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監控畫麵上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孟釗完全無法保持冷靜和鎮定,腦中雜亂無章地冒出一連串的想法——


    為什麽會是陸時琛?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吳嘉義的死跟陸時琛有關嗎?


    陸時琛在整個案件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


    陸時琛……是不是一直在欺騙我?


    ……


    正在這時,周其陽一邊走過來一邊說:“釗哥,那個老李……”


    孟釗回過神,立刻挪動鼠標將監控視頻關閉,然後轉頭看向走近的周其陽:“你說什麽?”


    “那個改裝悍馬的老李,我剛剛讓局裏的人查了一下他的行程,吳嘉義出事當晚他就連夜出了國,基本上是抓不著了。監控怎麽樣,有線索嗎?”


    “中午12點之前的監控已經被刪除了,暫時沒發現問題,移動硬盤給我,我把剩下的視頻帶回去再好好查一遍。”孟釗接過周其陽遞來的移動硬盤,連接電腦,將其餘的監控視頻全都拷貝進去。


    等待視頻拷貝的過程中,周其陽站在一旁分析道:“改裝車輛的師傅連夜出國,監控也被刪除,這樣看來吳嘉義的死亡真的是有人提前就計劃好的,這個幕後推手不簡單啊……能偷偷開走吳嘉義的悍馬車並私底下進行改裝,是不是說明吳嘉義是被信任的人出賣了?”


    遲遲沒能得到孟釗的回應,周其陽轉過頭去看孟釗,隻見孟釗眉頭緊鎖地盯著某處:“釗哥,你想什麽呢?”


    “嗯?沒事,”孟釗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梳理一下案情。”


    這時,電腦響起了“叮”的一聲,視頻拷貝完成,孟釗將硬盤拿在手上:“走吧。”


    兩個人離開改裝店,孟釗走到副駕駛那側:“你來開車吧。”


    “好。”周其陽應著,小跑到駕駛位那側,拉開車門坐進去,又看了一眼孟釗,欲言又止後,他啟動了車子。


    回程的路上,孟釗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管怎麽樣,陸時琛既然被牽扯進來,無論他是無辜還是有罪,這件事情他都必須要徹底查清楚。


    孟釗從頭到尾梳理著陸時琛與這案子的種種連接——


    周衍身上的那根狗毛,na與陸小刀一致,在周衍的推定死亡時間範圍內,陸時琛也曾出入過案發現場。狗毛出現在周衍身上,隻是巧合嗎?


    趙雲華自殺前,手機曾被偷走,警方視線也因此被幹擾,在追趕小偷的過程中,陸時琛適時出現攔下了小偷。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真的是恰巧在附近?


    徐盈盈失蹤前幾天,孟釗在去文昭高中調查的途中,曾經偶遇陸時琛和喬遇出入溫頤療養院。幾天之後,他又在陸時琛的提示下發現了療養院地下室的秘密。為什麽陸時琛當時會如此篤定療養院裏藏有秘密空間,正常情況下可能想到這一點嗎?


    療養院地下室裏,陸時琛表情凝重地盯著病床上的祝文秀,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麽?


    ……


    現在想來,陸時琛與這案子之間的種種巧合,實在多到了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步。最初孟釗也曾對陸時琛抱有懷疑和警惕,甚至推測過陸時琛是不是對周衍實施二次行凶的那個凶手,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對陸時琛的信任已經完全占了上風?


    孟釗腦中閃過那天淩晨的十字路口,直直衝過來的卡車和和突然加速擋住那卡車的帕拉梅拉,就是那一場生死經曆,讓孟釗幾乎打消了對陸時琛的懷疑——一個人在千鈞一發之際舍命護你,你又有什麽理由依舊對這個人保持懷疑和警惕?


    “不要因感情而喪失了理性。”孟釗回想起了徐局昨天對自己囑咐的話,逐漸變得理智清醒起來。是啊,那時候的陸時琛,是一個對生命淡漠到極致的人,可能會舍命護我嗎?他要救的,會不會隻是救護車上的證人,和一個能將案件推動下去的工具?


    工具。孟釗壓下車窗,側過臉對著窗外,極輕地嗤笑了一聲。


    胸口又出現了那種被堵住的沉悶感,似乎比親眼目睹吳嘉義死亡的那天還要更嚴重一些,幾乎讓他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車子開到市局,見孟釗心事重重,周其陽下車跟上孟釗:“釗哥,彬哥不是要去美國了麽?要不讓他試試能不能找到那個負責改裝悍馬的老李?”


    “哪有那麽好找,國內每年都有那麽多找不到的在逃嫌犯,更別提還是逃到了國外,還是讓彬哥辦好自己的事,不能因此而分散注意力。至於這個老李,先讓技術部門的同事先嚐試著找找看。”孟釗走上樓梯,“你先回去吧,我去檔案科一趟。”


    沉默了幾秒後,周其陽應了一聲“行”,便沒有再跟上去。


    孟釗走到檔案科,刷了卡,將暗籠案涉及到的所有物證都提了出來。他從物證箱裏翻出一個黑色的移動硬盤,那上麵貼了白色的標記紙——“溫頤療養院 2021.4.17-21”。


    孟釗記得,4月21日晚上,他帶著市局的幾位警察去溫頤療養院尋找徐盈盈,但沒有發現線索。原本孟釗讓人拷貝監控,是想通過排查監控確定徐盈盈有沒有被秘密運出療養院,但後來陸時琛忽然出現,提出了療養院存在秘密空間的假設。


    也正是因為陸時琛的這個假設,當他們再次進入療養院,就發現了那個地下室,並找到了徐盈盈,而這個監控後來就一直擱置到現在。


    孟釗跟檔案科的工作人員打了聲招呼,取走了移動硬盤。


    回到辦公室,孟釗將硬盤連接電腦,坐了下來。


    他回憶了一下時間,偶遇陸時琛和喬遇出入溫頤療養院那天,應該是4月19日上午九點左右……孟釗深呼吸一口氣,雙擊鼠標打開了4月19日的監控視頻。


    監控畫麵上,陸時琛與喬遇進入溫頤療養院後,徑直走進了老年公寓。兩人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似乎是在參觀房間。一段時間後,陸時琛離開正在參觀的房間,獨自出了門,走進了消防樓梯的入口,消失在監控中。


    陸時琛去了哪兒?孟釗的視線掃過其他機位的監控畫麵,在療養院的那片花園內,他再次發現了陸時琛的身影。


    看著陸時琛穿過花園內曲裏拐彎的小路,孟釗腦中出現了那晚他們潛入療養院的畫麵——就在他麵對著數條岔路口,正猶豫要朝哪個方向走時,陸時琛卻似乎沒有絲毫遲疑便抬步走向了右前方。現在想來,陸時琛的每一步路,都直通療養院的秘密空間。


    也就是說,一直以來陸時琛說的“看望奶奶”都是在撒謊,事實上他一早就知道療養院地下室的存在,而且提前來確認過位置,並利用我,翻出了這一切……


    看著監控畫麵中的陸時琛,孟釗閉上了眼睛,先前深深吸進的那口氣此刻重重呼了出來。


    幾秒種後,孟釗睜開眼,再次抬手握上鼠標,在係統中調出了4月15號青巍路的監控視頻。


    視頻上,他正駕駛漢蘭達追趕偷走趙雲華手機的小偷,陸時琛駕駛的帕拉梅拉忽然橫穿路口急速左轉,幫他逼停了麵包車,隨之陸時琛從車上走了下來。孟釗回憶著當時的細節——


    “你怎麽在這兒?”


    “到附近辦點事情。”


    “你這是到附近辦什麽事兒啊?”


    “辦理銀行業務。你不是想逼停旁邊那輛車麽?幫你一把而已,這都沒看出來?”


    孟釗拖動視頻一路向前回溯,翻看了周邊所有銀行在4月15日的監控視頻,卻完全沒有在附近找到帕拉梅拉的影子。


    會不會是在……?孟釗想起了那道曾經一度令自己脊背發涼的銳利目光。


    他找到了禦湖灣附近的監控視頻,4月15日,14點24分,正是在他們開始追捕小偷後不到一分鍾,帕拉梅拉駛出了小區,並以極快的速度朝逼停的路口行駛。


    看來,所謂的“偶遇”,根本也是謊言,陸時琛當時會出現在那裏,是早有預謀……


    此刻孟釗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從一開始,陸時琛就騙了自己。從周衍案到暗籠案,陸時琛應該都有參與,且在有意推動案子進展,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陸時琛設下的一個局。


    胸口處猶如一個漏著涼風的無底洞,心髒直直朝下墜落,與此同時,一絲涼意從心底泛了出來,如瘋長地藤蔓一般很快爬滿了四肢百骸。


    正在這時,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


    孟釗盯著監控視頻上那輛從禦湖灣駛出的帕拉梅拉,緩緩抬手拿起了手機。他垂下頭,緩了幾分鍾才讓自己勉強平靜下來,然後看向手機屏幕。陸時琛發來了消息:“忙完了沒?我在樓下。”


    看著這條短信,孟釗胸口處出現了一絲隱隱的鈍痛感。這個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到底還藏了多少秘密,他在這案子中到底扮演著什麽角色,他處心積慮參與進這個案子到底是想做什麽……還有,對他來說,我又算什麽?


    孟釗咽了下喉嚨,喉結上下滾動,他在手機上緩緩敲了幾個字:“這就來。”然後點擊發送。


    從座位上站起來,孟釗盡力平複好自己的情緒。他知道,在搞清所有的真相之前,自己必須保持鎮靜,要竭力讓陸時琛不發現任何端倪。這很難,但他必須做到。


    跟往常一樣,陸時琛站在市局門口。


    他穿著剪裁得體的襯衣和長褲,身量筆直地站在那裏,看向孟釗的方向。


    明明幾小時之前,早上出門前兩人還擁抱過、親吻過,但此刻孟釗覺得那一幕像過了一世紀之久。


    他走到陸時琛麵前,竭力讓自己表現得像無事發生:“走吧。”


    “心情不好麽?”陸時琛看著他,“怎麽了?”


    “案子線索又中斷了。”孟釗握上陸時琛的手,“沒事,先吃飯吧。”


    市局附近約莫一公裏的地方,新開了一家粵菜館,廚師做的蟹黃小餛飩兩人都很喜歡。


    走進餐館,孟釗和陸時琛找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點完菜後,陸時琛看向孟釗:“案子有新進展麽?”


    “有,”孟釗道,“我昨晚跟你說的交警隊老胡,今天提供了一個重要消息,吳嘉義的那輛悍馬被改裝過,所以事發當時,吳嘉義並非自殺,而是方向盤出了故障才撞向了石壁。”


    孟釗說完,停頓下來,寄希望於得到陸時琛的回答。


    但陸時琛隻是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也沒表露出任何情緒。


    “你呢?”孟釗繼續問,“暗籠案結束你就不怎麽來警局了,最近工作很忙?”


    “是有點忙。”陸時琛說。


    “怎麽著?市局還沒取消你的顧問資格,你倒提前炒了市局的魷魚?”他看著陸時琛,一副開玩笑的語氣,“還是說別的案子對你來說沒有吸引力?”


    “以你的能力,好像也並沒有太多需要我幫忙的時候,”陸時琛往茶杯裏倒了茶,放到孟釗麵前,“你需要我的時候我自然會過去。”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孟釗笑了笑,“對了,上次追趕吳嘉義時,身體又受到了不小的衝擊,有沒有再去檢查一下?小心舊傷又複發了。”


    “已經沒事了,不用擔心。”


    “上次一起和周明生教授吃完飯,你爸陪著你去複查了吧,醫生怎麽說的?”


    這時,服務生將兩碗蟹黃小餛飩分別端到兩人麵前,其他幾道菜也依次上齊了。


    “沒什麽大礙了,”陸時琛說,“隻要不受到嚴重的衝擊,就不會有影響。”


    孟釗點了點頭:“先吃飯吧。”


    蟹黃小餛飩湯頭鮮美,餡料飽滿,但孟釗卻有些食不甘味,滿腦子都在想那幾段監控視頻。


    ——要不要直接挑明了問清楚?但剛剛已經提到了吳嘉義的悍馬被改裝過,如果陸時琛想說,他不會保持沉默。


    ——挑明之後會有什麽後果?這會是自己與陸時琛共進的最後一頓飯麽?


    許是見孟釗陷入了沉默,對麵的陸時琛突然開了口:“你上午是不是審過祝睿了?怎麽樣?”


    “祝睿這個人,說的話不能全信。從他的反應來看,吳嘉義綁架他兒子這件事不像是真的。至於其他事情……真假參半吧,暫時不太好判斷。”


    “ip地址呢?”


    “他不承認給盧洋提供過消息,說ip地址是別人偽造的,有人陷害他。”


    說這句話時,孟釗看似在繼續吃餛飩,實則在暗中捕捉陸時琛表情中出現的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化。信任的崩塌,使得孟釗對於陸時琛所提供的證據,已經無法相信。既然陸時琛有可能是整件事的幕後推手,那就無法排除陸時琛會偽造證據,並刻意將證據引向祝睿以撇清自己的嫌疑。


    陸時琛並沒有說什麽,跟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祝睿這個人,還是要繼續再調查一下。”孟釗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在板栗雞煲裏夾了一顆板栗出來,看著那顆金黃的板栗,他若有所思。


    孟釗咀嚼著那顆板栗,咽下去之後說:“對了,之前你買的那包糖炒栗子挺好吃,上次也沒來得及吃多少。那是在哪買的?”


    “你想吃?”陸時琛看向他,“那明天我再去買一包。”


    “吃完飯一起去吧。”孟釗道。


    陸時琛的動作頓了頓:“嗯。”


    吃完飯,兩人開車去了那處賣糖炒栗子的地方,孟釗觀察了一下周圍,從改裝店到市局,的確會經過這條路,心髒又往下沉了幾分。


    十字路口旁邊的彩磚上,賣板栗的師傅站在推車後麵,給排隊的客人稱著栗子。


    排隊買板栗的人的確很多,這一點陸時琛倒是沒撒謊。孟釗看著那長長一排隊伍想。


    兩人找了地方停車,然後走到路對麵。孟釗抬頭看了看四周:“這地方離你複查的醫院很遠啊,怎麽會找到這?”


    陸時琛看著他,眼神也逐漸變得複雜起來,沉默幾秒後,陸時琛抬步排進了長隊。


    “跟你爸一塊來的?”孟釗跟上去,站到他旁邊繼續問。


    這次,陸時琛仍舊看著他沒有回答。


    兩人站在那裏看著彼此,像是處於一場無形的對峙。幾秒之後,孟釗微微低頭,似有些無奈笑了一聲。


    事到如今,他已經可以確信,陸時琛並不打算朝自己吐露一絲一毫的真相。


    買好栗子後,兩人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中間隔了約有一米距離。此刻,他們都目視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行人,沒有剝栗子的聲音,也沒有了以往輕鬆相處的氛圍,兩個人在沉默中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突然,不知道誰手機震了一下。


    孟釗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後,眉頭隨之緊皺起來。


    是孟若姝發來的消息:“哥,你快來,好像有人在跟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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