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讓、讓一讓了啊!”


    喧鬧的黑石長街上,慶典的裝飾都被堆到了路邊,玩家們來來去去,搬東西的搬東西,負責攔npc的攔npc,亂中有序。


    一個小時前,池焰三人和張三都陸續帶著材料回到c區集合。餘一一檢查過後,立刻著手配製墨水,並開始召集全城的符師。


    永夜城那麽大,符陣覆蓋範圍太廣,憑他一個人畫上幾個鍾頭都不一定畫得完,精神力、體力消耗過大也是個問題,所以他必須尋找幫手。


    此刻,以餘一一為首的六名符師已經在各自負責的區域就位。符陣是餘一一的作品,他便負責核心紋路和陣心,其餘人幫忙畫一些輔助紋路。


    與此同時,彭明凡騎著魔法掃帚穿行在大街小巷,一手把著掃帚柄,一手拎著一個水桶,給各處的符師添加符文墨水。


    這水桶的名字叫做【蒂奇的鉛皮水桶】,是靳丞和唐措從黑帽子的夢幻無限市場中淘換來的,拎在手裏隻三公斤重,卻能裝下一個湖泊的水。


    而掃帚則是聞曉銘研發的魔法掃帚,之前彭明凡和池焰、錢偉參加馬拉鬆大賽時,聞曉銘把它扔給了彭明凡當飛行道具,這掃帚便一直留在了彭明凡這兒。他這一回生二回熟,戴著眼鏡,看起來還挺像哈利波特。


    “彭彭波特,這邊!”錢偉在給各位符師打雜跑腿,除了這些,他自忖也沒有別的技能了。唯一還在原地沒動的是池焰,他回了一趟c區後又被毫不留情地遣返禮物山。


    堂堂歐皇,活得像任勞任怨的摘蘋果專業戶。永夜城的玩家們,甚至是唐措,都恨不得把永夜城的毛給媾禿。


    論歐皇的利用最大化,永夜城人民最知曉。


    聞曉銘和莉莉絲在a區碰了頭,但回來的隻有莉莉絲一個,聞曉銘依舊待在他的實驗室裏,不知道具體在鼓搗什麽東西。


    唐措見到莉莉絲,第一時間跟她確定了老鼠的情況。


    “對啊,他一看見光就神神叨叨的,二號樂章頒布的時候也是這樣,嘴裏一直在念‘晝夜有序’這句話。”莉莉絲又皺眉回想了一會兒,把所有細節都巨細靡遺地描述了一遍。


    唐措略作沉吟,下了結論,“老鼠應該不是單純地對光有反應,從他數次的表現來看,他在祈盼的應該是神靈。”


    唐措第一次帶老鼠去見林硯東時也是同樣的情形,他因為讀到了林硯東的心聲而痛苦不已,唐措及時撫慰了他,他向著唐措伸出手,問:“神啊,是你嗎……”


    老鼠對於神靈的崇拜亦或說狂熱,或許就是燕雲帶走他的原因。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老鼠的讀心術。


    “燕雲應該早有準備。二號樂章‘晝夜有序’那一條律令就是他的建議。”唐措繼續道。


    當時燕雲說他有個雙贏的提議,具體對他有什麽好處,他沒有說。隻是永夜城的現狀擺在那兒,即便燕雲不提,他們兩人也會將它納入考慮範圍,再加上時間緊迫,所以並未深究。


    光、神靈,如果提取關鍵字,燕雲的行為就能串起來。


    “要去把老鼠搶回來嗎?”莉莉絲問。在她的心裏,什麽陰謀陽謀都不如直接動手來得幹脆,把人搶回來,自然可以規避許多風險。


    可唐措心裏明白,以老鼠最後看向本源之光的那個眼神來看,他多半不會主動回來,甚至有可能為了那縷光而自願待在燕雲身邊。另一方麵,燕雲一人千麵,他要是想藏,他們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


    更重要的是,他們這邊戰力折損嚴重。靳丞絕不能再跟人動手,唐措自己也需要一定的修整,至於其他人,能抽得出身且戰力保持相對完整的隻有冷繆和莉莉絲。


    “不必。”唐措搖頭,道:“榮弋轉達的話應該不假,燕雲的目標是烏鴉先生,我們橋歸橋、路歸路,沒必要現在就對上。現在的主要目標是惡鬼徽章,先解決了它,再想其他。”


    “行。”莉莉絲勝在聽話,隻要她心裏認可了你,她就是個乖巧好妹妹。


    “你去找餘一一,保證他的安全。”唐措道。


    符陣的希望主要寄托在餘一一身上,想要事情順利結束,他就決不能出差錯。莉莉絲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徑自去了。


    唐措亦轉身離開,看到等在走廊裏的冷繆,立刻道:“送我進去。”


    須臾,唐措出現在異度空間,大步走到黑鐵囚籠前,看著隔籠對坐的兩個人,微微蹙眉。靳丞在副本結束後就來了這裏,有些話他必須得跟林硯東談。


    而且副本雖結束了,信仰係統、怨氣係統和惡鬼徽章的三方角力可還沒有結束。林硯東和靳丞看起來的狀態都不怎麽好,臉色蒼白,身上的血都已凝成了血痂。


    “你來了。”靳丞的聲音也輕了許多,透著明顯的疲憊。隻是他慣會笑著跟唐措說話,便總讓人覺得他隻是有些累而已。


    “外麵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出意外就能在鬼節到來之前把符陣準備好。”唐措語速略快,在靳丞身邊半蹲下,恰好可以支撐住他的身體。


    靳丞也很自然地放鬆下來,閉上眼,緊蹙的眉頭微微鬆開,“外麵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話音落下,靳丞徹底入定。


    林硯東的狀況反而比他好一些,抬眸看著唐措,問:“你在外麵……見過肖童嗎?”


    “沒有。”提起肖童,唐措反問:“你知道他出去做什麽?”


    林硯東搖頭,有些無奈,“大抵……也是與我有關的吧。他這個人從來不聽勸,你如果見到他,幫我看一眼就行,也不用再做什麽。”


    唐措不置可否。


    林硯東早已心存死誌,這時候說的話大多像是遺言,可唐措並不想插手他跟肖童之間的事情。林硯東略略苦笑,末了歎口氣,問:“你有想過拿到一號樂章以後,要做什麽嗎?”


    唐措:“言業曾經說過,讓我去換一個彩蛋遊戲,‘神的禮物’。”


    “是嗎,神的禮物……”林硯東似乎想說什麽,但欲言又止。他緩緩閉上眼,末了,最終說道:“該說的我都已經跟靳丞說過了,我在永夜城那麽多年窺探到的信息,也許在未來會對你們有些用,端看你們怎麽做。”


    “永夜城的未來在你們手上。”


    “我隻希望你們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還有,不要離神太近。”


    另一邊,燕雲盤腿坐在永夜城的鍾樓上,支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著下麵熱火朝天的景象。現在是白晝,永夜城裏又大多是年輕人,這麽多人走上街頭為了符陣忙碌,怎麽看怎麽有點像在——塗鴉。


    這個詞也是燕雲新學的。


    玄奧的陣紋,分布在永夜城大大小小的黑石長街上,從高空往下看就是一朵巨大的金色花朵。盡管它還未最終成型,但花朵的脈絡已初現雛形。


    真正畫符的雖然隻有那幾個人,但這還是在慶典期間,到處都能觸發慶典遊戲。為了讓那幾位符師能夠在必經之路上暢通無阻,玩家們也是費勁了心思。


    時間在大步流星地朝前走,陣紋所到之處,各個角落裏都有半人半鬼的玩家們躲藏著。他們大多不敢出現,因為《人鬼情未了》副本的緣故,對陽光又愛又怕,也懼怕於他人的目光。


    他們隻是緊張又期待地看著符師手中的筆,緊緊地攥著拳頭,時不時再望一眼那高高的鍾樓。


    燕雲注意了他們的目光,但他們看不見燕雲。


    孟於飛抱臂站在陰影裏,他很不理解燕雲的行為。明明從靳丞和唐措那兒搶了人回來,看著是互相對立的,此刻卻又在這裏津津有味地看他們畫符陣。


    不該衝上去把那符陣毀了嗎?


    堂堂屠神者,難道是什麽善心人士?


    孟於飛不信,猶豫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你什麽都不做?”


    燕雲攤手反問:“我該做什麽?”


    “做——”孟於飛說了一個字,接觸到燕雲眼中的戲謔,又硬生生憋住。這位可不是善茬,他不說,總可以了吧?


    從靳丞到鄭鶯鶯,再到燕雲,他碰上的就每一個是善茬。


    思及此,他不由瞥向角落裏的老鼠。這位假的烏鴉先生與從前的樣子大相徑庭,看著燕雲的目光就像狂熱信徒,燕雲剛開始還能應付,後來也吃不消了,幹脆凝出一點光封在一個彈珠大小的透明玻璃圓球裏,丟給他玩。


    老鼠得了玻璃珠,頓時像得到了這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拿在手裏不肯放,眼神也沒有一刻從上麵離開。


    “那到底是什麽?”孟於飛隨口一問,他也沒想過要讓燕雲回答,隻是岔開話題而已。沒成想燕雲竟然真的回答了。


    “本源的能量。是我在屠神的時候,從神的身上得到的。你不知道,那一天我距離神靈有多近。”


    有多近呢?


    孟於飛是不知道的,但燕雲回想起那天的情形,依然覺得膽戰心驚。他靠得越近,就越能感覺到神的強大。僅僅隻是因為靠近,他的身上沾染到了神的氣息,便獲得了如此純粹的能量,神要殺他,不過就是一個眼神的事情。


    隻需祂看一眼,靈魂便不複存在。


    不,更甚至說,神是不可以靠近的。靈魂消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會心生臣服,當你越看清祂的麵容、越感受到祂的強大,你就越是不由自主地想匍匐在祂的腳下,成為祂的狂熱信徒。


    老鼠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燕雲對此心生忌憚。


    這份忌憚不容易描述,孟於飛聽得雲裏霧裏,不得其解。但燕雲不再多解釋,關於這個,他連榮弋都沒有告訴,隻是偶爾想要對人說一說罷了。


    很快他的目光又回到了永夜城身上,符陣快要成型了,時間也終於來到了正午。


    距離鬼節到來,還有最後的一個小時。


    燕雲發現永夜城雖然擁有了日夜的區分,但跟現世是倒過來的。在人間,鬼門大開的時間點是在午夜,而在永夜城,這個時間卻挪到了正午。


    這是一天之中陽光最盛的時候。


    餘一一的臉頰上已經淌下了汗,握筆的手也酸得厲害,但他不能停。時間就像敲在他心上的鼓點,催促著他,不能慢下來,要快、更快。


    這已經是最後一個地方了,其他符師負責的部分業已畫完,隻需他最後落下這幾筆,勝利近在眼前。


    “啊啊啊啊啊!”痛苦的嘶吼卻在此時穿透耳膜。


    街角的陰影處,兩個玩家用大鐵鏈子緊緊捆住另一個已經變鬼的玩家,但卻數次被他掙開來。好不容易再次將他製住,可這人已經徹底沒了人樣了,手裏沒有武器,他就張嘴咬。同伴都快被他逼瘋了,哭著喊著卻再也喚不回他的一絲神智。


    同樣的情況不在少數,時間拖得越久,狀況越糟。


    有人忍不住焦急呼喊,“還沒好嗎!”


    距離餘一一僅一步之遙的莉莉絲哐嗆拔刀,“閉嘴。”刀尖隨著她掃視一周,她冷著臉,眼神裏充滿淩厲的殺氣。


    喊話的那人登時心裏咯噔一下,後退一步。


    莉莉絲看著他,驀地又勾起嘴角,抬手抵在唇上,“噓。”


    周圍的人果然不敢再說話,大家都認識大名鼎鼎的黑蘿莉,這位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莉莉絲滿意地點點頭,餘光瞥著餘一一,看到他下巴上的汗水一滴滴落下來,猶豫片刻,終於還是走過去,掏出一塊手帕,蹲下來幫他將臉上的汗擦掉。


    餘一一微怔,轉頭對上莉莉絲的眼睛,兩者相距不過十幾公分。


    “你……”


    “繼續畫。”


    莉莉絲亮了亮她的刀,威脅意味十足。餘一一卻忍不住笑了,空著的那隻手摸了摸鼻子,還有些怪不好意思。


    莉莉絲不解,正要說話,餘一一卻又恢複了正色。那雙眼睛從始至終都盛滿了專注,此刻就是更專注、更堅定。


    他畫符的速度也更快了,每一筆都落得又快又準。十分鍾,從街的這頭到街的那頭,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符陣的最後一片花瓣,終於完成。


    “好了!”餘一一收筆,神情中也露出一絲激動來。


    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冷繆已然撕開空間裂縫,出現在餘一一身前。被他帶出來的還有一個黑色鐵籠,許多人都認得它——


    “黑鐵囚籠!”


    “林硯東!”


    “是他!是林硯東!”


    “惡鬼徽章就是他搞出來的!”


    “他怎麽還在?!”


    “他怎麽還敢出現?!”


    群情激憤之中,唐措從側方的樓頂躍下,正落在黑鐵囚籠前,引發又一片狂瀾。誰都知道唐措和林硯東不是一夥的,當初如果不是玩家阻攔,或許他和靳丞早就將林硯東殺了。


    如果聲音是刀,那麽林硯東此刻已經千瘡百孔。


    鍾樓上的燕雲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欄杆上,探出小半個身子去看街上的情形。他又想起了自己當初經曆過的那次慶典,這萬眾呼喊的一幕,何其相似。


    時代是變了,可有些東西是一直不變的,它植根在每個人的血液裏。燕雲笑看著,幹脆側身坐在了那欄杆上,抱臂觀望。


    黑石長街上,唐措在萬眾聲響中不為所動,徑自念出口令打開了黑鐵囚籠。林硯東艱難地用手掌撐著地,搖晃著站起來。


    也許是被關了太久,一直維持著一個動作不變,林硯東的身體已經僵硬得像一塊石頭,血液突然開始流通,讓他蒼白的臉上意外地出現了一點血色,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鑽出了囚籠,走過唐措的時候,又忽然停下來問了一句:“7049,是什麽意思?”


    唐措:“是靳丞生前用過的一個編號。”


    7049,唐措給黑鐵囚籠設置的密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林硯東笑了笑,這才繼續往前走。餘一一和莉莉絲都讓開路來,一路目送著他走到了十字路口——那是三清歸元陣的陣心。


    在林硯東提出符陣的概念時,他曾對餘一一說過:“畫一個符陣,要夠大,其餘的我來扛。”


    現在的符陣大是夠大了,以中心區為核心,完美地延伸到各區。可這麽大的陣,如果讓餘一一來觸發,可能幾秒就會被吸成人幹,爆體而亡。


    隻有身懷怨氣係統的林硯東可以一試。


    玩家們並不知道其中曲折,在他們眼中,林硯東就是那個該死的罪魁禍首。他們聲討他、怒視他,一波又一波的聲浪拍打在他的身上,恨不得立刻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林硯東緊攥著拳頭,唇邊隻有苦笑。盡管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人終究是種血肉動物,他也會痛、會難過、會追悔,會問自己:


    值得嗎?


    他最後望了一眼這座熟悉的永夜城,像第一次來時那樣,抬起頭,環顧四周。陽光下的永夜城彰顯出更多的細節來,中西、古今,魔幻與荒誕,交織相容,每一個時代的影子都能在這裏被找到。


    永夜城沒有曆史,可它本身就是曆史。


    視線下移,他又看見了這座城裏的人。那些麵目,或猙獰可憎、或悲痛可憐,在此刻都離林硯東很遠,遠得像是已經被風霜腐蝕的壁畫。


    唐措、餘一一、莉莉絲、冷繆、榮弋,還有那幾個總是跟著唐措的小家夥,分守在各個路口,牢牢地將人群阻隔在外。


    一生毀譽,盡葬於此,值得嗎?


    肖童說得對,他救不了這座城裏的所有人,這世上無論什麽事都不可強求。但他或許可以留下幾顆火種,哪怕隻有幾個人值得,那也值得。


    搖擺的心終於安定,他的眉目透出幾縷平和來,閉上眼,雙手合十。


    再見吧,永夜城。


    灰色的怨氣自他的掌心而生,沒有任何花哨地、作為最純粹的能量灌入腳下的大陣,並以他為中心,如同漣漪一圈圈向外擴散。


    陣紋不斷被點亮、被喚醒,黑色石板上開出了金色的花,大陣蘇醒,撼天動地。


    “開始了。”


    茶樓裏,肖童遠望著那仿佛要直上雲霄的金光,喃喃自語。


    k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倚著欄杆,嘴角帶著笑,手裏端著酒杯,一副看戲的絕佳姿態。可就在他看得正津津有味時,耳畔忽然想起熟悉的鈴鐺聲。


    他挑眉,回頭看向肖童,“典獄長閣下?”


    “烏鴉先生。”肖童直視著他的眼睛,道:“賭約結束了,你贏了。”


    k搖晃著酒杯,眯起眼,“哦,是嗎?那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那叮的一聲,如果我接收的信息沒錯,你想開啟終審法庭?”


    “是。”


    “這是典獄長的特權不錯,但你知道你要付出什麽代價嗎?”


    “我知道。”肖童答得果斷。


    “嗬。”k這便好奇了,“你想審判誰?我嗎?”


    “我身為永夜城的典獄長,我就代表了永夜城的律法。所有有罪者都被送入監獄,而所有被送進監獄的人,都由我審判,對嗎?”肖童反問。


    k隱約有了點頭緒,卻又不確定,好奇壓過了他心底的一切,道:“是可以這麽說。”


    肖童道:“那我審判我自己。”


    這可好玩了。k放下酒杯,好整以暇地看著肖童,“你這是跟我玩文字遊戲啊,你說你就代表永夜城的律法,那你審判你自己,不就是在審判永夜城的律法?你判你自己,最後怎麽判,不都由你一個人說了算?”


    肖童微笑:“不是還有烏鴉先生你這位聽審嗎?”


    k聳聳肩,“我確實是有一票否決權,所以你想賄賂我嗎?”


    肖童:“判決成立,我就把我和林硯東的故事給你。”


    “你倒是大方,把賭約的籌碼又拿來賭一次。”k翻個白眼,“你就不怕我在你開始審判之前,就剝奪你典獄長的身份?”


    肖童其實還是在賭,賭k能不能讓判決順利進行,所以才拖到現在。他一直在觀察,從唐措和靳丞的口中也得到過關於k的一些信息。


    他需要確認這位真正的烏鴉先生是否對玩家抱有敵意。


    肖童沒有回答k的話,而是從自己的裝備欄裏拿出了一本厚厚的黑色硬殼書遞過去,“這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k接著,掃過封麵上的“法典”二字,翻開來看了一眼。


    肖童的聲音繼續在他耳畔響起,帶著無限追憶,“那時候世道很亂,橫征暴斂的、發人命財的、跟敵人搖尾乞憐的、今天還在高喊自由民主明天就踩人玩兒的,比比皆是。人間失去了法度,人心沒有了底線,比起永夜城來也不遑多讓。”


    “他說要改變這個世道,我問他怎麽變,他說在一個‘理’字。”


    理是什麽?


    是真理、是公道。


    “真理難尋,公道難尋,一套完善的律法是人類能摸索出的最接近‘理’的存在。有理才有自由,身持正,才能坦坦蕩蕩地走在陽光下。”


    “永夜城的律法,不該由一個典獄長空口白話。它該有完整的記載,有例可循,有律可證。”


    說著這些話的肖童,看上去像變了一個人。k仔細打量著他,透過那身軍裝,好像看到了他的從前。


    也許這才是肖童最初的模樣。


    “你一直在做這件事?所有人都說,在那十年裏,你和林硯東已經決裂了。”


    “所以這隻是半部。”


    這曾是他和林硯東共同的理想,但故事講到一半,他們都各自奔向了岔路。也許他一直是最放不下的那一個,所以哪怕決裂後,也依舊選擇了“典獄長”這個特殊的身份。


    如果他有罪,他的罪名是傲慢。


    他所謂的驕傲摧毀了一切,從不肯放下身段,真正去傾聽別人的聲音。


    “你真的想好了?開啟終審法庭,無論結果如何,你都將被冠上最重的刑罰。”


    “我想好了。”


    “好吧。”k合上法典,“如你所願。”


    “叮!”


    “開啟典獄長的終審法庭。”


    “審判長:在編玩家a10062。”


    “受審人:在編玩家a10062。”


    “聽審:烏鴉先生。”


    全城播報。


    泛著金光的大陣,最外圍的花瓣尖已經開始脫離地麵。就像一朵已經完全綻開的花朵,逐漸向上合攏。


    所有的玩家都走出了房門,或站在屋頂、或立於街頭,金色的陣紋倒映在他們眼中,讓他們的眼中溢滿華彩。


    那是何其壯觀的一幕。


    巨大的花朵籠罩了大半個永夜城,那離地而起的花瓣橫跨無數條街,一眼望不到盡頭。複雜而玄奧的陣紋在那花瓣上流淌,璀璨、華麗,似無數流星的交織。人站立其中,就像站在一場巨大的幻夢裏,看著那陣紋從自己身上流淌而過,一伸手,卻什麽也抓不住。


    播報聲響起時,絕大部分人都沒有回過神來,隻有極少數的人從那特殊的編號中窺探到了真相的一角。


    林硯東睜開眼,抬頭望向了遠方。


    編號a10062,那是肖童。


    “判決如下:”


    “現行律法存在漏洞,無法有效存續,故予以廢除。在編玩家a10062作為典獄長,於理同罪,故剝奪其典獄長職位,打入清業程序,受百年刑罰。”


    “典獄長職位暫由烏鴉先生代替,同時推行新法。《法典》初稿已收入庫中,不日便將完善發行,撰稿人:a10062肖童、a28377林硯東。”


    “以上結果公示永夜城,播報三遍。”


    話音落下,熟悉的《神靈、羔羊和烏鴉之歌》開始飄蕩。係統繼續用一成不變的電子音繼續宣讀審判結果,而永夜城的玩家們,各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們麵麵相覷,急切地想要從身邊的同伴口中得到肯定的答複。


    這是怎麽了?


    那位典獄長審判了自己?


    推行新法?


    新法是什麽?


    為什麽撰稿人是肖童和林硯東兩個?這跟林硯東又有什麽關係?


    種種疑問在玩家心中生長,尤其是就站在林硯東四周的玩家,各個都伸長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


    所有視線匯集之處,林硯東仍然保持著大陣剛觸發時的姿勢,雙手合十。可他的神情不同了,那神情裏有哀戚,也有欣慰、喜悅,種種複雜情緒混雜在一起,最終變成淚水從眼角滑落。


    淚水很快被陣法的力量蒸發,可附近的玩家看到了,心裏莫名一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他該恨林硯東的,可此時此刻他捂著心口,卻隻覺得悲傷。


    下一瞬,花瓣合攏的速度忽然加快,所有佩戴惡鬼徽章的玩家身上都泛起微光。


    “快看!”


    “徽章被收走了!”


    泛起微光的正是惡鬼徽章,它像是被陣法的力量包裹著、吸引著,從玩家身上離開,被帶向了那合攏的花瓣裏。


    無數的惡鬼徽章,化作無數的流光,都離玩家遠去了。


    林硯東閉上眼,低下頭,將雙手交疊著按在胸口,嘴角溢出血來,腳步卻像釘在地上,紋絲不動。那繚繞的怨氣終於還是淹沒了他,怨氣衝天如風暴,越是強盛,金光流轉的法陣之花就越璀璨。


    遠處,肖童仰頭看著,那光同樣倒映在他的眼睛裏,泛起漣漪。


    “謝謝。”他說。


    “不客氣。”k喝了一口紅酒,品著那紅酒香,道:“也感謝你們給了我一個好故事。”


    肖童最終將他和林硯東的故事凝成一個記憶光團交給了k,過去的故事太長太長,他已經不想再講一遍了。


    好在這個故事終於到了盡頭。


    再見,永夜城。


    金色的花瓣終於徹底合攏,所有符文交匯的刹那,花瓣化作星點飄散,連帶著裏麵包裹著的所有惡鬼徽章,以及陣心的那一縷怨氣,全部消散。


    在正午最炙熱的陽光下,永夜城下了一場金色光雨。


    大雨傾盆,光點穿透玩家們的身體滲入大地。那些已經做鬼的玩家們,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重新恢複的人身,忍不住失聲痛哭。


    哭聲、歡呼聲成了此間的主宰,紅榜小隊的玩家們、孟真、燕雲,等等,此時此刻,無論是什麽立場,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靳丞亦不知何時出現在唐措身側,兩人並肩而立,一起送了他們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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