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有風穿堂而過,任駿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回了屋裏。孟釗麵沉似水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


    剛剛那一瞬,才是任駿的真實麵孔嗎?


    為什麽幾個小時前在訊問室裏,任駿還維持著那副唯唯諾諾的假麵,而就在幾秒之前,他卻忽然露出了真實麵目?僅僅是在向警方示威嗎?


    孟釗覺得腦中有些亂,走出任駿家裏的老房子,他拿出手機,給陸時琛撥通了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陸時琛“喂?”了一聲。


    孟釗一時不知該如何向陸時琛描述剛剛那詭異的一幕,他沒有立刻回應陸時琛,而是沉默了幾秒,思考該如何措詞。


    電話另一頭,陸時琛很快透過這陣沉默察覺到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問:“你在哪兒?有危險嗎?”


    “沒有,我在任駿家的老房子附近……”


    “好,”陸時琛道,“我馬上過去。”


    不到十分鍾,陸時琛便開車趕到了。他將車停穩,推開車門朝站在路邊的孟釗走過去:“發生什麽事了?”


    孟釗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向陸時琛陳述一遍,盡量還原當時的那幕場景。陸時琛聽後,也陷入了沉思:“雖然有些奇怪,但聽任駿的意思,整個事件確實就是他謀劃的。”


    “是啊,”孟釗點頭道,“不過我有些想不通,為什麽任駿前後的表現會有這麽大的差異,前一秒還在極力偽裝,後一秒就突然自曝了身份,這樣公然挑釁警方,對他有什麽好處?”


    “既然他這樣做了,就說明起碼對他是沒有壞處的。”頓了頓,陸時琛道,“要麽,是對自己的犯罪手法十分自信,篤定哪怕是警方全員出動,也找不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要麽,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另有所圖。”


    “你更傾向於那種可能?”


    思忖幾秒,陸時琛繼續道:“我覺得任駿應該是另有所圖。如果任駿的精神還正常,那就無法解釋他自曝前後兩種矛盾的表現。任駿在一開始應該是想偽裝的,在審訊時他的供詞雖然有些破綻,但每一個回答都是精心思考過的,最大程度地規避了暴露的可能。而且,在你剛到他家時,他也並沒有直接挑明這件事,這說明他直到那時都沒有要主動暴露的想法。前後能做到這麽嚴絲合縫,也可以說明他不想被警方逮捕,並非自暴自棄。所以,隻剩下一種可能,任駿……他在預謀什麽。”


    說到這裏,陸時琛看向孟釗:“你想想看,在任駿自曝之前,發生了什麽事,這中間發生的事,可能就是他行為上發生根本性轉變的誘因,也是我們查清他預謀的關鍵。“


    孟釗仔細回想著當時的一幕幕畫麵,是因為自己打開了藥櫃嗎?是因為談及到任駿和自己的母親嗎?還是……倏地,他腦中的畫麵定格在了自己接打電話的一幕,自己當時為了試探任駿,在接到趙隊的電話後,故意在一開始沒有走開,而談話的主題……


    難道是因為……魏昌和?


    孟釗將當時的情形又給陸時琛簡單描述了一下,道:“任駿剛回明潭,魏昌和就出了事故,這會是巧合嗎?任駿之前說他沒在岩城,到底是不是在撒謊?”


    陸時琛思考稍許,道:“不好說,我們現在能掌握到的證據實在是太有限,既不能證明任駿就是幕後推手,也不能證明魏昌和是他綁架的。但任駿既然已經自曝了,那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找到他的確是幕後推手的證據。”


    “是啊,魏昌和那邊,暫時隻能拜托岩城警方了。”孟釗思考著,“至於任駿這邊……關鍵性的證據到底在哪?任駿這麽篤定我們找不到證據,應該不會是在虛張聲勢。 “


    “嗯,越早的證據越難找,而且很多事都是刀疤和殺手做的,很可能不會留下與任駿相關的線索。我們現在應該聚焦到發生時間離我們最近的、同時也必須是任駿親自參與的案子……“


    “吳嘉義的案子。”孟釗接過話,“之前我們分析過,以任駿和他父親的關係,任駿不太可能會特地帶父親回老房子幫他恢複意識,護士也說過,吳嘉義從不親自觸碰藥物。也就是說,任駿那晚給我們的證據,有可能是他偽造的。”


    “嗯,”陸時琛又道,“另外,你之前說過,在吳嘉義當時駕駛的那輛悍馬中找到了一個能遠程遙控的阻斷裝置,這個裝置應該是特製而不是改裝店提供的。如果這裝置真的是任駿提供的,那為了保障計劃順利進行,在他家裏也許會有這裝置的備份。”


    “那就先從這兩方麵入手吧,查任駿偽造證據的證據,還有,掘地三尺也要把這老房子徹底搜查一遍。”說完,孟釗將電話打給了徐局,匯報了一下當晚的情況,在徐局的授意下,孟釗立刻召集人手調取吳嘉義死前任駿家周邊的監控錄像,同時展開房屋排查工作。


    在等待警局同事趕來的過程中,孟釗跟陸時琛繞著這棟別墅四處走動,搜尋周圍能夠拍攝到相關情況的攝像頭。


    孟釗正往前走著,忽然想起什麽,側過臉看向陸時琛:“你們父子好不容易一起吃頓飯,是不是被我打攪了?”


    陸時琛搖了搖頭:“你打電話過來時已經吃完了。”


    “吃完飯在閑聊?說起來,陸叔今晚怎麽忽然叫你一起吃飯,是有重要的事情嗎?”


    “沒有,隻是剛出差回來,簡單問了問我的近況和大腦恢複的情況。”


    問近況?那有沒有涉及到案子的事情……孟釗這樣想著,刻意把疑慮壓了下去,道:“看來你爸還是很關心你的,那你有沒有跟他說,你的感情已經開始複蘇了?”


    陸時琛再次搖頭。


    “應該說說的,你忘了周老師上次讓你們父子之間多溝通嗎?”孟釗看了一眼陸時琛,“陸叔如果知道你已經會笑了,應該會很開心。”


    陸時琛的腳步停下來,看著不遠處的街道:“真的麽?”


    “當然。”孟釗一閃眼,在陸時琛臉上隱約看到了一絲的期待神情,這令他很驚訝,“你爸開心起來是什麽樣子,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


    陸時琛回想了片刻,道:“我也沒有見過。”


    想了想,孟釗道:“下次我陪你一起去見陸叔吧。”


    陸時琛轉過臉看他:“嗯。”


    不一會兒,支援的警力到達了事先約定的地址,任彬、周其陽、程韻還有市局其他同事都從車上走下來,小跑著集合到孟釗麵前。


    孟釗首先將情況跟大家講明:“辛苦各位了,這麽晚把大家找過來,是因為案子又出現了新的情況。想必大家都知道,暗籠案的曝光以及周衍、趙雲華、盧洋、吳嘉義等人的死並非巧合,而是背後有幕後推手在有意推動事情發展,據目前的調查來看,任駿身上有非常大的嫌疑,但現在我們手上沒有任何明確的證據,因此我們需要各位通力協作,爭取在最短時間內找出證據。”


    “是!”趕來支援的警察異口同聲地有力答道。


    “彬哥,你去確認一下任彬當時提供的藥品袋上的指紋是否有造假的可能,同時提審祝睿,還有,之前與祝睿聯係的那個人是不是任駿,這一點需要和技偵部門共同確認。”


    “好。”任彬應道。


    “周其陽,你立刻調查任駿房屋周邊的監控錄像,主要排查任駿是否帶任海來過老房子,吳嘉義死前是否來過這裏,以及任駿的主要行蹤。”


    “收到!”周其陽道。


    “程韻,上次吳嘉義別墅的搜查工作做得不錯,這次也是你來負責房屋排查工作,突破口是查找是否存在車輛改造配件以及其他藏有證據的暗間或隱蔽場所。”


    “好嘞釗哥。”程韻道。


    ……


    分配完任務,所有人立刻投入搜查工作。


    任駿也被警察從屋內帶到了市局。孟釗看著從屋裏走出來的任駿,任駿又恢複了之前那種畏縮的姿態,讓人完全看不出他身上隱藏著的另一麵。路過孟釗時,他看向孟釗,那略有深意的目光出現在他那張有些怯懦的臉上,顯得違和且詭異。陸時琛抬手攬住孟釗的肩膀,將孟釗往自己的方向帶了一下。


    搜查整整持續了一個通宵。


    早上八點,幾個任務負責人前來匯報結果——


    “拿到了周圍所有攝像頭的監控,但距離太遠,再加上角度問題,沒能拍到任何關鍵信息。”


    “技偵把跟祝睿打電話聯係那人的聲音和任駿的聲音進行了對比,但因為電話裏的聲音經過了嚴密的處理,錄音比對並不能得到準確結論。至於祝睿那邊,給他聽了任駿的聲音片段,他也無法確定跟他聯係的是不是任駿。”


    “已經對任駿的住所進行了全麵搜查,目前沒能找到相關證據。”


    ……


    聽完所有人的匯報,孟釗意識到,案件的調查再一次陷入了僵局。他腦中又響起了那道壓得極低的、似乎在挑釁一般的聲音——“你找不到證據的孟警官,放棄吧。”


    能當麵跟自己說出這句話,任駿果然是有底氣的。先是派人殺害周衍,再利用趙雲華的弱點逼趙雲華自殺,隨後借吳嘉義的手殺死任海,再吩咐刀疤準備好事先做過手腳的悍馬,造成吳嘉義的死亡……這一係列的犯罪行為,就真的沒有留下一絲跟任駿相關的證據嗎?


    “繼續搜,”孟釗沉聲道,“你們幾個先去休息,換一波人再去排查一遍。”


    熬了一夜,孟釗的眼底微微泛青。程韻看著他說:“釗哥,你要不要也先去休息一下啊?”


    孟釗搖了搖頭。


    接下來,搜查一直持續了兩天,但依舊一無所獲。


    第三天上午,孟釗看著遞交上來的搜查報告,歎了口氣。


    “還是沒有結果?”陸時琛從孟釗手裏接過報告,快速瀏覽了一遍,然後道,“找不到線索也正常。一方麵,任駿作為幕後推手,在這個過程中幾乎全部都是利用他人完成犯罪行為,自己很少直接參與進去,這也就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暴露的可能。另一方麵,吳嘉義死後,我們先後排查了祝睿、任彬,最後才鎖定隱藏在背後的任駿。在這個過程中,任駿有充分的時間處理遺留的證據。事前充分準備加事後妥善處理,想要找到證據,實在是難上加難。”


    孟釗緩慢地踱著步子,陸時琛說的話,這兩天他不是沒想過。但是,找不到證據,難道就要放棄搜查嗎?想到任駿貼在自己耳邊說的那句“放棄吧”,孟釗就越是不想放棄。


    片刻後,陸時琛再次開口:“既然這樣,就不要繼續浪費時間了。任駿的準備,看來不是一般的充分。”


    “你也在勸我放棄嗎?”孟釗抬眼看向陸時琛。


    陸時琛搖了搖頭:“我知道你不會放棄,也沒有勸你放棄的意思,但如果眼下這條路是一條死路,那我們不妨換一條路走。”


    “哪條路?”


    “去岩城。”


    “岩城……”孟釗思索著這提議的可行性,的確,魏昌和在岩城被綁架的事情似乎與任駿之間存在某種聯係,而刀疤現在極有可能也在岩城,如果能夠抓到其中任何一個人,案件也許就會出現轉機。既然明潭的證據或許已經被任駿徹底處理了,那岩城,或許會是一條找到線索的捷徑。


    “好,聽你的,”孟釗看著陸時琛,“我們立刻動身去岩城。”


    回到禦湖灣,兩人迅速收拾好東西下了樓。


    局裏的司機已經等在了樓下,孟釗和陸時琛坐進車裏,去往岩城高鐵站。


    下午兩點,明潭的街道上車輛不多,車子一路疾馳,半小時後停在了高鐵站內。


    兩人拖著行李箱,走到了進站口,孟釗檢完票,正等待陸時琛時,手機震了一下。


    他拿出一看,任彬傳來了一段視頻,同時附上了一條消息:“孟隊,別急著去岩城,先看這個。”


    孟釗點開視頻,在看清視頻內容後,他微微一震。


    這時,陸時琛也檢完了票,察覺到孟釗神色不對,他走過來:“發生什麽事了?”


    孟釗將手機遞給陸時琛,跟他一起看著那段視頻內容。


    視頻畫麵雖然模糊不清,但通過周邊的環境可以判斷出來,這正是任駿家的老房子。而畫麵正中,似乎就是那間放有藥品櫃的老房子臥室。


    幾秒之後,有人走進臥室,出現在畫麵裏,隨後走到了藥品櫃的旁邊,彎下腰,將裏麵的東西拿了出來,又將另一隻手裏的東西送進了櫃中,似乎是在對櫃中的藥品進行調換。


    這個人……是任駿?那他手中的東西……


    陸時琛的兩根手指在屏幕上劃動,將畫麵放大,跟孟釗仔細辨認畫麵內容,但由於視頻像素實在過低,畫麵放大後變得更加模糊,無法進行準確判定。


    陸時琛看著視頻右下方顯示的時間:“2021年5月21日22點14分……”


    “是吳嘉義死前一天的晚上。”孟釗道。


    兩人對視一眼後,孟釗從陸時琛手裏接過手機,給任彬撥通了電話。


    電話接通後,孟釗立刻問: “這視頻是哪來的?”


    任彬:“有人發到了公安係統的舉報郵箱裏,舉報者到底是誰還不清楚,我剛剛讓技偵嚐試追蹤了提供視頻的人,但ip地址顯示為海外,很有可能是發送這個視頻的人不想暴露身份,刻意偽造了ip信息。


    “知道了彬哥,麻煩你找技偵部門再繼續分析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真實地址。”


    “好。”


    掛斷電話,陸時琛從孟釗手裏拿過手機,再次點開那段視頻,道:“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再加上這種行為,似乎是在告訴我們,當時任駿給警方提供的帶有吳嘉義指紋的藥品,是被調換進去的。”


    “嗯,”孟釗看著陸時琛,內心深處湧上一種非常強烈的違和感,“我總感覺,最近發生的事情,讓我像是活在夢裏……實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確實很奇怪。”陸時琛道,“從我們開始調查任駿起,整個事情的發展軌跡就非常的吊詭,直到剛剛,我們還找不到任何證據,而眼下這段不知從哪來的視頻,又再一次加大了任駿的嫌疑……任駿做事這麽小心,這段視頻,是被誰、以怎樣的方式錄下來的?這個人會是任駿的同夥嗎?難道他想通過這段視頻,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任駿身上?”


    “但這樣的話,又回到了老問題,你如何解釋任駿突然失聯後的回歸?以及為什麽任駿要突然自曝身份?”孟釗頓了頓,“而且這份證據,雖然時間地點都能對得上,但實際上卻不痛不癢,就畫麵上展示的內容來看,我們並不能判定任駿是不是真的在偽造證據,如果我們憑著這個來審問任駿,他極有可能回答他隻是在更換一些常規的藥品,我們還是沒有任何直接性的證據來證明任駿有罪。”


    說到這裏,兩人都沉默下來,這個送來視頻的人到底是誰?又是出於什麽目的?任駿自曝又到底是為了什麽?一時間謎團重重,兩人都在腦中盡力梳理著頭緒。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孟釗開口道:“走吧,先回市局找一下技偵部門,看能不能把視頻的清晰度再調高一下,畫麵如果清晰了,可能會再發現到一些細節。”


    “嗯。”陸時琛道。


    明天有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皮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潭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潭石並收藏皮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