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隨侯鈺沒想到的是,他不過是在等人,居然也能圍觀一出鬧劇。


    還挺有意思的。


    *


    八月中旬,暑假已經過去大半。


    天氣熱得有些喪盡天良。


    早晨起床時明明下過一陣蒙蒙細雨,此時雨水已經不見蹤跡。


    幹燥的地麵,竟然連陰影下都難尋一絲濕潤的痕跡。暴露在陽光下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冒著熱氣,空氣中甚至彌漫著柏油馬路熔化的氣味。


    知了叫得聲嘶力竭,仿佛在用這種方式對世人示意,自己尚未被烤熟,意誌頑強。


    隨侯鈺靠在欄杆上,隔著衣服還能感受到欄杆的溫熱。


    他低頭看著手裏的飲料,單手拎著,用手指勾著拉環,啟開後喝了一口,頗為無聊地看著附近。


    如果不是根據地圖導航過來的,他恐怕都不會知道本市還有這麽一個地方。


    這個名叫湘家巷的地方,居然需要上高速公路開往臨市,中途下高速,再行駛半個小時才到。


    根本就是兩座城市之間,間隔了一個湘家巷。


    就這樣的位置也算是市內六區,仿佛是一處被孤立的地域,獨立於城市一隅。


    他左右看了看,這裏沒有特別高的建築,最高不過六七層的樓房,路上行駛的還有殘疾人車。飯店看起來也都屬於小門市,大多寫著xx農家菜。


    這附近最近在開發旅遊行業,環境依山傍水的,生活也算愜意。


    總體來說還不錯,也不知道夜裏能不能看到星星。


    他剛和民宿房主通過電話,房主說正在打麻將,打完那一把就過來接他,讓他再等一會兒。


    標準的小城鎮慢節奏生活。


    掛斷電話後,他在手機屏幕上方看到有人@他的提示消息,順手點進班級群,看到班級裏的同學都在破口大罵,似乎有要去約架的意思。


    他往上翻聊天記錄,看到是有人轉載了一張聊天截圖,說楓華私立高中校內群裏在公然diss隨侯鈺。


    他點開截圖,無非是在傳他貓嫌狗厭,麵目可憎,素質低下。


    隨後狂吹他們學校的校霸有多帥多牛,學習好體育好,仿若天之驕子,校霸也成了“救世神明”一般的存在。還有妹子擔心,生怕開學後隨侯鈺找他們校霸的麻煩。


    他草草看一眼就關掉了。


    隨侯鈺所在的高中為了提升一個檔次,突然和另外一所高中並校,開學後就會是兩所學校的學生一起上學的情況。


    兩邊都在議論,甚至還有人混到對方學校群裏當臥底。


    可見,這個暑假他們是真的閑。


    隨侯鈺在群裏打字回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對我的評價也算客觀。


    冉述:麵目可憎?他們怕是不知道什麽叫國色天香。


    前班長:危險形容詞警告。


    冉述:我去……我不是想跪,我就是突然膝蓋有點軟。


    隨侯鈺輕笑了一聲沒理,把手機放回口袋裏。


    繼續等候的時候,剛巧看到了兩個男生拙劣的演技。


    在隨侯鈺不遠處還站了一個女孩,也是剛從便利店出來。


    女孩個子高挑,紮著一個馬尾辮子,簡單的t恤加牛仔短褲。膚色偏小麥色,看起來十分禦姐範,長得也不錯。


    首先來了一個流氓小哥對這個女孩進行調戲,說道:“小老妹,加個微信唄,陪哥說說話。”


    女孩回答得言簡意賅:“滾。”


    接著,流氓小哥開始對女孩動粗,伸手去拽她的手臂,要帶著她離開似的。


    兩個人剛剛有了要爭吵的跡象,就突然衝出來另外一個男孩子英雄救美,高聲喊道:“住手!”


    這兩個字喊得蕩氣回腸的,愣是給隨侯鈺聽笑了。


    流氓小哥沒好氣地瞪了隨侯鈺一眼,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閑事。


    隨侯鈺也配合,拽著自己的行李箱往一側挪了挪,完全不管他們,給他們騰出場地,免得影響他們發揮。


    也因為行李箱拖動發出聲音,女孩子朝隨侯鈺看了一眼。


    僅僅一眼。


    女孩的眼睛就不舍得從隨侯鈺的身上移開了。


    隨侯鈺可以被稱為撕漫男孩,簡直就是從漫畫裏走出來的。


    呃……多半也是少女漫畫,不然不敢把男孩子畫成這樣。


    他的眉眼生得好看,甚至有些精致得過分,183厘米的身高,偏就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美人臉。


    他的頭發烏黑,帶著自來卷,發量多到頭發顯得有些厚重,將臉襯得更小了。


    一雙濃眉,雙眸映水,睫毛的濃密倒是與發量相呼應。鼻梁高挺卻不過分,鼻尖小巧,雙唇帶淡粉,嘴角還帶著戲謔的笑。


    女孩朝著隨侯鈺的方向看了許久,以至於後來的救人小哥與流氓小哥兩個人鬥得不可開交的畫麵,女孩都沒有真的看到。


    戲雖足,卻沒有觀眾。


    等救人小哥過來跟女孩搭訕的時候,女孩才回過神來看向他。


    “你沒事吧?”救人小哥問問題的同時站在了女孩的麵前。


    這女孩先是看過隨侯鈺,再看這位,多少有些心理落差。


    這小哥也算是骨骼驚奇,長相異於常人。


    他的五官該怎麽說呢?


    強行用成語,那也隻有諸如“離經叛道”“分崩離析”這些。


    他的眼睛有些大小不一,眼皮還是一單一雙,偏偏雙眼皮長在比較大的那隻眼睛上。雙眼的間距還有些寬,鼻子不錯,嘴也正常,組合在一起卻不好看。


    這五官真是各執一詞,誰也不服誰。


    女孩隨口回答:“沒事。”


    救人小哥繼續跟進:“我怕那個流氓再騷擾你,你要去哪裏,我送你吧?”


    女孩明顯不願意,想了想後搖頭拒絕了,接著朝隨侯鈺走了過來:“小哥哥,你能送我回家嗎?我剛剛被人盯上了,有點害怕。”


    什麽叫移花接木?


    這就叫移得自然,接得漂亮。


    隨侯鈺將剛剛喝空的飲料罐子捏扁,朝著垃圾桶丟過去,準準地投了進去,隨口回答:“嘖,誰是你哥?”


    他很不喜歡小哥哥這個稱呼,總覺得陰陽怪氣的,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抱歉,那你是弟弟?”女孩會錯了意。


    隨侯鈺沒理,從口袋裏取出了口香糖,倒出兩粒塞進了嘴裏。


    女孩的視線在他的側臉上打轉,竟然下意識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不死心地繼續問:“你在等人嗎?”


    隨侯鈺的側臉算是一絕,鼻梁和下顎線弧度優美,低下頭時蓬鬆的頭發垂下來,搭在額頭,卷曲得恰到好處。


    這種絕色,在現實生活裏可不常見,畢竟科技還沒發達到可以在人眼上加上美顏濾鏡。


    隨侯鈺含糊地應了一聲,發現微信裏民宿房主發來了實時位置共享,打開後就能看到房主在朝著他走過來。


    他站起身來,女孩這才發現他身後背著的包裏居然躺著一隻貓,黑色的貓,碧色的眼眸,看起來又冷又酷。


    女孩居然跟著他走了過來,問:“這隻貓好漂亮,它叫什麽?”


    “大哥。”隨侯鈺輕聲回答。


    女孩沒回過神來,問:“嗯?”


    “貓叫大哥。”


    女孩子瞬間被逗笑了:“這個名字有意思,符合它的氣質。”


    英雄救美的男孩子看到自己努力過後,女孩子居然跟別人跑了,不由得一陣無語,就那麽木訥地看著兩個人離開了。


    兩個人走遠了後,流氓小哥走了出來,不爽地說了一句:“這就讓人給截胡了?”


    “嘖,真晦氣,現在女生都喜歡那種娘們兮兮的男生嗎?你看那個男的長的……”男孩哽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妥協了,“確實是挺好看的,不過,我也不差啊。”


    流氓小哥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算是對自己的朋友,也不能昧著良心承認謊言。


    隨後流氓小哥歎氣:“白演了,平白被你揍好幾下。”


    兩個男生依舊不服氣,並肩一起蹲在路肩上,一臉的晦氣。


    *


    來接隨侯鈺的房主腿有點瘸。


    隨侯鈺注意到這一點,主動拖著行李箱朝他走了過去。


    房主看起來三十多歲,身材微胖,眼睛朝著離開的女孩看了一眼問:“用等她嗎?”


    “我不認識她。”


    “不是女朋友?”


    “不是。”


    房主要幫隨侯鈺拎行李箱,被隨侯鈺拒絕了。


    房主笑嗬嗬地說:“我還當你租民宿和女朋友住呢,結果不是?”


    “我一個人住。”


    “怎麽想到來這邊住了?”


    “最近似乎在嚴格管控,我未成年,房子都不租給我。”


    房主理解地點了點頭:“我們這裏一般沒人管,倒是自由,不過你出來租房子,家裏人呢?”


    隨侯鈺跟著房主進入了小區樓棟裏,拎著行李箱上樓梯,同時回答:“我沒告訴那兩家人。”


    “兩家人?”


    “嗯,離了婚各自成家,不就是兩家人了?”


    隨侯鈺沒說,他都搬出來住了,那兩家人都沒有發現,還以為他住在對方的家裏。


    房東自此沒再問這方麵的事,隻是交代了一些住在這裏需要注意的事,還有附近商鋪的位置,最後說:“保潔每天都十點左右過來,你要是不想被打擾,在門口密碼鎖設置一下免打擾,門內的這個按一下就行,保潔就不會進來了。”


    “好。”


    隨侯鈺坐在客廳裏,聽著房主大哥的口哨聲由近至遠,默默地拿出手機買耳塞。


    關著門,走廊裏的口哨聲都聽得這麽清楚,這隔音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他的睡眠質量奇差,這方麵尤其矯情。


    *


    隨侯鈺整理完行李,又在家裏到處看了看,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傍晚。他打算下樓轉一轉,順便把晚飯解決了。


    他走出不遠,竟然就看到了救人小哥和流氓小哥勾肩搭背地一起走。


    隨侯鈺今天的笑點全在這兩個人身上了,看到他們之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兩個人顯然也看到他了,也算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尤其是隨侯鈺笑得頗為嘲諷,刺激到了他們敏感的神經,引得兩個人直接朝著隨侯鈺走了過來。


    兩個人朝著隨侯鈺走過來的時候氣勢驚人,身體都在隨著手臂擺動。他們晃晃悠悠地到了隨侯鈺身邊,伸手想要搭著隨侯鈺的肩膀,卻被隨侯鈺輕巧地躲開了。


    救人小哥下巴往小巷子那邊一揚,陰陽怪氣地說道:“小哥,巷子裏走一圈啊?”


    這仿佛是一句黑話,言外之意,就是找他約架,以此找回顏麵。


    隨侯鈺也覺得無事可做,真的就答應了,跟著他們兩個人朝著巷子裏走。


    進入巷子之前,兩個男生打算教隨侯鈺做人。不出五分鍾,巷子裏就傳來了這兩位鬼哭狼嚎的叫聲,十分淒慘,比電視劇裏被逼供的犯人都要感情投入。


    這巷子也是畫風清奇,裏麵喊成這樣,外麵其他人也不進來,該幹嗎幹嗎,路過的人腳步都沒有加快。


    不多時,終於有了一個男生走了進來,步子很慢,進來的時候似乎還在歪頭看,究竟是誰在跟誰打架。


    兩個小哥見了這個男生,仿佛見到了救星,興奮地喊道:“大師兄!”


    “嗯。”被稱為大師兄的男生懶洋洋地應了一句,進來後手臂一撐,坐在了一個油桶上,問道,“怎麽回事?”


    仔細看才注意到,油桶上麵還搭了一塊木板方便人坐,顯然這些人常來這裏。


    隨侯鈺見到又來了一位,也十分配合地停了手,對麵的人又多了一位也不懼怕,反而靠在一邊等著他們聊天。


    無聊的時候從口袋裏拿出口香糖來,抖出兩粒來塞進了嘴裏。


    大師兄聽好友七零八落地訴說的時候,眼睛瞥了隨侯鈺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聽完前因後果,大師兄沉聲說道:“所以是你們挑釁不成反被揍,那你們活該啊,小哥你繼續吧。”


    大師兄說完,做出了一個“您請便”的手勢,真就不管了。


    隨侯鈺見狀揚眉,對於這種處理態度很是意外。這位真就這麽坦然地坐在油桶上,開始看戲了。


    隨侯鈺再看看那兩個灰頭土臉的男生,揚起拳頭,再次開始揍人。


    大師兄坐得近,能夠看出來隨侯鈺是一個練家子。


    隨侯鈺身手幹淨利落且重實戰,而非那些花拳繡腿的花架子,他的兩個朋友就算是體育生也敵不過,被揍也是正常。


    他的好友就像兩個沙袋,還是那種能倔強還手,卻總也打不到人的沙袋。


    動作間帶著委屈,被揍時帶著卑微,哀號時帶著淒厲,引得大師兄唏噓出聲:“哎喲,嘖嘖嘖。”


    聽到聲音,隨侯鈺突然停手了,似乎是懷疑這位想背後下黑手。


    他突然回頭,大師兄也是一怔,納悶地看著他問:“怎麽,突然對手感不滿意了?”


    說著還拿出手機來,打開手電筒,舉著繼續問:“要不我給你們照個明?”


    隨侯鈺覺得這位八成是個怪胎。


    不過他也不打算深究。


    “哦,沒事。”隨侯鈺說了一句又繼續打架了。


    大師兄的好友被揍了一會兒後,又開始叫他了:“大師兄!大師兄!”


    他拒絕得非常果斷:“不幫。”


    “不是……大師兄,你拉個架!”


    “哦,對啊。”他終於動了。


    架挺好拉的,主要是隨侯鈺自己停了。


    兩個被揍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躲到了大師兄身後。


    這架約的,非常沒有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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