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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腳醫生說,老人已經失聲,而且在嘎魯到來前已經昏睡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就連眼皮也從未睜開過,此時的情形應該就是回光返照了。


    “為什麽不早點送醫院!”風思揚聽完,便向赤腳醫生責備道。


    赤腳醫生嘴巴張了張,想解釋一下,卻最終沒有說出口,隻是低下頭,一臉的愧疚。


    雖然世事無常,生老病死便是大羅神仙也是無可奈何,但眼見一條生命即將從自己手邊逝去,作為一名以救死扶傷為使命的醫生來說,難免有幾分辛酸和難過!


    風思揚見此,不忍再說下去,隻是問道:“如果現在送醫院,還有希望嗎?哪怕萬分之一也好,至於錢的事,你不用操心。”


    醫生向病榻看了一眼,隨之無力的搖搖頭。


    風思揚雖然也曾行走在生死邊緣,親密戰友在自己臂彎裏咽氣也是如假包換的親身經曆,但之於親人之於疾病的無奈告別卻是風思揚難以接受的。因此,聽完這個結論,風思揚頓時心痛如絞,抱著腦袋慢慢蹲了下去。


    “年輕人不要太難過,額格其(蒙語:姐姐)雖然不是鐵木真的後人,但同樣生自騰格裏,最後也不免要被召喚回長生天去,循環往複,誰也逃不過,而且也不能逃避。額格其苦累了一輩子,現在要去長生天休息享樂了,這是好事,咱們應該高興才對!”


    說這話的是一位六旬開外的蒙古族老人,泛紅的方正麵龐看上去極有威嚴,一身棕色的細沿邊蒙古長袍略顯肥大,用一根帶毛羔羊皮帶束著,頭頂上是一頂棕黃色的兩片式狼皮帽,僅用一根細細的皮繩從中間穿起,腳上則是一雙高腰馬靴,滿臉的風霜之色,同樣的深刻皺紋,沿著額頭而下,爬滿高高凸起的臉頰,再而延伸為一對八字胡須,花白斑駁。


    風思揚知道騰格裏是蒙古族人眼中最高的永恒之神,至今仍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深信膜拜,因為涉及民族信仰,而且老人的這番話蒙漢交織,略顯生澀,風思揚生怕聽錯,於是並不急於開口,隻是略帶疑問的目視老者。


    旁邊一位中年牧民立即介紹道:“這位是博日格德老人,是附近名望最高也最有智慧的人,博日格德在你們漢話中就是‘金雕’的意思,距離騰格裏最近,也最明白騰格裏的心思。”


    風思揚立即向博日格德老人鞠躬,而老人也絲毫沒有倚老賣老的架勢,上前兩步,扶住風思揚的肩膀,說道:“既然遠道而來,那就是我們尊貴的客人,隻可惜額格其快不行了,所以還請您原諒我們無法招待周到。”


    “老人家,嘎魯是我的兄弟,到嘎魯家就像到了自己家,您不用客氣!”風思揚先是指了指嘎魯,接著又向博日格德老人問道:“奶奶還有沒有什麽未了的心願,既然時候不多了,我們總該盡力滿足才是!”


    “沒有了!額格其隻要看到她的孫子回來,就該高興了。能夠笑著閉上雙眼,還有什麽東西比這更金貴!”


    博日格德老人看上去跟嘎魯的奶奶很熟,說出的話頗有點越俎代庖的味道,但卻都是大實話,確實,還有什麽比至親骨肉送自己最後一程來得重要呢?至於那些所謂的榮華富貴和好還好喝,隻不過是一些可有可無的身外之物罷了,與血濃於水的骨肉之情比較起來,甚至連根稻草都不如!


    此時,嘎魯的奶奶似乎要向嘎魯交代點什麽,隻是已經發不出聲,嘎魯也無法完全弄懂,隻得一臉茫然的看著奶奶的不停嚅動的嘴唇。


    奶奶很著急,嘎魯更急,因為這可能就是老人的臨終遺願。但折騰了好半天,嘎魯仍舊一頭霧水,而奶奶口中的氣息已經出的多,進的少,越來越沒有力氣張口,隻有胸脯起伏得更加厲害。


    就站在旁邊的風思揚看著心急,這可怎麽辦才好……


    突然,風思揚想起了自己的天目,上次跟朱六子和吉大利交鋒時,已經能夠看到一些簡單的數字,而報國寺中撿漏金匱國寶直萬的時候,自己分明在那個下套的陳小三眼中看到了一幅畫麵,雖然有點模糊,卻是那小子的心理活動場景。


    但這次能不能派上用場呢?風思揚心裏沒底!


    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風思揚微閉雙眼,隨即心念一動,天目就此打開,一縷無色華光向著嘎魯奶奶的眼中射去!


    “果然成了!”


    天遂人願,剛剛啟動天目,風思揚便突然發覺此時的天目又有進境,不再是之前的簡單數字,而是一片莽莽蒼蒼的逼真影像!


    但這又為何?風思揚來不及細想,便立刻全神投入到這幅動態畫卷之中。


    似乎是在禦風而行,又像貼地疾馳,沿著如地毯般向遠處娓娓鋪展的草原。牛羊如一朵朵隨意分布的黃白蘑菇,間或出現的泡子和蜿蜒流淌的小河則如拖著尾巴的蝌蚪,一起點綴在青青草地之中!


    漸漸地,草越來越高、越來越密,泡子和小河也愈加稠密,鬱鬱蔥蔥的灌木叢開始出現,牛羊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為四處躥行的野兔,駐足遠望的火狐,俯首啃食的黃羊,偶爾還有一兩隻離群的蒼狼,引吭碧野,仰望穹蒼。


    這一路,似乎是豐美暗長的軌跡,也像是趨向荒涼的旅途。直到視野被兩條迤邐漸高的山梁如雙臂般緩緩夾起,巍巍抱住,化為一個略呈圓形的山窩,便發現身下早已是草長鶯飛的濕潤沼澤,叢叢蘆葦成阡,簇簇楊柳為陌,似乎暗合著某種規律,呈愈加茂盛狀向山窩最深處指去。


    最後,一個大而圓的水泡子出現了,隻是這個泡子的色彩十分豐富,簡直就像畫家的調色板一樣,五彩斑斕!再往前,視野已被流淌下無數條細流的山崗阻擋,代之以濃黑稠密的原始森林,那林,密得簡直透不過氣來!


    嘎魯奶奶腦海中的畫麵至此,便不再向前,轉而圍繞著泡子開始慢慢盤旋,盤旋……


    不久,兩張英俊的麵孔浮現而出。風思揚感覺其中一個麵孔很熟悉,難道在哪裏見過……風思揚突然一驚,因為那張臉仿佛就是博日格德老人!當然,是年輕時候的樣子。


    但畫麵並未在博日格德老人身上停留太久,便立即轉向另一個人,並且在這個人的臉上久久停留。那張麵孔棱角分明,眼睛又黑又亮,笑容很憨厚,竟然看起來有點像嘎魯!


    良久之後,畫麵戀戀不舍的抽身而去,隨即突變一直送葬的車隊,正將一具白布包裹的屍體放在地上,頭頂上則是焦急等待送葬人離去的鷹鷲,一隻草原狼也潛伏在不遠處的草叢中,抬頭張望。


    風思揚知道,這裏就是蒙古人心目中的天葬場,永別塵世間,魂歸長生天的地方。


    便如電影結束時的戛然而止,毫無征兆的,風思揚的天目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任何信息再無半星。


    與此同時,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哭突然從嘎魯口中迸出!奶奶咽氣了!


    嘎魯哭得像個孩子,是的,在奶奶身邊,嘎魯從來也永遠都是一個孩子!也許是因為哭得太狠,過於傷心,嘎魯竟然最後背過氣去了!


    風思揚不等赤腳醫生動手,便立刻用大拇指準確找到嘎魯的人中位置,壓住掐下,過了一會,嚶嚀一聲,嘎魯終於又醒了過來。


    醒來後的嘎魯不再尋死覓活的嚎哭,轉而斜著身子蹲伏在地上一聲不吭,隻有眼中的淚滴串流成行,沿著臉頰和脖子汩汩而下。


    風思揚不太會勸人,此時更是有些手忙腳亂,隻能蹲坐在嘎魯身邊,一隻手搭在嘎魯的後背上,輕輕的拍著。略一定神之後,風思揚用力拍了拍嘎魯,說道:“奶奶既然已經去了,再哭也是無濟於事,而且奶奶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唯一的孫子哭壞了身體。”


    嘎魯仍在不住抽泣,過了好半晌,才哽咽著說道:“可我連奶奶最後的心願都不知道,奶奶養我這樣的孫子到底有什麽用!”


    風思揚覺得應該把自己看到的景象告訴嘎魯,但這似乎很難解釋,而且天目能夠看清人類意識的原因,就連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呢?


    風思揚稍稍回顧,便發現其中好像有些規律,第一次對朱六子使用,緊接著又從吉大利的雙眼中捕捉到腦中所想,是在天目偶遇曜目天變油滴盞之後;隨後在淡譽潭中,天目視線已經能夠從江豚的雙眼中捕捉到更多如同數字信號的片段,雖然無法分辨其中的意思,卻將水中的江豚迷惑直至吸引而來,而那次則是在剛剛得到國寶金匱直萬銅錢之後;等到剛剛不久前的這次,天目竟然能夠通過嘎魯奶奶的雙眼,管窺出一幅逼真異常的動態圖像。


    難道是因為那些古董珍玩?或者其中蘊含的厚重曆史和悠遠人文?


    風思揚一旦發現蛛絲馬跡,便立即深究起來。這三次的天目升級,竟然都是與此有關!


    也許這些古代遺留下來的文物中包含的豐富曆史韻味,便是天目不斷升級的能量來源,從而使天目從超視一下子升級到讀心!


    想通這些關聯之後,風思揚便對嘎魯說道:“奶奶可能是希望自己去世後,還能再去某個地方一次,隻是我不知道那個地方的具體位置。”


    “什麽地方?你怎麽知道?”嘎魯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哦,我在部隊的時候學過一點唇語。”風思揚並沒有因為扯謊而感到臉紅,隨即便接著說道:“那個地方就像是這片草原的源頭,路很遠,草更高,水流泡子更多,那裏還有兩條臂膀似的山梁,中間夾著一個圓形大泡子,再往上就是原始森林了。”


    “可我們這裏根本沒有這樣一個地方,而且我也從來沒有聽奶奶提起過!”嘎魯看向風思揚的眼神中,略帶著一絲驚訝。


    “有!”


    不知何時,博日格德老人已經站在兩人身後,先是咳嗽了一聲,接著便用斬釘截鐵的語氣答道。


    “在哪裏?”嘎魯眼睛猛地睜開老大,眨也不眨的緊盯著博日格德老人的眼睛。


    “額格其,我本來應該想到的啊!唉!你這個癡情的女人!”


    博日格德老人一聲長歎,說出的話卻似乎是對嘎魯奶奶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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