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快遞店,招待他們的還是那個七八十歲、雙眼渾濁的老頭,開口就是一個點數的快遞費。


    唐措現在是懷揣一百個點數的大款,自然不會吝嗇這小小的一個點,但他看著自己的快遞包裹,還是遲遲沒有付錢。


    “是誰給你送玫瑰花啊?你來這兒之前談戀愛了?”靳丞調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唐措看過去,見他抱臂倚在貨架上,笑盈盈的,可聲音莫名有些冷。


    “我沒談戀愛。”唐措說。


    “那就是有人暗戀你。”靳丞說著,拿起那束玫瑰仔細查看,但沒發現任何卡片之類的東西。不過說來也是,誰給死人上墳還寫張賀卡啊。


    唐措卻覺得這不是什麽暗戀者給他送的花,因為包裹裏除了花,還有別的很接地氣的東西。譬如錢、水果,和一鍋煲好的牛骨湯。


    打開鍋蓋,熟悉的香味飄出來,唐措瞬間就清楚了它的來源——大李的老婆。


    大李是唐措的戰友,他在與靳丞重逢時提到過,大李兩年前跟青梅竹馬的女朋友結婚了。結婚意味著一個新的開始,大李退伍後就回老家做起了小生意,日子過得雖然平淡,但也算不錯。


    唐措改行當偵探之後也曾見過他一次,他不知道唐措為什麽忽然當起了三流偵探,看唐措孤身一個人,也曾邀請唐措去他的城市,大家有個照應。


    唐措拒絕了,而在那次短暫的相聚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桌上的那一鍋湯。


    大李一向是個實心眼的人,他記得唐措愛喝那個湯,就帶了一鍋湯到他的墳頭。他記得唐措說過喜歡紅玫瑰,所以又送了他一束紅玫瑰。


    可唐措其實是騙他的,隻有大李那樣腦筋不會拐彎的人,才會相信那樣錯漏百出的謊言。


    “說起來,我剛到永夜城的時候,也收到過一束玫瑰。”靳丞忽的想起過往,語氣裏帶著一絲唏噓,餘光卻注意著唐措的表情。


    “哦。”唐措反應冷淡。


    嘖。


    靳丞有點小脾氣了。


    這點小脾氣一直持續到兩人回到東十字街,進屋前,靳丞又忍不住說“你確定真的不是有人暗戀你?又是煲湯又是送花,我都要感動了。”


    唐措大步進去,再回頭,“這是大李送的。湯你喝不喝,不喝我關門了。”


    靳丞挑眉,愣了三秒,隨即斬釘截鐵一個字,“喝。”


    兩人在回來的路上又帶了外賣,配上湯就是一頓豐盛晚餐。不過喝湯的時候靳丞還是忍不住嘀咕,“大李什麽毛病,給你送湯就算了,為什麽要送玫瑰?”


    唐措“你能不提玫瑰了嗎?”


    “為什麽?”靳丞突然湊近,帥臉在唐措麵前無限放大,讓唐措下意識往後靠在椅背上。他幹脆放下碗筷,保持這樣的姿勢看著靳丞。


    這個人今天真的有點怪。


    “這是一個誤會,大李以為我喜歡玫瑰,所以才送的玫瑰。”他這樣解釋著。


    “你們還能有這樣的誤會?”


    “為什麽不能有?”


    “那這麽說你不喜歡玫瑰?”


    “也不討厭。”


    靳丞終於不再追問,他又優哉遊哉地翹起二郎腿,繼續喝湯。等到晚餐結束,他抱起那束玫瑰花,說“既然你沒有很喜歡玫瑰,不如送給我?”


    唐措“隨你。”


    靳丞就這麽把花帶走了。


    回到隔壁,他把花插在從超市買回的玻璃瓶裏,放在桌上。可過了一會兒,他又覺得那花礙眼,把它挪到了床尾的地板上,眼不見為淨。


    又過了十分鍾。


    他想著好歹也是大李一片心意,又把花挪回了桌上。如此往複三次,靳丞累了,幹脆拿出道具繩,把花掛到了窗戶外頭——


    還是讓大家一起來欣賞吧,這麽新鮮漂亮的花,不該私藏。


    一夜好夢。


    八個小時的睡眠時間過去,唐措醒來時,看著窗外的夜幕,已經完全失去時間的概念了。他簡單地洗漱一下,潑了把冷水在臉上,捋起額前的頭發抬頭看向鏡子時,又想起了昨晚的夢。


    他夢到了從前在軍營裏的那段時光。


    軍營裏的時光是什麽顏色的?想來應該是迷彩的顏色,有淚水也有汗水,有無畏的拚搏和奮鬥。可昨晚的夢是玫瑰色的,是青春和躁動的荷爾蒙的顏色。


    稍稍平複了一下心情,唐措走到窗邊往外看,餘光忽然瞥見一抹絢爛的紅,轉頭一看——靳丞到底是什麽毛病,為什麽要把玫瑰掛在窗外?


    恰在這時,隔壁的窗戶開了,靳丞刷著牙從裏麵探出頭來,問“早餐吃什麽?”


    唐措麵無表情,“麥片。”


    靳丞“不如來一壺養生粥。”


    唐措理都不理他,唰地拉上窗簾,並頭也不回地開門離開,打算去東十字街外頭一個人吃酸辣粉。


    靳丞聽著隔壁的動靜,就知道這小混蛋鐵定跑了,但沒關係——他的養生壺是可以預約定時的,不怕他喝不到。


    另一邊,獨自出門覓食的唐措如願吃到了酸辣粉。


    賣酸辣粉的是位一臉福氣像的大媽,她進入永夜城時正好趕上一年一度的公務員考試,本以為自己沒念過什麽書,根本沒戲,沒想到就憑借一手煮酸辣粉的絕活被錄取了。


    據她跟唐措說的,她一個副本都沒打過,簡直是除了歐皇之外的另一位鴉選之子。


    “小夥子,你是咋進來的啊?跟阿姨說說唄,別看阿姨天天做酸辣粉,但阿姨見過的人可多了,說不定能給你提些建議。”大媽除了賣酸辣粉,唯一的生活樂趣就隻剩跟人嘮嗑了。可永夜城裏的玩家要麽被副本逼到崩潰絕望,要麽冷漠麻木,沒幾個能真正聽她說話。


    唐措這小夥子好啊,一看就是個正經、善良的好孩子,大媽就喜歡這樣的。


    可在這樣的鴉選之子麵前,唐措怎麽好意思說他是負分玩家、黑名單實力角逐者?大媽可能接受不了這樣的反差。


    “我就是一個普通玩家。”唐措如是說。


    “哎,什麽玩家不玩家的呢。”大媽忽然傷感起來,“我在這f區都多少年了,天天盼著能再見我家老頭子一麵,可想想,還是不見的好。不見就代表他可能還活著,活著好啊,我小孫子現在都上小學了吧。”


    唐措默然,隻聽著。


    末了,他才問“阿姨,你的工期還有多久?”


    大媽順嘴一答“滿打滿算還有十年呢。”


    十年,真長。


    吃完酸辣粉,唐措也沒急著回去,他打算去訓練場看看。這些訓練場是專門為玩家開設的,因為玩家們的技能路數五花八門,有些威力大的,很難在自己的小房間裏施展開,就是槍械師也需要專門的靶場。


    唐措想要測試魔法與裁決之劍的的兼容性,如果能有個隱蔽性好的大空間,是最好的。


    f區的訓練場在靠近中心區的地方,入口隻有一個小的接待處,看著毫不起眼。接待處的前台也是人類nc,唐措向他說明具體要求後,他在滿是光屏的操作台上按了幾下,抬頭道——


    “509,先生,每小時三個點。您直接進去就行了,係統自動扣款。”


    聽到這價格,唐措對永夜城的物價終於有了一個整體的印象,最終得出結論——強者越強,弱者越弱。


    想要通關副本獲得更多點數,就必須變強。


    可想要變強,就得加點,就得買藥,還得訓練,而這三者都需要點數,且價格不菲。點數從哪裏來?副本。


    這是一個循環。


    永夜城的大部分玩家,都是生前連打架都不會打的普通人。這裏也不是進來就能覺醒異能的地方,想要變強隻能自己努力。


    唐措依靠在人群中拔尖的戰鬥力,和靳丞這樣強力的夥伴,到現在也才積攢了五十個點數。如果沒有靳丞撥給他的那一百個點,他靠什麽訓練?靠什麽買藥?他總不可能放棄加點,更何況每個月還得上供。


    最糟糕的是,有人也許得不到從人間寄來的快遞。沒有錢,就得花點數,點數不夠花,就去酒館之類的地方打工。一邊打工一邊還得下副本,生活在痛苦之中煎熬,還不能求死。


    或許對於他們來說,在副本中死亡也算一種解脫。


    可係統的監控無處不在,一旦被判定消極求生,甚至被認為是自己求死,會不會有別的懲罰?


    這時,前台又問“先生,會員可以打九折哦,辦卡嗎?”


    唐措被打斷了思路,麵無表情地看著前台。前台繼續微笑,兩人大眼瞪小眼,過了幾秒,前台繼續問“辦卡嗎?現在辦卡可以享受——”


    唐措“不。”


    他直接轉身走向辦事處的玻璃電梯,電梯是往下走的,一共十三層,509就在地下五層。


    電梯開門的時候,辦事處裏又來了兩個人,熟門熟路地跟前台打了個招呼,就跟著唐措進了電梯。


    他們去四樓。


    永夜城的玩家大多沒有與陌生人打招呼的習慣,互相戒備地立於電梯兩側,誰也不理誰。可過了幾秒,那兩人似乎認出了唐措。


    其中一個暗地裏推了推另一個,另一個一臉退卻,幾秒後,兩人齊齊轉過頭來,“唐、唐哥。”


    唐措“……”


    菜刀幫不是沒有了嗎?怎麽他還是享受到了黑·幫老大的待遇?


    這時,四樓到了,兩人衝唐措點點頭,而後飛也似地離開了電梯。唐措一句話沒說,全程高冷,倒是完美符合了黑·幫老大這個人設。


    他想,這一定是靳丞的鍋。


    很快,五樓也到了。


    位於地下的訓練場宏偉壯觀,從玻璃電梯裏就能看到各層都有開放的擂台。一層一層下去,不同的人、不同的麵孔,都在這裏釋放著原始的戰鬥本能。


    像一個鬥獸場。


    唐措神色自若地走出去,遠離公共區,來到了私人訓練室。這裏的訓練室都是封閉的單間,他順利找到509,推門進去時,毫不意外地觸發了係統提示音,告訴他開始計時。


    因為是第一次來,唐措也沒有知會靳丞,便隻打算體驗一個小時。


    今日體驗項目火球術。


    唐措有係統獎勵的垃圾小火球術,也有學習魔法得來的初級火球術,作為一個跟火球術杠上了的男人,他當然還是得從火球術練起。


    這火球術還得配上裁決之劍,因為唐措沒有法杖。


    法杖是什麽?


    唐措認為它隻是一個導體。


    歸根結底,魔法是由魔法師本身的精神力和體內凝聚的魔力催生,再通過一個媒介將它引導出來。


    羅傑裏德的導體是手杖,伊索的導體是黑傘,這就證明這個導體並不局限於常規的木頭法杖,所以唐措隻要將魔力引導到裁決之劍上,理論上來說就可以施法了。


    可唐措試了幾次都不行,難道他施法的姿勢不對?


    唐措幹脆盤腿坐下來,把裁決之劍放在膝蓋上,仔細感知魔力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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