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前稍稍倒退,靳丞和榮弋先後從副本回來。榮弋比靳丞要慢上一會兒,等他趕到b區匯合看到靳丞時,略顯驚訝。


    在《最終之戰》這一整個副本裏,榮弋和靳丞都沒打過照麵,這在以往的副本中是很少見的。而且靳丞明明扮演的是更重要的角色,卻比榮弋更早通關,這種情況就更少見了。


    靳丞正坐在沙發上研究張三帶回來的原稿,聞聲說:“通關的應該占了一半多了,一號樂章已經出現,我們需要早做準備。”


    榮弋點點頭,目光這才看到坐在靳丞對麵的冷繆,他正用一種“你他媽現在才看見我嗎”的神情看著自己。


    “咳。”榮弋摸了摸鼻子,說:“我好像也沒有在副本裏看見你。”


    冷繆沒好氣地回答他:“我也沒有看見你。”


    靳丞插話:“他被綁架了。”


    冷繆:“閉嘴。”


    莉莉絲和收到消息趕來的聞曉銘隻覺得這個副本真的很神奇,竟然還有隊友全程不打照麵的。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聞曉銘說:“既然唐哥拿到了一號樂章,至少他可以保證他和池焰的安全,順利通關吧。其他人呢?”


    榮弋:“老鼠也出來了,姚青不屬於任何一方可以暫時不用管他,剩下孟於飛、燕雲和鄭鶯鶯,最重要的是燕雲和鄭鶯鶯,他們什麽時候出來?”


    靳丞道:“鄭鶯鶯應該快了,我看燕雲倒是能苟到最後。反叛者伊索這個角色是個人偶,雖然身在局中卻又像個局外人,很適合做個曆史的見證者。”


    榮弋順著他的話略作思忖,道:“那留到最後的就該是燕雲和池焰,鄭鶯鶯先出來,緊接著是唐措。”


    “差不離。”靳丞說話時,眼神一直沒有從原稿上離開,屈指輕敲著原稿上的落款,問:“唐措說,鄭鶯鶯告訴他,烏鴉先生的名字叫做阿無,你們覺得一個名字能代表什麽?”


    原稿的落款就是一個潦草的“無”字,這時的烏鴉先生應該還沒有啟用k這個名字,所以這個落款更偏向他的本名。


    “烏鴉先生如果有名字,那烏鴉先生這個稱謂就是個代號而已,就好像我們在那首歌裏被稱為羔羊。”聞曉銘豎起一根手指,開啟他天才的小腦瓜,“一個真正的名字,又被這麽刻意地提及,極有可能代表某種限製。就像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我叫你一聲,你敢答應嗎?”


    作為《西遊記》十級學者,聞曉銘模仿起來惟妙惟肖。


    聞曉銘的推斷不能說完全正確,但卻是目前最有可能的一種,而且原稿上的落款至少可以證明鄭鶯鶯沒有說謊。


    鄭鶯鶯這個名字被反複提及,但對於靳丞這些人來說,他們跟鄭鶯鶯的交集近乎是零。除了在深紅那件事中打過一個照麵,並沒有更深入的了解。若說有多信任她,對她抱有什麽感情,那都是扯淡。


    “鄭鶯鶯至少不會害唐哥和池焰小弟弟。”莉莉絲對於這位素未謀麵的小妹妹,倒是抱有一定的好感,或者說是對同性的寬容。


    頓了頓,她又道:“我更懷疑老鼠,他竟然還是什麽明王。如果他真的是明王,又做了那麽多年的烏鴉先生,根據張三說的,做烏鴉先生不是懲罰,那他從明王變成烏鴉先生這個過程裏一定還發生了什麽事情。他活了那麽久,可以說是整個永夜城中除了烏鴉先生存活時間最長的人了,他還有讀心術,一定知道很多東西但沒有說出來。”


    聞曉銘撓撓頭,“他現在跟燕雲到底還算不算一條船上的?”


    靳丞放下原稿靠在椅背上,抱臂,道:“至少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如果做烏鴉先生真的不是懲罰,k早就萌生了退意,老鼠完全有可能成為真正的烏鴉先生,那他就是一把好牌打得稀爛的典範。一個真正的愚者。他不夠聰明,但他手裏有牌。”


    冷繆一直聽著沒有說話,直到這時才冷冷地嘲諷一句,“他現在看起來倒有點像之前那個冒牌貨。”


    榮弋點頭,現在的老鼠越來越像當初的烏鴉先生了,或許這才是他的本性。


    眾人商討著,但因為情報的缺乏,並不能討論出什麽直接的結論來。老鼠有什麽底牌他們不知道,而這份原稿的存在,或許要等唐措用一號樂章兌換了神的禮物後,才能開發出真正的用途。


    聞曉銘沒有多做停留,還是按照他一貫的做法,先去找人搜查老鼠的下落。


    還有餘一一,莉莉絲蹙眉道:“他出去太久了。”


    聞曉銘一聽莉莉絲提起這位前歐皇就覺得心裏還是不太爽快,但現在也不是講那些有的沒的的時候,他點了點頭,道:“我也通知錢偉和彭明凡一聲吧,大家心裏都有個準備。”


    待聞曉銘離開,冷繆在這裏待不住,便跟榮弋一塊兒走。莉莉絲和張三也緊接著回到a區,大家都分散開來,在不同的區域盯著,那麽無論永夜城發生什麽事他們都能第一時間知道。


    靳丞獨自留守b區,那張原稿也被放在他這裏,他實力最強,這樣最為保險。


    他反複琢磨著張三說的話,決定去紅寶石酒館會一會k。朋友一場,於情於理他都想跟k再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至少在靳丞看來,他們算是朋友吧。


    可靳丞走到半路,永夜城裏忽然響起了詭異的動物的叫聲。一聲接著一聲,分不出遠近和方位,好像來自於四周的各個地方,這裏有、那裏也有。


    眾所周知,永夜城裏沒有活的動物。


    靳丞蹙眉停下腳步,此時的永夜城正是黑夜,而且是接近半夜的時刻。詭異的叫聲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走到路上的玩家們紛紛左顧右盼,想要追尋它的來源。留在屋裏的玩家們也紛紛打開了窗戶探出頭來。


    一盞盞燈亮起,疑惑開始發酵。


    “狐狸,這是狐狸的聲音嗎?”


    “永夜城隻有烏鴉,哪來的狐狸?”


    “那隻烏鴉也不會叫啊。”


    “太奇怪了,不會又發生什麽事了吧?”


    越來越多的疑問開始堆疊,靳丞看著四周逐漸人頭攢動,聽著他們有關於“狐狸和烏鴉”的說法,忽然想到了一個寓言故事。


    《狐狸與烏鴉》。


    有一天烏鴉得到了一塊肉,叼著肉站在樹上,被狐狸看到了。狐狸為了騙取這塊肉,就站在樹下不停地跟烏鴉說話,哄騙它開口。最終烏鴉上當,一開口,肉掉下來被狐狸叼走。


    這有什麽指向嗎?


    靳丞直覺這可能與老鼠有關,針對的多半是k。思及此,他加快了步伐全速往紅寶石酒館去,但情況瞬息萬變,那狐叫起初很模糊,隻能讓人隱約判斷出這是狐狸的聲音。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狐狸的叫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像是狐狸在口吐人言,那聲音在說——


    “阿無。”


    “阿無。”


    “阿無。”


    “阿無。”


    “……”


    滿城的狐叫,都在喊同一個名字。


    永夜城的人聽得一頭霧水,不知道這是在叫什麽,隻覺得這大半夜的有點滲人,擔心又有什麽大事發生。靳丞、冷繆等人卻都清楚,這就是在叫烏鴉先生。


    是老鼠。


    一定是老鼠的手筆。


    靳丞直衝到紅寶石酒館,酒館還開著,但k並不在。服務員告訴靳丞,老板已經決定於今日關店,至於他現在在哪裏,服務員並不知曉。


    服務員隻是個普通的玩家,靳丞揪著他不放也沒有用,隻好無功而返。


    回到b區,家門口已經等了一堆人。蘇妙妙和她的隊友、孟娜麗莎、孟真等等,都是紅榜小隊的成員。


    “那狐狸叫到底怎麽回事?”蘇妙妙走上前來,“我們不知道,你肯定知道吧?永夜城這是又要出什麽事了?”


    與此同時,月隱之國。


    唐措麵對鄭鶯鶯的發問,很直白地回答她:“我並沒有刷新相關的任務。”


    “真無情啊。”燕雲在一旁抄著手感歎,看著鄭鶯鶯的目光有一絲憐惜。


    可其實誰都明白,這時候唐措如果說幾句好話來哄騙住鄭鶯鶯,才是真的殘忍。唐措和鄭鶯鶯兩個人,誰真的交付出信任,誰就會落於下風,甚至任人宰割。


    最重要的是,他們之間其實並無深交,根本沒有達成“互相信任”的先決條件。唐措怎麽去全然相信一個跟燕雲組隊的鄭鶯鶯?


    鄭鶯鶯又能全然相信唐措了嗎?哪怕唐措以前救過她。


    在永夜城裏,信任是和希望一樣珍貴的東西。


    “那就打吧。”鄭鶯鶯如是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所有的顫抖都已經在聽到回答的那幾個呼吸的時間裏被藏起,再尋不到一絲情緒的影子。


    唐措也沒有再說話,轉頭看向燕雲,以劍為筆在地上迅速勾勒出一個魔紋,道:“我們兩清。”


    這就是路易十四給他的那個魔紋,因為並非用魔法材料勾勒,所以隻是有個樣子。至於燕雲要怎麽用,看他自己。


    燕雲抬手置於胸前微笑行禮,把伊索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合作愉快。”


    唐措不理他,因為這時鄭鶯鶯已經殺過來了。他提起裁決之劍擋住她的匕首,“鐺”的一聲,匕首在劍刃上劃出火花,鄭鶯鶯掛在腰間的【艾略特的玩具箱】自動打開,幾個小玩具從中掉出來,砸在地上,又“嘭、嘭”化作攻擊由下往上攻向唐措。


    可唐措早有預料,一個空翻避過,刹那間就到了鄭鶯鶯身後。長劍橫掃,鄭鶯鶯鬥篷一揚化作小巧蜂鳥,恰好落在他的劍上。


    劍風吹斷了她的一根羽毛,她又重新化作人形,瞬間產生的重量壓得唐措劍尖下垂。


    可唐措畢竟是唐措,這麽點重量完全不足以讓他失去平衡。一劍上挑,他直接將鄭鶯鶯掀翻,腳步不停,再出劍,逼得鄭鶯鶯連連後退。


    情急之下,鄭鶯鶯伸手摸過玩具箱,指尖光芒閃過,大袖一甩,無數個透明的光團被甩出。那光團有大有小,雜亂無序,唐措躲得過一個兩個,躲不過所有。


    “啪。”他顧著身上,卻沒注意到腳下還有一個,一腳踩上去,沒有觸發任何傷害,但鞋底卻像是被黏住了,將他的腳步攔下。


    【史萊姆】進化版。可變幻任意形態,具有超強黏性。


    論戰鬥能力,鄭鶯鶯絕不是唐措的對手,可她有層出不窮的道具和堪稱逆天的無名之刃。再加上她的狀態良好,而唐措還需要分出精神力與路易十四對抗,硬是讓兩人的實力達到了同一水平線。


    至於原本幫著壓製路易十四的燕雲,此刻攔住了前來幫忙的凱瑟琳夫人。


    “這位女士,觀棋不語真君子。”燕雲笑著勸告。


    可西西裏特大陸雖然也說中文,卻還沒到什麽俗語都懂的地步。凱瑟琳夫人麵色冷硬地一道魔法甩出去,“滾開。”


    燕雲聽話地後退,頗有紳士風度,可無論凱瑟琳怎麽闖,都闖不過他的防線。那柄詭異的黑傘雖然被唐措砍壞了傘麵,可骨架還大體完好,用起來並不比一般的刀劍差。


    他倒也不是真心要唐措死在鄭鶯鶯手上,隻是這場對決他越看越覺得有意思,而且他有種直覺——對決的結果一定更有看頭。


    唐措到底會怎麽選?燕雲萬分好奇。


    戰鬥在繼續。


    不論是唐措和鄭鶯鶯,還是玫瑰教派和青藤同盟,都已開始了最後的廝殺。夕陽已經徹底落入了遠方城牆上的破口裏,不多時就會被黃沙淹沒。寒夜一點點地吞噬著那泛著玫瑰色的金光,溫暖逐漸離人們遠去,越來越遠,直至伸手都觸摸不到。


    倒在地上的人瞪大眼睛看著光被吞噬,嘴裏發著“嗬嗬”的聲響,似乎還在不甘心,眼角要流下淚來。


    流連人世的最後一眼,魔法的光芒還在這片土地上閃耀,可是國王陛下專程從小風車海港運回的那些漂亮的燈,卻沒有如約亮起。


    沒有人去點燈,點燈的人都不在了。


    國王陛下被扶到一處院牆下,護在他身邊的衛兵還剩七八個人,零零落落,潰不成軍。院子裏的人也被殺了,騎士跪在地上替他合上雙眼,卻不敢放聲哭泣。


    戰鬥還沒有徹底結束,誰也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敵人,放聲大哭都是不被允許的。他們隻能提著一口氣在黑暗中前行,期盼一絲黎明的曙光。


    “轟——”


    最激烈的戰鬥發生於唐措的精神海上,相較於唐措和鄭鶯鶯真刀真槍的比拚,這場對決更偏向意識流。


    如果說唐措是海的主人,那片深藍色的沉靜之海就是他,路易十四則是外來的入侵者,是那顆企圖用自己灼熱的光將整片海蒸發的太陽。


    那顆太陽裏有著玫瑰的花紋,金色的太陽,赤紅的玫瑰,像某種古老的圖騰,神秘又瑰麗。


    大海波濤洶湧,波光粼粼的海麵被太陽的光染成了深淺不一的金紅色。那些金紅的波光就像鱗片,龍鱗,在咆哮的海裏騰飛起一條巨龍。


    它像玫瑰一樣漂亮,龍爪鋒利、身姿矯健,龐大的身軀遮天蔽日,身體盤繞著太陽,張開血盆大口對著海麵一口咬下,吼聲震天,似要將海咬出一個窟窿。


    可是那海中突然出現旋渦,黑色的影子從深海浮現,讓人看不清楚是什麽,卻又大得無邊無際,在龍俯衝而下時,不急不緩地發出一聲悠揚的長鳴。


    那是跨越時間長河而來的聲音,來自不可探知的深海,讓你的靈魂為之陶醉,卻又誕生出大恐懼。


    “嘩——”一個足有數百米寬的巨大魚尾從海中揚起,帶起的水珠在天空中排成珠串,明明是很快的動作,但落在眼中卻如同慢鏡頭回放,刹那即永恒。


    魚尾拍打在巨龍身上,巨龍怒嚎著,身體卻如同玻璃碎裂。陽光依舊炙熱,將四周的海水曬得沸騰,那些碎裂的玻璃、如珠的水滴,都在它的照耀下折射著彩虹一般的光芒,繽紛多彩。


    被魚尾帶起的巨浪卻去勢不減地撲向了太陽,如同有了生命,前赴後繼,要將它從天上拽下去。


    就這麽摁進這片海裏,哪怕燃燒掉最後一滴水,也要將它殺死。


    太陽開始搖晃,它像是被從天空中硬生生撕下來的,身上的玫瑰花瓣都在往下掉落。赤紅的,像是滾燙鐵水剛剛澆築的模樣,掉進海裏,那一片海域就開始沸騰。


    大海像生病了,劇烈地翻滾著、疼痛著。可即便如此,那些海浪拽著太陽往下墜的動作依舊不肯停。


    悠揚的長鳴不間斷響起,像是在撫慰又像是在歎息。


    整片海,一片動蕩。


    沸騰的海麵上逐漸升氣了水霧,整片天地霧蒙蒙一片。可風雲一直在變幻,赤紅與深藍不斷交織,像油畫的顏色那麽厚重。


    如此焦灼的戰鬥中,唐措呼出的氣也仿佛帶了點灼熱的高溫和隱約的白色霧氣。他喘息著,拄著長劍單膝跪地,抬頭看向前方的鄭鶯鶯,目光如炬。


    鄭鶯鶯的狀況也不好,萬象鬥篷甚至都被裁決之劍劃開了一道口子。


    【艾略特的玩具箱】雖然是傳說級別的裝備,但它裏麵的玩具也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得不斷地丟材料進去填補,否則也會虧空。


    鄭鶯鶯連番戰鬥下來,又對上唐措,早已捉襟見肘。


    戰至此時,時光之井周圍能站著的人業已不多,黑夜將慘烈景象稍作掩蓋,但仍遮不住那濃濃的血腥味。


    此間唯一還算安然無恙的是燕雲,連凱瑟琳夫人都脫力地倒在了地上,他還站著,白色禮服上雖沾著血,卻都不是他自己的。晚風吹著他的流蘇耳環,他微笑看著唐措和鄭鶯鶯,問:“兩位還要打嗎?”


    “不然呢?”因為疲憊,鄭鶯鶯的聲音聽起來愈發沙啞,帶著點點自嘲和無力。她倒提著匕首,繼續往前走。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她積蓄的力量又使得她跑了起來。


    耳畔的風將一切都拋諸腦後,她不願意多想,就像她在地宮裏折返時,不願意去想自己為什麽折返一樣。


    如果命運一定要跟她開玩笑,一定要將唐措也推到她的對立麵,她能說什麽?


    她還能怎麽樣?


    結束吧。


    就用手裏的這柄匕首,傳說中的屠神之匕,給這一切都劃個了斷。不論是活也好、死也好,她都不管了。


    就這麽一刀刺下去吧,堵上一切,向該死的命運刺下去。去他的希望、去他的人生、去他的永夜城!


    【舍身一擊】任務指引技能。


    鄭鶯鶯用出了這個隻能使用一次的技能,就像用掉了一張駛向人生終點站的火車票。火車嗚嗚地向著前方駛去,她也不回頭地衝了出去。


    她的身影快得拉出了一道流光,電光石火間,唐措又看了一眼任務麵板。


    可惜的是他的通關任務還沒有刷新,再抬眸看向已經來到眼前的鄭鶯鶯,她從紅衣祭司變回了自己原來的模樣。還是一身紅衣,意義卻已經不同。


    “砰!”流光將唐措撞進了時光之井的大殿內,如同彗星撞擊地球,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溝壑。


    早已殘破不堪的大殿也終於不堪重負,發出一聲“轟隆”巨響,徹底倒塌。


    倒塌持續了足足數秒,煙塵四起。


    燕雲抬手捂著口鼻沒有第一時間進去查探,環顧四周,周圍僅有凱瑟琳夫人一個還活著,掙紮著想要從地上爬起來,抬頭去看唐措的狀況。


    “西奧多!”這位總是板著臉的嚴厲的夫人,也終於露出了令人心碎的神情。


    燕雲歎息著搖頭,邁動步子走進了大殿的廢墟內。此時月亮終於爬上了夜空,一輪圓月照耀著殘破城池,也將廢墟中央的人影照亮。


    唐措坐在地上,背靠著時光之井,鮮血不斷地從他嘴角溢出,流淌過破損的盔甲落在地上,滴滴答答。鄭鶯鶯跪在地上,還維持著匕首刺出的動作,一隻獨眼睜得大大的,眼淚流淌的速度比唐措的血更快。


    她在無聲地哭泣,握著匕首的手在顫抖,整個身體在顫抖,那隻眼睛盯著唐措,仿佛在質問他:你為什麽不躲?


    你就真的信任我嗎?


    唐措垂眸看著紮在胸口的匕首,臉上的表情還是因為過於冷峻而失去了柔和,想開口說話,但嘴裏隻有鮮血,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想說,真正讓他信任鄭鶯鶯的,不是鄭鶯鶯之前的說辭,而是她在最後換回自己的身份,眼角流下的一滴眼淚。


    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刺出的那一劍,她不對唐措抱有什麽信心,所以覺得唐措一定會搶在舍身一擊成功前殺了她。


    不,與其說不信唐措,她是不信自己,什麽都不信了。


    但在那一刻,唐措相信了她。


    事實證明他又一次賭對了,在鄭鶯鶯刺中他的那一刻,最終任務刷新:騎士西奧多,死於舍身一擊。


    一切就像他在第一環《詩人之死》看到的那樣,蘭斯洛特躺在了棺材裏,而西奧多戰死於時光之井畔。


    剩下的隻有路易十四了。


    生機在流逝,唐措緩緩地閉上了眼,精神海裏的戰鬥卻還未停止。當他對鄭鶯鶯撤去所有防備時,他便將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到這裏,發出了最後一擊。


    整個世界顛倒了,海水倒灌進天空,以更猛烈的姿態徹底將太陽淹沒。


    金色的太陽,在那無邊的海水裏開出了赤紅的花,想要結一張彌天的網將海水兜住。可倒灌的海水恰似刀劍,每一個浪頭都是利刃的模樣,切割藤蔓、貫穿花瓣,無情且冷酷地將一切美麗扼殺。


    天與海之間,到處都是玫瑰的殘骸。


    “唐措。”路易十四的聲音終於再次響起,又在逐漸遠去。


    “雖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阻礙我,但我還是很高興認識你。”


    “如果你說的那個世界真的存在,那我們——”


    “必會重逢。”


    話音落下,所有玫瑰化作光點消散,海水亦從天空墜落,逐漸恢複本來的麵貌。


    時光之井畔,唐措的手終於無力垂下,裁決之劍“哐當”一聲掉在地上。路易十四的聲音卻又回來,像是突然響起什麽,說:“對了,最後送你點小禮物吧。”


    柔和的白光自唐措胸口綻放,那個被鄭鶯鶯刺出的傷口裏,慢慢長出了藤蔓。


    那藤蔓爬啊爬,爬過大殿的廢墟,爬過自台階開始散落滿地的屍體,越過掛滿彩色綢帶的樹、半開的窗戶,和那掛著風鈴的屋簷。


    花苞在晚風中輕顫著,開出了一朵朵純白的月季。


    “砰!”天上也開花了。


    一朵煙花在城的另一邊升起,緊接著是另一朵,五顏六色的、各種形狀的,齊齊將天空點亮。而在那個綻放出煙花的地方,每年負責在花朝節當天準備煙火表演的玩具商托克倒在自家的露台上,手裏還攥著燭台。


    “這可是……花朝節的煙花啊……”他看著天空,眼神中逐漸失去了神采,直至藤蔓爬過他的身體,用月季裝點了他的露台。


    遠方的鄭鶯鶯也怔怔地看著絢爛煙花,一時忘了言語。舍身一擊的光芒很快籠罩了她,即將要把她帶走通關,而就在這時,她胸口別著的向日葵胸針掉下來,“哢噠”一聲掉在地上碎裂成兩半。


    鄭鶯鶯倏然回神,胸針應該是在與唐措的打鬥中被劃到了,表麵早就裂開了一條縫,這才會摔碎。但她沒時間心疼,連忙伸手去撿。


    “叮!”手指觸碰胸針的刹那,鄭鶯鶯的耳中響起熟悉的係統提示音。她起初沒有在意,以為是正常的通關提示音,可等她聽清楚後麵講的是什麽,眼淚就失控了。


    “恭喜玩家獲得十二樂章之第三號樂章!”


    “啊啊啊啊啊!”她再次哭出了聲音,與其說是哭,不如說是在哭喊,好像一切的情緒都有了宣泄口。


    她記起來,江河把這枚向日葵胸針送給她的時候告訴她:“這種金屬叫做晞,伊甸之城的特產,意思是‘東方破曉’。日字旁,再加一個希望的希,是不是很好聽?”


    被她放棄了的希望,原來就一直握在她的手上嗎?


    淚眼朦朧中,鄭鶯鶯握緊胸針放在靠近胸口的位置,堅硬的外殼被打破隻剩脆弱。燕雲在廢墟外聽著她的哭聲,歎息著搖搖頭,看向了自己的任務麵板。


    通關任務刷新:封印地宮。


    燕雲沒想到副本還真給自己安排了一個掃尾的工作,聳聳肩,徑自轉身往地宮入口走去。


    地宮裏,池焰和小豆丁們仍在等待。


    《勇闖地下城》的故事已經講完了,勇士們完成了任務,順利取得了惡龍的寶藏。邪惡的巨龍也被英勇的騎士殺死,皆大歡喜。


    地宮各處的喊殺聲和地麵上的震動已經許久沒有傳來,池焰思忖著是不是戰鬥已經結束了,但還是不敢冒險出去。


    良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防禦結界外傳來,池焰謹慎地探出頭去,就看到了燕雲。燕雲說他們可以出去了,池焰將信將疑,但響動確實已經很久沒有傳來,再三權衡之下,他們又等了片刻,確定四周確實沒什麽危險,這才從藏身處走出去,踏上了歸途。


    回去的路很平順,他們仍然從學校禮堂的那個口出去,看到外麵世界的那一刻,小豆丁們整齊地發出驚歎。


    “看呐!開花了!”


    “老師老師,我們有花了!”


    “哇——”


    “好漂亮!”


    孩子的快樂是很純粹且細小的,他們擅長發現生活中的美,也擅長滿足。隻有池焰這個年齡不尷不尬的大人,透過那滿城的月季仿佛看到了月季下埋葬的屍體。


    屍體都不見了,這跟唐哥描述過的結局一模一樣。


    池焰悄悄地抬手把眼淚抹掉,調出任務麵板一看,他的通關任務也刷新了。任務很簡單,讓他帶著孩子們將沿街的琉璃花燈點亮。


    小豆丁現在很聽池焰的話,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聽說要去點燈,一個個都很踴躍。可池焰沒有辦法回答他們的話,譬如“校長先生去了哪裏”、“其他人去了哪裏”、“花朝節還過嗎”之類的。


    空蕩蕩的月隱之國,好像隻剩下他們這波人。


    但是池焰還心懷希望,這是他的秘技,無論什麽時候都要攥著希望,死不放手。他們一路點燈一路往前走,終於在長街的盡頭遇見了活人。


    國王陛下和他的孩子們重逢了,他最終活了下來,盡管已一瘸一拐。四處搜尋幸存者的衛兵從遠處趕來,神色焦急充滿悲痛,幾度更咽說不出完整的話,“殿下、殿下他……”


    死了。


    國王聽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話,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手臂卻還攬著圍繞在他身邊的孩子,溫和寬慰:“都過去了,我的孩子們……”


    孩子們懵懂地看著他,本能地依戀在他懷中,一時還搞不清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時,十字街口的另一邊傳來驚喜的呼喊聲,“在這裏!”


    池焰回頭,就見小傑克牽著一個金發姑娘的手朝這裏奔來。他用力地朝他們揮手,眼裏閃著激動的雷光。


    這一切終究還是跟原來的結局不一樣了,池焰想,至少這些人活下來了,希望還在。


    燕雲封印好地宮,轉身走上高高的鍾樓頂俯瞰整個月隱之國時,得到的感觸雖與池焰不相同,但對於這樣的結局卻也不討厭。


    這時係統開始了播報:


    “異鄉的旅行者啊。”


    “當你走到這時間的終點,當你目睹了一切正義與邪惡、相聚與離散,請你永遠保持熱血的滾燙、堅定的信念,不要忘了自己來自何處,又要往哪裏去。”


    “一定,請勇敢地、滿懷希望地活下去。”


    “叮!”


    “恭喜玩家完成《來自遙遠的西西裏特大陸》係列任務之《最終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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