開始比賽,到了最後一天,學生們的心都飛去放假了,很難再大爆了。


    然而,他們兩個人再次破了他們自己創下的歡呼紀錄。


    再一次引爆全場,歡呼與喝彩聲經久不息。


    隨侯鈺不自覺地想笑,朝著侯陌走過去。


    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跑過來的鄧亦衡就興奮地衝了過來,伸出手來一手摟著一個,摟著隨侯鈺和侯陌慶祝。


    第一棒的男生也撲了過來,這一下更加加碼,讓隨侯鈺和侯陌幹脆撞在了一起。


    侯陌姿勢別扭地護著隨侯鈺,剛剛護住,另外兩個人就抱得更緊了,讓隨侯鈺整個人都進入了侯陌的懷裏。


    鄧亦衡一邊笑一邊還在蹦:“牛逼了兄弟!”


    第一棒還在吹:“我剛才的起跑絕了!”


    侯陌抱著隨侯鈺,笑聲在隨侯鈺的耳邊響起,爽朗的笑聲敲擊著隨侯鈺的耳膜。


    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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