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紅死後,永夜城迎來了難得的和平期。各區酒館的客流量在一日之內暴增,多的是玩家喝酒打架,吵吵嚷嚷的,竟也讓人生出一份懷念。


    池焰和聞曉銘便是其中一員。


    愚人節三劍客的聚首終究變成了空談,池焰和聞曉銘尋思著去找孟於飛補刀,人沒找到,再回去時,鄭鶯鶯和江河也走了。


    池焰覺得小姑娘沒義氣,說好了要聚一聚的,結果走的時候連個聯係方式都不留。聞曉銘則不斷回想著深紅死時的那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覺得不見麵也挺好。


    隻是話到嘴邊,又變了樣,“誰跟你講義氣,又不是要跟你拜把子。”


    池焰覺得委屈,便要去找他唐哥訴苦。聞曉銘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露出老父親式的無奈表情,心裏歎了口氣,轉身繼續去搜羅有關於疫苗研究所的信息。


    一個小時前池焰已經陪他去夢幻無限市場淘換過,但收獲甚微,這才有了酒館之行。坐到酒館裏的時候,聞曉銘才知道今天是池焰的生日。


    這位總是咋咋呼呼、中二又熱血的少年,在永夜城裏迎來了自己的成人禮,喝了人生第一杯酒。


    “曉銘哥!”跑出幾步,他又回過頭來招手。聞曉銘疑惑地看向他,便見他比了個“六”的手勢,晃一晃,大聲喊:


    “會有好運的!”


    “知道了!”聞曉銘被他感染得唇角上翹。


    他此刻終於品出餘一一的歐跟池焰的歐有什麽不同來,歐皇大多靠的是自己的審時度勢再加上他運氣好,而池焰這位弟弟,就是純粹地相信好運氣。


    再說池焰,他跑去找唐措,正趕上唐措在睡覺,還沒起。靳丞給他開了門,問清楚外頭的事情,便讓他在這裏陪唐措,自己出了門。


    池焰原本精力旺盛,還不覺得困,哪知沾了沙發就睡意上湧,沒多久就睡了過去,甚至都來不及挪去客房睡大床。


    再醒來時,昏天黑地。池焰看向窗戶外仿佛更古不變的圓月,揉著鳥窩頭坐起來,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下意識地眯著惺忪睡眼去找唐措,走到門邊,卻聽見裏頭傳來隱約的曖昧聲音。求生欲使他止步,躡手躡腳做賊一樣逃離房門口,速度極快,背後仿佛有人在追。


    到了玄關處,池焰看到脫在地上的鞋,確定是靳丞回來了,池焰忍不住腦補這樣那樣的情景,成功把自己鬧成了大紅臉。


    穿上鞋,奪門而出——他是去給他唐哥買吃的,絕不是逃走的。


    過了許久,池焰還沒回來。唐措去洗了個澡,出來看到靳丞斜倚在窗邊抽煙。指間一點猩紅,背後圓月如玉,轉過頭來,臉上刀疤顯眼,褲子鬆鬆垮垮地勾著髖骨,上本身沒穿衣服,精瘦又結實。


    刀疤美人,美則美矣,就是太野。


    “掐了。”唐措愛看美人抽煙,但討厭煙味。


    靳丞笑著,勾過唐措的腰,不由分說灌了他一嘴的煙,非把人嗆到了,才認錯。他的認錯就像耍無賴,從背後抱著唐措的樣子像一個大型樹懶,能一直掛在樹上,從臥室掛到客廳,然後跟買飯回來的池焰撞上。


    池焰:我的歐皇buff仿佛出了問題。


    靳丞則完全沒有被撞破的尷尬,大大方方地掃了眼他手裏拎著的外賣,唇角一勾,說:“弟弟,你哥今天不能吃酸辣粉,你買錯了。”


    唐措臉都黑了,但他骨頭發軟,懶得打人,冷颼颼地瞥了靳丞一眼,用眼神宣判他的死亡。


    池焰戰戰兢兢地把碗筷擺好,一邊擺一邊忍不住拿小眼神瞄。他覺得靳丞能那麽作死,很大一部分來源於他唐哥的縱容。


    你看他臉都那麽黑了,還能讓人靠那麽近呢。


    唐措最終還是沒吃酸辣粉,吃了池焰特地去f區買的東十字街的包子,還有據說是新開業麵館的招牌牛肉麵。


    吃完飯說起正事,靳丞原打算讓池焰暫時跟著聞曉銘,池焰卻搖頭。


    “我想跟錢偉和彭明凡一起下副本,可以嗎?”他眼巴巴地看著唐措和靳丞,眼睛裏充滿了希望得到認可的神情,“我剛開始跟著安寧姐下副本,後來榮弋哥又帶了我一段時間,我覺得我成長很多了。錢偉和彭明凡的實力跟我差不了很多,我運氣又好,應該不會分到很難的副本。”


    聞言,靳丞挑了挑眉。小弟弟不錯,有自己的打算了。


    跟著安寧和榮弋,池焰已經學到了很多新人接觸不到的知識,少走了很多彎路。但也因為如此,他的磨礪不夠。現在是時候讓他出去獨當一麵了,一個人太危險,難免有人認出他是靳丞和唐措的小弟,或許會給他帶來麻煩。錢偉和彭明凡在低級區玩家中實力不錯,又不至於太過突出,跟他們結伴是最合適的。


    唐措也是同樣的想法,“你跟他們說好了?”


    池焰連忙點頭,“先前阿偉和彭彭來說孟於飛的事情,我就跟他們說了,彭彭讓我來問問你們的意見。”


    唐措:“你自己決定。”


    池焰:“行!”


    事情就這麽愉快地定下了。


    距離池焰觸發強製任務還有三天的時間,彭明凡剛出副本,錢偉也不急,於是三人決定先去訓練場磨合,熟悉彼此的技能,再出發。


    令唐措感到些許驚訝的是,榮弋和冷繆還在查苗七的下落。不過與其說他倆在意苗七,不如說在意的是林硯東。


    林硯東讓榮弋不要為難苗七,可苗七在與無道的混戰中,失蹤了。


    “榮弋之前對林硯東的事並沒有那麽在意。”靳丞抱臂靠在窗前,偏頭看著外頭的永夜城。唐措站在窗的另一側,說:“他可能在監獄裏發現了什麽。”


    靳丞:“不過有他盯著,我們正好偷個懶。最近太忙,我們連約會都沒有時間了。”


    唐措:“。”


    靳丞管《月隱之國》的雙人模式叫做“約會模式”,而且是公費出遊,就像他堅信西奧多和蘭斯洛特之間是愛情一樣。


    唐措不予置評,因為他深諳與靳丞的相處之道。有些時候你就得順著他,你越反駁,他越起勁。


    事實證明靳丞真的是個在墳頭都能麵不改色談情說愛的人。


    進入《月隱之國》第四環的第三天,唐措和靳丞被圍困於地下陵墓,麵對亡靈大軍。


    嚴格來說,是西奧多和蘭斯洛特誤入了傳說中圖察王朝的最後一任國王,“不死玫瑰”路易十四的陵墓。


    陵墓位於洛克王國內。


    在第二環《風吟之歌》中,唐措就聽過這個地名。洛克王國是死靈法師的聚集地,也曾是黑暗年代,圖察王朝統治時期的一個重要行省,路易十四會選這裏修建陵墓,也在情理之中。


    至於西奧多,他在離開精靈之森後不久,就從青藤同盟駐法蘭公國辦事處離職了。彼時他已經在那兒待了一年,一年期滿,他開始按最初的計劃遊曆大陸。


    蘭斯洛特在精靈之森獲得了精靈王子麥考恩的友誼,一場森林音樂會讓他名聲大噪。吟遊詩人蘭斯洛特之名,逐漸在西西裏特大陸傳播開來。


    緣分讓兩人在遊曆途中相遇,於是幹脆結伴而行,來到了洛克王國。


    能被係統截取出來作為副本任務的故事情節,一定少不了玫瑰教派的身影。是他們讓傳說中的陵墓重現天日,這麽大的動靜瞞不了所有人,於是許許多多的冒險者和賞金獵人聚集到這裏。


    其中就包括了喬裝打扮的西奧多和蘭斯洛特,他們在這裏還遇見了老朋友,來自《風吟之歌》的巴茲和牧師彼得。


    不死的王賜予永生。


    這是玫瑰教派的信仰所在。


    在《風吟之歌》中,蘭斯洛特的朋友巴茲和牧師彼得都借助玫瑰教派的獻祭法陣,死而複生。按照青藤同盟的說法,他倆極有可能成為路易十四複活的載體。


    【千年之後,時光輪轉,不死的玫瑰必將重新綻放】


    流傳於大陸的語言如是所說,但最終是巴茲還是彼得,暫且不知。


    唐措猜測玫瑰教派打開陵墓的目的,就是為了迎接路易十四的歸來。這至少是歸來的重要一環,如此一來,巴茲和彼得齊齊出現在這裏就解釋得通了。


    可路易十四的陵墓哪有那麽好闖的,哪怕是玫瑰教派,亦無法將裏麵的機關和陷阱全部破除。更遑論這裏還有亡靈大軍壓陣,致使無論哪一方都損失慘重。


    對於唐措和靳丞來說,打鬥和破解機關都屬擅長,所以局勢雖亂,尚算輕鬆。令唐措最在意的是這第四環的標題,《蒼白之心》。


    黑帽子在頒布樂章時列出了四樣東西,黑龍麟、蒼白之心、德拉克寶石、寬恕火種。其中德拉克寶石是副本第三環《精靈之森》的出產,還沒拿到手就被係統自動劃到了黑帽子手裏。


    蒼白之心,這不就是那四樣東西的其中一個嗎?


    這就注定他們又要給黑帽子打白工。


    可他們還想看看黑帽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自然不會故意搗亂。副本繼續推進,闖入陵墓的幸存者們終於打開了最後一道門,看到了路易十四純金打造的棺材。


    圓形的墓室裏,高高的穹頂上嵌著鏤空花窗,很像是月隱之國的風格。金色的棺材擺在正中央,棺身上刻著繁複的玫瑰花紋,而地上的魔法陣,與月隱之國時光之井那兒的如出一轍。


    棺材打開來,裏麵是空的。


    眾人驚疑著路易十四屍骸的下落,如果他不在這裏,那會在哪裏?他們拚死拚活損失了那麽多人,就找到了一個衣冠塚?


    就連玫瑰教派的人,似乎也沒有預料到這個狀況。


    彼得牧師緊緊地抓著棺材邊緣,骨節泛白,青筋暴起。他的神色還算平靜,一雙眸子卻晦暗莫名,叫人覺得可怕。


    驀地,頭頂傳來“哢擦”的破碎聲。他抬頭,便見那花窗被打破了,一張熟悉的帶著笑意的臉出現在窗畔。


    “咦?是空的。”反叛者伊索。


    他的身後還站著人,雖然穿著紅色的法袍還戴著兜帽,但從身形和那隱約露出來的一縷紅發可以看出,此人正是巴茲。長著雀斑的紅頭發的巴茲。


    他曾是個貧窮但快樂的少年,但如今兜帽遮麵,露出的下巴略顯緊繃,嘴角也沒了笑模樣。


    唐措和靳丞躲在人群外圍看著,沒有輕易上前。看到巴茲的那一刻,唐措的心裏又想起他遺書上的那句話——


    【我死去的消息,希望隻有風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這句話是整個副本裏給唐措的觸動是最大的。他永遠記得陽光下迎風奔跑的巴茲,頭發毛茸茸的,像一棵蒲公英。


    這樣的巴茲,在難捱的冬夜裏寫下了遺言,那時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會死而複生。


    就像愚人節的唐措,一定想不到他今天會跟靳丞站在這裏。


    巴茲沒有發現他們,但伊索嗅到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熟悉味道,笑盈盈地看過來,“讓我來看看,我們可愛的兩位小朋友,又見麵了。”


    眾人驚疑,不知道他說的是誰。


    彼得霍然轉身,卻很快找到了藏在人群裏的唐措和靳丞,識破了他們的偽裝。他微微沉聲,“是你們。”


    眼看瞞不下去了,兩人這才卸了偽裝排眾而出。


    “巴茲。”靳丞看到巴茲的肩膀顫了顫,藏在袖中的手握緊拳頭,似乎想上前,但終究越不過伊索。


    伊索輕笑著,流蘇耳環隨著他的動作晃啊晃,晃得人心煩意亂。


    “做個交易,你們把彼得殺了,我就讓巴茲跟你們單獨見一麵,怎麽樣?反正彼得也是玫瑰教派的人,你們本來就要殺他的。”伊索微笑建議。


    “伊索,你這是明目張膽的反叛。”彼得深吸一口氣,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平和,沉靜地抬頭看著伊索,與他遙遙對峙。


    伊索攤手,“你們是第一天認識我反叛者伊索麽?”


    彼得語塞。他知道伊索有恃無恐,玫瑰教派內部已經產生了分歧,有一部分人站在伊索身後,支持他的主張。他如果僅僅針對自己,教派內部絕不會清算他。


    值得慶幸的是,教派的大部分人還是傾向於自己的。思及此,彼得拿出了一顆類似於幹枯龍眼似的東西,黑黢黢的,但是比一般的龍眼大。


    唐措和靳丞不知道這是什麽,伊索卻認得,眯起眼,道:“蒼白之心。他們果然給了你。”


    “蒼白之心?!”


    “那就是路易十四的蒼白之心???”


    驚呼聲中,唐措和靳丞隱晦地交換一個眼神,都沒料到這東西會是這個模樣。而從伊索的反應來看,這個蒼白之心或許是玫瑰教派此次陵墓之行的關鍵。


    唐措不動聲色地打開任務麵板又看了一眼,主線任務一直未變——毀掉魔法陣。


    電光石火間,伊索悍然出手,全然不顧這裏有其他玫瑰教派的人在場,黑傘直指彼得。可這些人又怎會輕易讓伊索得手,連忙上前阻攔。


    下一秒,彼得劃破掌心。噴湧的鮮血浸潤那顆“龍眼”,不過眨眼的時間,它像是活了過來,似心髒蓬勃跳動。


    “撲通、撲通……”那跳動的頻率起初很慢,而後逐漸加快。“龍眼”吸食了鮮血,亦逐漸膨脹,黝黑的表皮也透露出絲絲暗紅來。


    很快唐措就發現,那真的就是一顆心!


    “放棄吧,伊索。”彼得手握心髒,心髒上滴下的血滲入鐫刻在地上的魔法陣,暗金的紋路開始發光。他望著伊索,又越過他看向還在穹頂之上的巴茲,目光充滿悲憫,“你就算拿到了蒼白之心,那位瘦弱的小朋友,又怎麽承受得住玫瑰的傳承呢?”


    伊索冷哼一聲,黑傘震開兩個攔路者,“那要試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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